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怎么了?”青瓷走上前来,循着她的视线回头也朝那屋顶上看了眼,“您看什么呢?”
“没什么。走吧。”武昙微微呼出一口气,带着她转身离去。
主仆一行从花园里穿过,路过落云轩附近的时候就见蓝玉和常思两个一路东张西望的扒拉着栽种在路边的长青灌木一边神色焦灼的往这边寻来。
“怎么了?找什么呢?”武昙左右看了看,大惑不解。
蓝玉连忙迎上来两步,急道:“二小姐在这里遇到您真是太好了,小少爷今儿个可有去您那?”
最近琪哥儿总是瞅空就往她那跑,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就不是冲着她这个亲姑姑去的。
武昙回头看青瓷。
青瓷摇头:“没……今天没见过。”
武昙又问蓝玉:“怎么琪哥儿不见了么?你们没人看着他?没跟二哥出去?祖母那里有没有叫人去问问?”
“我们姑爷和侯爷是一大早就走的,那会儿小少爷还没起呢。”蓝玉急道:“这都有小半个时辰了,早上起来他闹着不肯吃饭,跑到院子里玩,非要拿前几天在庙会上买的那个风筝。常思也是个缺心眼的,为了哄他吃饭就去找风筝了,就往屋里去了一趟,这么一个来回的工夫,再回来疾苦找不见人了。我们院子里外都找了好几遍,老夫人那也问过了,说是没见他过去。”
常思跟在后面已经快急哭了。
“那小子就喜欢到处猫着吓唬你们呢,如果院子里没有,就应该是在这附近的园子里,你们多带几个人,仔细找找。”武昙道,左右看了看,她倒是不十分担心的。
琪哥儿可精明了,虽然经常到处跑,但是有一点——
看见有水的地方必然退避三舍,都不会接近的。
这偌大的一座侯府里,下人都跟供祖宗似的供着他,也就水边危险一点,可他又不会接近……
想来是不会有事的。
“嗯!”蓝玉点点头,看她盛装打点好了,就想起来她是要出门的,赶忙往旁边让了路出来,“二小姐您不是要进宫么?赶紧走吧,别误了时辰,小少爷奴婢再叫人出来帮着找。”
武昙确实跟那浑小子耗不起,就带着青瓷先行一步,径自朝大门口去。
彼时大门外面,马车已经备好停在那里等着了。
武昙拢着手炉出门,刚要跨过门槛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转头问门房的小厮:“看见琪哥儿了吗?他有没有出门?”
小厮想也不想的摇头:“没。今日除夕,照规矩初二之前不能往门外扔东西,早上燃放完的炮竹碎片都还拢起来堆在府里呢,就一大早侯爷和二爷一道儿走的,旁人再就一个也没出去过了。”
武昙想来也该是这样,就也没再多想。
只要孩子还在府里,就不会有什么事。
遂就安心的出门上了马车。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的刚在马车里坐定,武昙就皱着鼻子使劲的嗅了嗅,呢喃道:“你闻见没有,这车上好像有点什么味儿……”
还没等细品出来——
青瓷一个练武之人,敏锐非常,自然是上车就发现异样了。
车厢里就这么大点地方,她目光锐利的扫视一圈,这时候已经翻了白眼,直接冲着武昙身后努努嘴。
武昙下意识的转头。
就见被一层纱帐隔开的小隔间里,那张软榻上本来叠放整齐的薄毯不知是被谁展开了,胡乱的堆在上面。
她再转身爬过去。
拈着两指捏起那毯子一角……
慢慢地就露出下面小男孩儿头顶梳着的小揪揪。
琪哥儿仰面朝天,小脸儿在毯子下面捂得红润润的,呼呼大睡,武昙掀开毯子,就见他胖乎乎的小手儿在隆起的小肚皮上舒服的挠了挠,简直惬意的不得了……
周身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落云轩的人都找疯了,他居然藏在这马车上呼呼大睡。
想来是这两天在镜春斋玩的时候听说了武昙上午要出门,就偷溜去马房,先藏在了车上的。
马房的人备车的时候虽然会检查,但车厢就这么点儿,一目了然,一般都是只打开车门看一眼,确定里面没藏刺客也就是了,不会上到车上去检查家里女眷的替身之物,他这么小小的一个肉团子藏在毯子下面,会被直接的忽略掉也是再这一横长不过了。
武昙看他睡得那个舒坦劲儿,都不忍心戳醒他了。
青瓷也凑过来,伸手要去抱他:“奴婢给二夫人抱回去吧。”
武昙伸手挡了她一下,无奈道:“算了。”
然后转身爬到旁边,打开窗子吩咐外面的小厮:“去跟二夫人说一声,就说小少爷被我带着进宫去了,让他们别找了,晚些时候进宫去寻我就成。”
小厮也莫名其妙——
刚才没见她领孩子出门啊……
不过主子吩咐,他照办就是,答应了一声就转身跑进去送信去了。
武昙又吩咐外面跟车的婆子:“叫车夫走吧。”
她自己退回车厢里,重新拉过薄毯给琪哥儿掖好。
京城的路面很平整宽敞,加上大过年的,集市都停了,来来往往都是各家互相走亲戚的车马,马车一路走得很稳,个把时辰之后外面的车夫才隔着车门提醒道:“二小姐,前面就到了。”
“嗯。”武昙应了声。
里面的榻上琪哥儿还在呼呼大睡,她刚想转身挪过去把孩子戳醒……
不想,下一刻外面突然人惊马鸣,突兀的乱了一下。
同时——
他们的马车也好像是被冲撞了,听见车夫焦急的“吁……吁……”两声,马车骤停,车厢剧烈一个颠簸。
然后呱唧一下……
里面仰躺在软榻上酣睡的孩子就趴地上了。
也好在是冬日里这车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虎皮褥子,琪哥儿滚下来的动静虽然惊人,但实际上摔出来的响动并不大,也估计是没怎么睡醒,落下来,趴在褥子上哼哼了一声,也没动。
武昙主仆一前一后连忙抢过去。
武昙离得近些,赶忙把他扶起来。
见他鼻尖稍微有点红,应该是磕到了,但显然不严重。
那倒霉孩子还心挺大,正用两只小胖手使劲的揉着眼睛瞎哼哼……
一看就不是被磕的,而纯粹是没睡醒。
武昙主仆对望一眼,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武昙拿帕子给他擦了下嘴角流出来的口水,顺势手上稍稍用力捏了下他胖嘟嘟的脸颊,没好气道:“你倒是哭啊!不是摔着了么?”
这到底是个什么孩子?假的吧?
琪哥儿被她一掐,慢慢地就醒了,拿开一双小手,用那双还带着点儿朦胧的小眼神看她,眨眨眼又看周围,明显已经忘了自己这是在哪儿了。
武昙又仔细的近距离检查了下他的鼻子,确定没磕坏,就把他敦在车厢里站着,伸手帮他整理身上睡皱了的小袍子。
这一来一回的工夫,马车已经停稳了。
青瓷见琪哥儿这边没事,就推开车门先下了车。
他们家马车的前面路被挡了,一辆带着仪仗的马车堵在前面,队伍最前面骑马而来的郑兰衿已经下了马,同方才和他们狭路相逢的梁晋寒暄。
“抱歉了,方才走得急了些,差点冲撞了长公主殿下的车驾。”这大过年的日子里,梁晋自然还是从头到脚都一身的喜气,一身大红色的锦袍,招摇过市。
这两年,他的容貌也略有几分变化,本来还带着些圆润和婴儿肥的面孔,线条逐渐有了棱角……
只是么——
他的五官实在是太精致漂亮了,即使较之当年成熟了几分,这张脸还是叫人第一眼看来就觉得妖艳,反而属于成熟男人所有的那种坚毅的气势就被冲淡了。
郑兰衿和两年前相比,倒是变化不大,仍是有些高傲冷淡的样子。
只是她这两天一直跟着郑修混迹军中,皮肤已经被晒成了小麦色,较之于以往更多了些如剑锋出鞘般犀利的气势。
梁晋在京两天半,而他来时郑兰衿就已经去了南境,所以并不认识他,只不过这位南梁太孙殿下容貌出众,行事不拘一格,在胤京还是很有名的。
郑兰衿回来十多天,已经恶补过京城诸家的近况,即使不认识他也猜到了他的身份了,倒也客气:“我们自己也赶得急了些,太孙殿下莫怪,大家彼此没事就好。”
说话间,她就先转头朝武家的马车这边看过来。
定远侯府的标志十分醒目,她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青瓷推开车门出来。
梁晋似乎是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这边,看见了青瓷觉得眼熟,再仔细一咂摸,眸中忽的闪过一丝明亮的笑意:“哟,今儿个真是好日子啊,好长时间没遇见侯府的女眷出门了,车上的是哪一位?武老夫人么?小王得给问个好啊。”
这位南梁的太孙殿下,这两年看来是空长个子了,脾气倒是一点也没变。
青瓷面无表情的下了车,象征性的玩了下膝盖:“太孙殿下。”
说话间,郑兰衿身后的马车上,也有人扶着大腹便便的临安公主下了车。
武昙弯身从马车上下来,一抬眸看见眼前的这些人,突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不禁恍惚了一下。
她微微一愣,弯身停在了车辕上。
下一刻,身后就有个小脑袋挤了出来,好奇的眨巴着眼睛张望。
武昙被他拱了一下,差点就倒栽葱的从上面栽下来,于是赶忙扶了门框一下,顺势跳下车。
“呀!”梁晋看见她,却是满面红光,十分高兴的模样,扯着大嗓门就惊呼起来:“你成亲怎么没请本宫喝喜酒啊?晟王爷这就不对了,娶亲可是人生大事,你们偷偷摸摸的就吧事儿给办了?一眨眼儿子都这么大了?”
大庭广众的,他这么咋呼还口无遮拦——
武昙知道是为什么,当初她临出京之前折腾了梁晋一回,这王八蛋想必是记仇记到了现在,故意当众叫她下不来台的。
宫门那边值守的侍卫都听见他的咋呼声,扯着脖子往这边张望。
武昙唇角扯了一下,当即就毫不相让的给顶了回去:“我们可没有太孙殿下您这么大的能耐,给你两年时间你养个这么大的儿子我瞧瞧?”
郑兰衿在旁边听了这话,眉心就是狠狠一跳。
她已经有快三年没回京了,更没有再见过武家这位二小姐,这三年时间,武家这姑娘已经出落成一个实打实的美人儿了,她方才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心间甚至是有一瞬间的惊艳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武昙身上穿得是一身雪白的冬装,这身衣裳裹着她窈窕又高挑的身段儿,就和脸上明艳的五官形成了强烈的冲击,越发衬得容色极盛。
人都说女大十八变,郑兰衿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在眼前的武家小姐身上被提现的淋漓尽致。
三年时间而已,她好像是发生了脱胎换骨的一场蜕变似的,再不是当初那个一团孩子气的活泼小姑娘了,一颦一笑间,自有她的锋芒与风情……
郑兰衿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一向觉得女子不应该是靠着美貌过活儿,完全作为男人的附属品存在的,当初她在京时候见过的天生丽质的名门贵女也有不少,但是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千篇一律的,看着就提不起劲儿来。
这个武昙——
是第一个,叫她打从心底里会觉得是个不容忽视的角色。
也许是因为她的美貌,也许——
是因为她身上有种其他闺阁女子所没有的桀骜气质?一下子就让她突显出来,不流于俗……
梁晋口没遮拦,见面就拿武昙和萧樾打趣,其实是恨不客气的。
武昙却完全无所谓——
她和萧樾之间,不介意任何人说。
就这么坦坦荡荡的给反驳了回去。
说完,就转向郑兰衿,露出个笑容来:“郑大小姐也回京了么?多年未见,您可好?”
“一切都好。”郑兰衿笑笑,“武二小姐真是出落的越发标致可人了。”
都是场面话而已。
以前武昙对她示好过,可是她没领情,自从那次宫里的事之后,双方之间就都只是点到即止的礼尚往来了,只维持个面子情和两家同僚之间的体面而已。
说话间,临安公主也被人扶着走了过来。
“武二小姐。”她露出个笑容来,较之于两年前,她似乎更是温婉柔和了,看着气色不好,应该是婚后夫妻和谐的。
武昙对她没什么恶意,看了眼她的肚子就也笑了:“我离京挺长时间了,都不知道公主有了好消息,恭喜啊。”
“多谢。”临安公主满足的抚着独自,面上笑容就更显柔和了。
几个人这就算寒暄着打过招呼了。
武昙转身把琪哥儿抱下来,示意他:“给长公主请安。”
琪哥儿是正经学过规矩的,像模像样的拱手作揖,奶声奶气的喊:“长公主好。”
临安公主怀着孕,看见人家的孩子也格外喜欢,就随手解下腰间配饰上的一串玉铃铛交给叶竹让递给他:“这是你家二爷的长公子吧?真是乖巧。”
琪哥儿很大方,得了好玩的也不扭捏,就高高兴兴的拿在手里晃着听响动。
说话间,宫里派出来接人的轿子也到了,一行人就朝宫门里走去,各自上了轿子,分道扬镳。
临安公主和郑兰衿去赵太妃宫里,梁晋去见萧昀,武昙抱上琪哥儿上了轿子往武青琼那去。
宫宴是在晚上,白天这会儿没什么事,各宫都在忙自己的,武昙见到武青琼,却发现她居然气色不错,精神也很好,只是看见自己就显得淡淡的,不是很耐烦应付的样子。
武昙和她本来就不亲,本来也无所谓她态度冷淡的,但是心里却只觉得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一时之间她看不透,也没多言。
带着琪哥儿在武青琼那玩了会儿,等到宫里的午膳摆好了,就见院子外面一黄一红两个身影相继走了进来。
赫然——
却是萧昀和梁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