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武昙点点头。
萧樾就没事人一样的牵着她也往外走去。
外殿之中站着的宫人们在方才萧昀走时已经跪了一地,此刻也是尽量谦卑的不敢随便抬头:“恭送王爷、王妃。”
萧樾领着武昙从那宫苑之中出来。
他过来的时候是徒步,拉着武昙走到门口的门檐下就随口吩咐:“去给本王和王妃传辇车来。”
这会儿雪还在下,地面上已经是茫茫的一片了。
“是!”有个小太监答应着就快跑了去。
萧樾视线微微一转,就看见走了不远,又站在了那里的萧昀。
“呃……”他微微沉吟一声,然后转头,伸手替武昙将大氅的领口紧了紧,淡声道:“外头风雪大,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本王过去和咱们的皇帝陛下说两句话,去去就来。”
外面大雪飘的凶猛,武昙从那殿内出来就被扑面而来的雪花冲得有点懵。
她是真的没在意萧昀居然还没走远。
此时探头看过去一眼,就也顺从的点点头:“好。”
萧樾举步下了台阶,从容的追上萧昀。
彼时,萧昀是背对着这边站着的。
他不曾回头,却能清晰的分辨出萧樾的脚步声。
待到萧樾走的近了,就当即冷哼一声,嘲讽道:“皇叔就这么信不过朕么?这么一点小事,也值得你火急火燎的往宫里赶?”
萧樾站在他身后,似乎也对他究竟是作何表情并无兴趣。
闻言,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突然道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何必呢?你不过就是执念罢了。”
萧昀冷嗤一声,没有接茬。
萧樾就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大雪纷扬的天际道:“眼下的情况还不够糟么?多操心些该操心的事吧。”
就目前来讲,萧樾还不至于完全容不下萧昀。
这熊孩子虽然是一副说不听的执拗脾气,但毕竟——
他对武昙的觊觎是真,却到底还有底线和束缚,没有真的作出非常举动来。
而对萧樾而言——
只要他不对武昙伸手,别的就全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了。
话只有这么两句。
听见身后辇车逼近的声音,萧樾回头看了眼,就不再与他多言,转身又回了武昙身边,带着她坐上辇车离开了。
那车撵和仪仗,在风雪里,很快就被湮没在视线之外。
萧昀站在雪地里,听着身后的动静,一直也不曾转身。
他微微的仰着头,任凭雪花飘落。
自从重生回来之后,他其实一直都处于矛盾之中,强迫着自己想了很多。
尤其是每逢面对萧樾和武昙的时候。
说起来也是滑稽,这辈子他最不待见的两个人,却成了他在这人生路上选择的标杆——
权势和女人。
一个男人这一生,所追求的极致。
上辈子他义无反顾做出的选择,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也会反复不断的问自己,他到底选错了没有……
可讽刺的是——
这辈子他再回来,老天给他的却不是弥补谁的机会,那时候萧樾已经挡在他的面前,率先一步替他将这赌局给开了,就只给了他一个再度选择的余地。
顺从萧樾的安排,他可以安安稳稳的继续做他的盛世帝王,弥补前世最大的遗憾;
可若是他还想要武昙——
就须得豁出去一切去拼了……
萧樾说,他那是执念。
可究竟是不是呢?
如果仅是执念而已,他又何故一次次的在那个丫头面前束手束脚,每每望而却步?
即便也许他永远也不会亲口承认,可自己的心里却是明明白白的,对于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他其实一直都是悔愧难当的。他利用了武昙,曾经亲手毁了她,即便那时候总是自欺欺人的把责任全都推给了武家的不识时务,可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那件事发生之后的那两年,他将她锁在冷宫里,不闻不问,其实是不敢!
不敢——
再转头去面对自己的心,和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了。
而这一生,重新来过,若不是萧樾抢先一步,他或者——
或者也是有想过要弥补她的。
只是——
又何其可笑,萧樾抢先了他一步,即便是武昙不记得他曾经对她的伤害,但也同时形同陌路,断了两人之间一切有所交集的可能。
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将她强抢过来,跟萧樾硬碰硬的再拼一次也无妨的……
可这最大的症结所在,并不是萧樾,而是武昙自己。
她压根就不想靠近他!
她的记忆里没有他,她在属于她自己的人生轨迹上渐行渐远,只有他一个人留在原地徘徊不前……
雪花融在脸孔上,然后顺着脸颊一点一点的往下滚,沿着下巴落进衣领里,带着刺骨的凉。
萧昀站在那里,任凭雪越下越大,将身后车辙碾压的痕迹也统统掩盖掉。
小尤子守在旁边,几次张了张嘴,想劝,但是看着他脸上那种古怪的,自嘲又悲怆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就打从心底里觉得胆怯,犹豫着最终也没敢开口。
随后风七带人扶着秋彤从身后的宫殿中出来,隔着一段距离朝这边看过来。
因为萧昀是背对着她的,她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可是这样的天气,萧昀这样近乎自虐似的站在雪地里,这本身已经很反常了。
之前萧樾过来和萧昀说话,她也是看在眼里的,此时心中便又跟着起了很大的疑团。
只不过,萧昀不待见她,她也没必要去自讨没趣,看了两眼,就只当不曾注意,带着人从另一侧的御道上离开了。
这边萧樾带着武昙出了宫,还惦记着她饿肚子的事,刚好赶上雪天,就没叫人回王府,而是叫他们抄近路往附近一家远近驰名的做羊汤锅子的酒楼去。
下雪天,马车走不快。
武昙缩在他怀里,这时候却并不惦记着吃的,只就仰头看她:“你说……那个秋彤背后的人会是谁?”
萧樾垂眸与她对视一眼,一时未置可否。
武昙就径直忖道:“这次还当真是我疏忽了,居然没想到这么个丫头身上居然还能做出大文章来。方才自从在宫里我就已经在想这件事了,无外乎就是两种可能吧?或者是人不可貌相,这个丫头本身的身份就不单纯,是她自己身上用什么隐秘的法子藏了毒药,然后自导自演了一出苦肉计来构陷我?再要么就是……那会儿我走后,有什么轻功很好的高手趁火打劫,翻进了那个巷子里,给她喂了毒并且威胁她,叫她来指证我的?”
本来她还以为秋彤就是单纯的被人利用了,想要毒杀她,以便于设局构陷。
可是——
自从秋彤醒来,并且当场指证她,指证她不说,还能刻意的在供词中过滤掉对风七不利的那些?
武昙就笃定了,这件事并不如她预料之中的那般简单。
也或者是——
秋彤这个丫头本身就不简单。
萧樾的手指蹭过她腮边,将她拢在怀里紧了紧,跟着也是微微的叹了口气:“世人皆知本王是萧昀那小子的眼中钉,并且咱们两府联姻,触了他的逆鳞……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依着本王推测,他们大概是想借刀杀人,以为用这样一桩罪名构陷于你,萧昀势必落井下石,借此机会大肆打压本王的。”
秋彤一个婢女的命,虽然本身不之前,可——
这个引子在这里,如果萧昀就是一门心思的要借题发挥,这件事也必然在朝野上下引起动荡,没这么容易揭过的。
萧樾和武昙有种默契,那就是两人都不觉得这件事的本身会就是针对武昙的。
而背后的策划者最大的失误,只在于他错估了萧昀今天的反应。
“事情虽然暂时息事宁人了,可毕竟真相还没有水落石出。”武昙想想,还是不免担心,“宫里萧昀命人查了一通,不是也没审出个确实有嫌疑的人来么?”
说着,就不免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又转头去看萧樾:“你有叫人去暗中盯着那个秋彤吧?”
萧樾重新将她拢回大氅里,抱在怀里,面上表情却十分冷静:“人本王是安排下了,但也别指望能有什么发现,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会这么蠢。”
就算秋彤是被人给威胁利用了,那么对方能做这样事,就不会蠢到明知道是在非常时期,还冒险再去联络她的。
现在萧樾之所以叫人去福宁殿外盯梢,也不过就是本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想法罢了。
横竖是暂时没拿住线索,多说无益。
武昙也懒得费这个心思去猜了,随后就转了话题。
宫里这边,风七揣着满肚子疑惑将秋彤带回了福宁殿,亲自把她送到下人房里安置下来,就挥手打发了进来帮忙的宫人:“你们都先出去吧。”
“是,娘娘。”宫人也都不多言,垂眸就带上门退了出去。
“娘娘……”秋彤挣扎着坐起来,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下地,就靠在了床柱上,主动的就已经开始告罪:“您别怪奴婢,奴婢今天也是走投无路,那晟王妃根本就是不讲的道理的,就算我不说,陛下面前,她也会自己将德妃那件事抖出来的……”
说她散播谣言,虽然萧昀事后没有追究,风七心里也是为此而惴惴的。
“先别说这个!”但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风七直接就打算了她的话,随后就居高临下又满脸狐疑的审视她,“真是晟王妃给你灌的毒?”
武昙的性格,风七多少也是了解的。
她既然都敢公然堵了秋彤问话了,要杀人还用这么迂回的么?
“不是。”秋彤垂下眼睛,掩饰住眼底的情绪,回答的也干脆。
风七眉毛一皱。
秋彤就费力的抬手,将她发间别着的一根檀木簪子拔了下来,双手捧着呈到风七面前:“毒药是藏在奴婢这簪子里的,奴婢本来想着就凭这件事,怎么都能咬住晟王妃,叫她轻易脱身不得的,可是没想到……”
风七倒是没想到她身上会藏着这么一件东西。
但是——
这个簪子,她有点印象,好像是记得秋彤戴过。
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就递还给了她,同时冷笑:“是啊,本宫也没想到……王爷护着她也就算了,陛下……”
最奇怪的是萧昀的态度,他居然没有就此穷追猛打的针对武昙和萧樾,反而这么容易的叫武昙脱身了?
秋彤这番话,最终还是说服了她。
想着秋彤这一出苦肉计,也是下了大本钱了,算是对她尽心了,她也就没再多问,象征性的嘱咐了对方两句话,叫秋彤好好休息,就也回了自己的寝殿。
结果,武昙和萧樾这边,吃饱喝足,入夜时分刚前脚进了府门,雷鸣就来禀报:“王爷,王妃,风七身边的那个秋彤……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