两个女人被拖了下去。
风七因为惊慌和恐惧,声音尖锐里又带了遏制不住的颤抖。
虽然所有人都在猜疑,萧樾面上却始终如一,还是那么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皇帝看了他一眼。
萧樾才懒洋洋的说道:“半月前本王在陵川城停留过一夜,这女子和武昙之间起了冲突,后来又偷偷混入本王的卫队中,跟着进了北燕国境,因为只是一介女流,本王就没同她一般计较,结果今天刚进了城就找不见她的踪影了。”
他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两句,虽然不足以让北燕的朝臣完全打消猜疑,总归算是个说的过去的交代。
皇帝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底神色不明,片刻之后就将视线移开了,仍是语气冷硬的对众人说道:“都起来吧,今日是朕设宴为大胤的晟王和宁国公主接风,你们却闹出这样的笑话来,真是给朕长脸!”
何皇后闻言,脸色一僵硬,连忙磕头:“都是臣妾的过错!”
皇帝冷哼了一声,算是发过火了。
朝臣们全都如是经历了一场风暴,纷纷爬起来,重新开宴。
诚然,这场宴会上的气氛不会太好。
外面武昙追到殿外的回廊上,却没看见燕北的人。
尉迟远带着其他人倒是规规矩矩的立在廊下等着。
看见她出来,尉迟远连忙行礼:“二小姐!”
武昙四下里看了眼,问道:“燕北呢?”
尉迟远也没多想,直接回道:“出去了,他说有点事,离开一下。是……王爷要寻他么?”
燕北这个人,虽然平时沉默寡言,但却是最懂规矩和分寸的,按理说他们来了北燕,是客人,他不该这样贸贸然就擅自离开乾和宫附近的。
并且——
听萧樾那意思,也不是他吩咐了什么事。
武昙一边想着就一边快步下台阶,追到乾和宫的大门口,待到往两边看时已经不见了燕北的踪迹。
尉迟远从后面追上来,也不由的慎重了起来:“二小姐,怎么了?”
武昙也不知道怎么说。
要说没事,之前何皇后就有特意找过他们茬儿,要说有事吧——
那大殿之内是北燕人在那闹腾的欢,事情还没找到他们身上。
武昙略斟酌了一下,问了守门的侍卫燕北离开的方向,带着尉迟远追了一段,没找见人也就作罢:“算了,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咱们先回去吧。”
尉迟远看出来了她是担心燕北会出事,就试着安抚:“燕北的功夫底子虽然不说有多少,但王爷身边最机警最有分寸的就是他了,就算真有点什么事……顺利脱身应该也不成问题,二小姐要实在不放心,您就先回去,属下在附近再找找。”
这宫里的建筑错综复杂,尉迟远虽然身手一流,但却是个大老粗。
武昙上下打量他一眼:“算了,回去吧,应该也不至于会出什么事。”
明显对他们有敌意的何皇后被困在乾和宫的大殿之上,忙着想办法脱身,一时必然也顾不上管别的,这是在宫里,总不至于人人都想针对他们吧?
武昙这样安慰自己,就带着尉迟远先回了。
重新回到乾和宫,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魏王世子妃和风七被侍卫拖出来的一幕。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转头问尉迟远:“那个女人……她怎么会在这?”
半个月前他们在陵川城留宿那晚,风七明明也在那边的,可见是长本事了,居然跑到北燕的帝京来兴风作浪了。
尉迟远也不很清楚风七的事,只是如实回道:“听说是跟着咱们的卫队从陵川城过来的,今天进城之前燕北特意跟我要了个人盯她,二小姐放心,一切应该都在王爷的掌握之中。”
燕北来借人盯梢,那就说明萧樾是知道的。
所以他是明知道这女人要作妖,还由着对方去的?
这么一想,武昙就蓦然心惊——
风七一个一直生活在陵川城的女子,她何德何能,得以窥伺到北燕皇室里的隐秘,还搭上了魏王府,甚至和何皇后一起联手来做局?
燕北找尉迟远借调暗卫去盯梢风七,恰是说明风七做的事不是萧樾安排她去做的!
那么就是暗中驱策?让风七在全然不知道被牵着鼻子走的情况下做的这件事?
可如果真的是跟萧樾有关,他这又是做什么?引得北燕皇帝的妻妾之间闹这一场,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进去了。”武昙定了定神,“你们都注意点,没事别乱走。”
武昙回到席上,仍是坐在沉樱身边。
因为皇帝刚刚发过一次脾气,北燕这边人人自危,宴席间连大声说话都没有。
胡贵妃已然有种心力交瘁的应付感,勉强只坐了一刻钟就面有难色的对皇帝说道:“陛下,霖儿去了就没回,臣妾不是很放心他,想先退下了,过去看看他。”
皇帝点点头。
胡贵妃起身行礼,他却又说道:“对了,沉樱初到帝京,怕是会有诸多不习惯,朕叫她往后多进宫,你陪陪她吧。”
说着,又侧目吩咐高朗:“你去御书房,朕案上有块令牌,傍晚那会儿忘了给沉樱了,你去拿来,这样她出入宫门方便些,就不用一遍遍的通传了。”
皇帝钦赐的令牌,出入宫门可以免于通禀,这样的恩宠,在如今皇帝这一朝可是独一份了。
在座的所有皇亲贵女们都纷纷红了眼。
沉樱意外之余也有点受宠若惊,不过面上表情还是维持的很好,从容的起身行礼谢恩:“沉樱多谢皇帝陛下厚爱。”
皇帝略一颔首,阴沉了一晚上的脸色总算是稍稍放晴了些。
胡贵妃应诺一声:“是!”
心里却总觉得不太踏实,脸上表情僵硬的由唐嬷嬷扶着先行离开了。
高朗也从皇帝身边退下。
武昙眸子一闪,就一骨碌爬起来迎上去:“我跟公公去一起去御书房吧。”
高朗笑道:“哪好劳动您?”
同时却在看皇帝的反应。
武昙笑嘻嘻道:“这样的场合我向来坐不住的,陪着公公过去,顺路就当看夜景了。”
高朗见皇帝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就顺理成章的应下了:“那您请吧。”
武昙就很高兴的跟着高朗走了。
沉樱有点不放心,可是萧樾都没管,她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这里去御书房,不算远也不近,高朗原是想叫人抬肩舆来给武昙坐的,武昙却拒绝了:“我跟着公公走过去就好。”
她笑眯眯的样子,活泼开朗,十分的孩子气。
高朗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带着她一路往御书房去。
这边胡贵妃却是在乾和宫外直接坐上肩舆就回了凤寰宫。
她说是去看燕霖是假,今天突然被何皇后和魏王府的人联手摆了一道,她这一晚上心里就死活的不安生,再也不能等,必须赶紧回去,得想办法安抚住双绮,让她站出来说实话!
坐在肩舆上,胡贵妃只觉得头痛欲裂,紧皱着眉头闭目养神。
仿佛时间只是一晃,肩舆已经在凤寰宫之外落了地。
“娘娘?”唐嬷嬷试着上前叫她,推了她一下,她骤然惊醒才发现这么一小段路自己居然疲惫到打了个盹儿。
“到了娘娘。”唐嬷嬷轻声说道,扶着她起身。
凤寰宫的宫门紧闭,有宫婢上前叩门,几乎是那一瞬间,里面守门的宫人已经开了门。
唐嬷嬷吓了一跳,不悦的斥责:“贱蹄子,怎么这样冒失,冲撞到了娘娘你吃罪的起么?”
“奴婢该死!”那宫女仓惶的就跪下了,伏在地上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就是心不在焉的胡贵妃都看出了端倪。
她心跳猛地悬空一拍,狐疑的脱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宫女伏在地上,几乎要哭出来,头也不敢抬的小声道:“是……是宁王殿下在里边!”
燕霖?他不是说不舒服要先回寝宫吗?怎么这大晚上的,呆在她这里做什么?
胡贵妃一怔:“霖儿?他在这?”怎么会?他不是回寿仙宫了么?
抬眸看去,果然正殿之内灯火明亮。
唐嬷嬷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的脸色一变,抬脚就踢了那伏在地上的宫女一脚:“你怕什么?”
胡贵妃这才又想起这宫女的反常来,也再次垂眸看向她。
宫女终于哭了出来:“后殿里的那个人……奴婢该死……奴婢……奴婢拦不住殿下!”
不是拦不住,是根本就不敢拦!
后殿里的那个人?双绮?
胡贵妃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眼前一晕,险些摔倒。
唐嬷嬷也是脸色惨变,这次一脚就将那宫女踢翻在地,啐了一口:“没用的东西!”
胡贵妃却已经顾不上责问奴才了,松开她的手就急匆匆的冲进了里面的正殿,同时心里还在不住的祈祷——
但愿双绮那蹄子嘴严,没有当着燕霖的面胡说八道!
是的!那死蹄子对她都没有实话了,又怎么可能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燕霖说什么!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她却已经在心里安抚了自己无数遍,可是艰难积攒起来的信心还是在她推开殿门的那一刻全部化为乌有。
燕霖坐在灯影下,表情沉静又安静的微微低垂着眼睑,似乎是在想什么心事。
胡贵妃一把推开门,他就骤然抬头看过来。
面容清峻,表情淡漠的随口问道:“母妃回来了?”
胡贵妃的嘴唇动了动,面对自己的儿子,她从来就只有一种感觉——
她看不透他!
而这一刻,眼神里就明显带了防备,和那种唯恐秘密被人洞悉了的恐惧。
燕霖坐在灯影下,面孔五官依旧纯粹又干净,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依旧平静:“母妃在怕什么?是怕儿子?还是怕儿子已经知道了您的秘密?”
胡贵妃只觉得双腿一软。
她手抓着身后的门框,用了全力支撑,却不敢再迈一步,唯恐一动,全身撑着的力气就要跟着土崩瓦解。
她的嘴唇蠕动,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霖儿你在说什么?”
燕霖还是那么一副淡淡的表情看着她:“母妃关在后殿里的那个人是谁?徐夫人傍晚过来都跟母妃说了些什么?这些年,母妃不是一直在不遗余力的寻找我那素未谋面的兄长么?而现在……既然已经知晓了兄长的下落,母妃因何百般顾虑又裹足不前,就算在御前被母后和魏王府的人联手逼迫到近乎走投无路的地步也不敢说出实情?母妃在顾虑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明明声音很轻,他这说出来的话却有如五雷轰顶,只叫人觉得振聋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