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确实是年纪大了,但是因为年轻的时候习过武,身子骨相对的还算硬朗。
突然说了这么伤感的话,一屋子的小辈儿都有点发愣,只有琪哥儿抢她手上佛珠抢得欢实,咯咯直笑。
一屋子的人全都齐刷刷的看向了老夫人。
还是武青林先开的口:“这样也好,正好孙儿赋闲在京也没什么事,祖母打算什么时候启程?我打点安排一下,陪祖母一道儿回去。”
林彦瑶也道:“我嫁过来之后还没回过郴州老宅,琪哥儿如今也算日渐壮实了,不如……”
“不用。”老夫人拿手中佛珠的穗子逗了逗琪哥儿,没抬头,只是很平静的笑道:“孩子还小,就别让他跟着我老太婆折腾了,而且咱们武家的根基如今在京城,这侯府里头不能没有主子守着,何况睿儿还要上学堂读书呢,也耽误不得。若在别的时候我也走不脱,就趁着青林在家,我正好出去走走。你们全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让昙丫头陪着我去就行。”
林彦瑶觉还是得这样不妥,还想说什么,武青林却使了个眼色制止了她。
武青林道:“祖母说得是,既然祖母体谅,那我们也就不勉强了,您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孙儿好提前替您打点。”
老夫人道:“现在天气已经开始逐渐转凉了,正是出行的好时节。就我跟昙丫头两个人,提前也不用张扬,轻装简行就好,你简单的准备一下,就这三五日之内吧,我们就启程。”
一边说着,一边仍是逗着琪哥儿玩。
这件事老夫人提前一点口风也没漏,而且现在突然说走还将行程安排得这样紧凑,就是武青林也多少有点应接不暇。
只不过老夫人的用意和心思他多少是能够领会的,就没有反对,只是顺从的应下了。
霍芸好一直没掺言,这时就对武昙说道:“老夫人回老家省亲,少不得要带些京城里的新鲜物件和放得住的点心做礼物,那这两天我都叫人来接昙妹妹,照老夫人的喜好一起帮着采买一些?”
因为老夫人的这个提议有些突然,武昙若有所思的一直没说话。
却是老夫人笑了笑:“嗯,就交给你们去办吧,时兴的料子多采买一些,小姑娘们都喜欢,其它的就没什么讲究了,你们随意就好。”
老夫人向来说一不二,这事情就算定下了。
众人一直在老夫人处用了午膳,老夫人要歇午觉了才散。
武昙和林彦瑶各自回了自己那边。
武青林送霍芸好往前院走。
霍芸好对老夫人突然的决定还是有点疑惑,就又问武青林:“你真的准备让武老夫人和昙妹妹两个人一起回乡么?这里离着郴州也是要几天的路程,要么……你还是亲自去送一趟?”
武青林摇头:“祖母主意已定,听她的就是,如今太平年景,不至于出什么事,到时候我挑些身手好的护卫护送他们就行。”
霍芸好听他这样说,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可是老夫人在京几十年,一直住得好好的,如果说是因为家里今年办了白事——
她要回乡,早几个月武青林兄弟俩扶棺回去安葬武勋夫妻俩的时候就该跟着一起回去了。
可当时她都没说要回去,现在却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霍芸好斟酌了一下,还是道出了心中疑惑:“是因为前阵子发生的那件事么?老夫人和宁国公府的周老夫人一向交好,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两家还就此生分了,老夫人想必是会受到打击,也灰心了吧?”
“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吧。”这个问题上,武青林是故意含糊了一下的,“这阵子发生了不少事,可谓是多事之秋了,尤其晟王还不在京城,武昙的事也总被人拿出来说道,祖母带她回老家避避风头也好。”
武昙和萧昀的事,是个须得十分忌讳的话题,反正就是萧昀单方面不可对外人道的心思——
知道他的秘密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他就适当的对霍芸好隐瞒了。
“说的也是,昙妹妹离京一阵子,对她有好处的。”霍芸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这边武昙带着蓝釉回了镜春斋,马上就叫了杏子来,让她着手去打点行装了。
院子里外都风风火火的忙碌起来。
武昙坐在屋子里喝茶,一边想着一定要带的物件,吩咐婢女们去取。
“主子您是回老家省亲而已,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蓝釉听她的吩咐抱了首饰匣子来,一边看着她挑首饰一边不解的追问,“郴州那边武家的老宅也是在个挺繁华的镇子上的吧,应该不至于需要面面俱到,把什么都从京城带着去吧?”
“你懂什么?祖母这趟回去,分明就是为了带我回去避祸的,少不得要住个一年半载吧,衣裳首饰多带些,又占不了多少地方,有备无患嘛。”
萧昀的心思,蓝釉和青瓷两个都是心里有数的。
听武昙这么说,蓝釉才恍然大悟:“您说武老夫人她是……”
这是为了防萧昀的?怕萧昀再借故找茬,所以就直接釜底抽薪,带着武昙回老家去避开他?
这老夫人还真是雷厉风行,心思颇深啊。
“要不然呢?祖母又不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颠簸这一趟又不是什么享福的营生。”武昙翻了个白眼。
蓝釉这会儿却是心里美滋滋的高兴起来——
有武老夫人这么道行高深的老祖母护着,她家王爷在外公干也能格外放心些嘛。
但是想了想,就仍有不解:“既然这趟要去的时间可能会很长,那老夫人为什么不让二少夫人和琪少爷也一道儿过去呢?奴婢瞧着老夫人现在可是离不得琪少爷呢,哪天都得抱上一抱,逗上一逗。”
“你傻啊?”武昙倒是将老夫人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了,莞尔笑道,“就因为我们去得时间长,才不能带着二嫂和琪哥儿,这样回头等我二哥过年回来,年后就能接他们母子去元洲了。”
林彦瑶作为孙媳妇,是孝顺又本分的。
而且就人之常情而言,定远侯府眼前的情况如此特殊,老夫人才刚没了儿子,林彦瑶母子也是应该在她跟前尽孝的。
以武青钰和林彦瑶的为人,如果老夫人在家,那么就算主动提出让他们一道去任上,两人也会反对的。
现在老夫人故意避开了,也是体谅他们,叫他们没话说的。
蓝釉是真没想到这么深,不禁咋舌:“老夫人真是用心良苦。”
老夫人作为长辈,确实是天下难得的了。
武昙与有荣焉,愉悦的勾唇笑道:“那是当然。”
她和哥哥比旁人都更应该感激和孝顺祖母的,要不是有祖母一路护着,或者武勖根本就不会有顾虑,老早的就把他们兄妹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了。
人生的际遇有千万种,但是对武昙而言,能得老夫人这样的一位祖母,已经可以耗尽她半生的造化了。
祖母得要长命百岁才好啊!
随后的两日,每天一大早霍芸好都如约而至,在武昙这一起用了早饭就一起上街采买。
两个年轻的小姑娘到处出去逛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再有其中一些大批量的东西霍芸好手里有铺子能做的都尽量让自家铺子给私下置办了,所以两人连着采买了三日也没有引起什么额外的揣测。
备齐了东西,又等过一个雨天,五日之后武昙和老夫人就打点好一切准备启程了。
由于武家的老宅那边也常年备着奴仆,也有心腹的老家仆打点,所以祖孙俩奴仆也没带很多。
武昙连杏子都没带,只带了青瓷和蓝釉两个,老夫人那边是带的周妈妈和如意,再加上下面伺候饮食起居的两个二等丫头。
青瓷两个都能骑马,还格外轻省些,祖孙两个一共带了五辆马车二十几个护卫,一大早由武青林亲自护送出的城。
因为带的东西确实有限,城门守卫看了也只当是去庄子上小住的。
武青林将车队送出去城外十里,双方又互相嘱咐了一番他才回转的。
萧昀那边听到消息都已经是半月之后了,那时候武昙早已经在郴州老宅后门外的河边蹲着数鸭子了……
“武老夫人和武二小姐走得时候十分低调,仆从都没带几个,路上遇到的人都以为她们只是去城外庄子上小住的,”小尤子不敢去看萧昀的脸色,缩着脑袋低低的禀报,“是一直到昨天湖阳长公主的嫡曾孙周岁宴着人去武家下帖子,这才从侯爷口中得知武老夫人已经带着二小姐回乡省亲去了。”
萧昀也说不上自己此刻究竟是种什么心情。
上回的那件事,毫无疑问,他是坐收渔人之利,很完美的扳回了一局。
无论是武昙还是定远侯府,事后都很是消停安分的。
虽然武昙最终也没对他服软,但就武昙时候夹着尾巴做人的表现来看他也知道,武昙是事后反应过来了……
说起来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幼稚,居然跟那么个丫头片子置气都那么较真,就为了这么一件事,居然会觉得扬眉吐气,心情很是愉悦了这一阵子。
可是现在——
听了武昙离京的消息,他又突然觉得像是前面那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成就感和好心情都烟消云散了。
为了避开他,那个武家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萧昀半天未置可否,小尤子等了一会儿,就大着胆子偷偷抬头看他:“陛下?您……听见奴才说话了吗?”
“听见了怎样?没听见又要怎样?”萧昀的思绪被打断,突然震怒起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以后少拿这些鸡毛蒜皮来烦朕!你当朕真就这么闲着没事干么?”
“是!”小尤子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赶忙跪下告罪,“奴才知错了,以后绝不再犯。”
顿了一下,见萧昀没再追究,就又赶忙爬起来:“奴才告退。”
正待要往外退去,萧昀却又忽的冷声叫住了他:“皇叔那边最近有什么特殊的动静和消息么?”
小尤子心里叫苦不迭——
刚才说了不让拿这些鸡毛蒜皮到他跟前来说事儿,这才一眨眼的工夫又来拐弯抹角的问了……
如果是有关海防上的公务,自有萧樾定期送回来的奏折禀明进度,毫无疑问——
陛下这是问的晟王爷对周家和武家有关的那些事的反应。
小尤子腹议之余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稳定了心神如实回道:“暂时没听说有什么消息,前几天那个燕北也离京跟过去了,有关京城方面的消息晟王殿下应该也都听说了,可迄今为止,没听说他对宁国公府有什么表示……也没听说有特意捎信回来,看来……”
说着,想到萧昀刚才发的脾气,心中为难,但也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回话:“晟王殿下是选了站在……”
本来想说“武二小姐”话到嘴边又觉得这几个字就是导火索,于是赶忙改口道:“站在定远侯这边的。”
本来就是周畅茵作出来的祸事,别说萧樾和周家的来往本来就显得很有些寡淡,就算一开始他真的有把周家当回事——
现在周畅茵针对定远侯府折腾出这么一件大事来,以萧樾的脾气也不会待见他们了。
其实如果单就宁国公府来说,它在朝堂上的地位很有限,只是么——
周家,对萧樾和他来说,毕竟都是亲族。
早前因为姜玉芝的事,他和平国公府姜家的关系就已经大不如前了,虽然他身为一国之君,并不指望外家什么,可站在一个高处不胜寒的位子上,众叛亲离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
所以,这一次他听说武青林被讹上了,并且机缘巧合先武昙他们一步查到事情是出自周畅茵之手的,突然就起了点恶劣的心思,想要看着这件事的发酵和发展。
萧樾会护武昙的短,这一点几乎毋庸置疑,而以武昙那个不吃亏的个性,必然也不会委曲求全的替周家捂住这件丑事,两家必然对簿公堂的。
做孤家寡人的滋味儿,他那皇叔也是应该好好尝一尝的。
现在萧樾的态度也在萧昀的意料之中,他问过之后,心里有数也就算了。
时间一晃到年底,十月里出了国丧,随后宫里就张罗着大办了一场喜事,临安公主风光大嫁,在十一月底正式和郑秉文完婚,嫁为人妇。
当然,这些事与武家无关,武青林仍是关起门来清清静静的守他的孝,每个月给老家去一封信问候老夫人,并且约束武昙。
年底的时候,没等家里去信问,老夫人就捎了信回来说她在老家住得很习惯,还要继续住下去,归期未定。
又嘱咐武青林兄弟不必赶着过去团圆,他们兄弟几个自行在京城过年即可。
武青林本来有点犹豫,想等着年底武青钰回来再具体商量一下,结果武青钰腊月二十一回的京城,当天早上就天降暴雪,这场雪彻底叫一家人歇了心思,兄弟三个被堵在京城,安安心心的过年了。
过完年琪哥儿都已经半岁多了,林彦瑶打点了行装,带着儿子跟他一道儿走的。
自此,京城的侯府里就只剩下武青林和武青睿兄弟这一大一小两条光棍相依为命的过日子了。
武昙在郴州的日子过得十分逍遥,离京之后没了约束,整个冬天几乎都是带着两个丫头在山上蹿林子打猎度过的,好不容易过年的时候需要走亲访友才被勒令安生了几天。
而年关之后,二月里天气回暖之际,北燕送亲的队伍就一路吹吹打打声势浩大的一并带着沉樱产子的喜讯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