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顾恩煮好早餐,陪宋小芹晨跑去了。
顾铭不用去,因为背痛,短时间内不能剧烈运动,得了个清闲,可以赖床上睡懒觉。他心中暗自庆幸的同时,也把昨的决心给遗失了。不知道,铆足干劲的人,是否能超越本身极限,强行跑完六千米。
八点左右,晨跑的俩人回来,四个人一起吃早餐。
饭后,他们又出去培养感情了。顾铭留在家里写作业,而风雪托着香腮守在旁边。
早在放假前,郑绘就明明白白说过,返校当天必须交作业。因为第二天全天没课,要举行全校的期中总结会议,还要补办青年节的娱乐活动。避免某些贪玩的同学浑水摸鱼,在那天东拼西凑把作业抄上去。
五一是一个长假,有大把时间放松,但同时也存在与之对等的作业量。
顾铭盯着厚厚的几本练习册发呆。除了数学简单一点,只需写些数字符号就能完成,其他科作业都磨人。政治、历史、语文,全都是长篇大论的文字解答,就算全都会做,也需要大把时间去写。至于英语,简单是简单,就那么26个字母,还有大部分客观选择题,但几乎没几个会做的,想破脑袋也写不出正确答案。
从上午八点半到中午十二点半这四个小时,顾铭奋发图强,挨着把语文、数学、历史写完了,剩下的英语和政治还搁置着,心累了,不太想继续写了。
吃过午饭后,风雪笑嘻嘻说:“顾铭,你昨天就说了,要带我去看你们镇的小瀑布。今天这么热,我们去玩正好避暑。”
顾铭一脸苦涩:“小雪,我也想陪你玩,可是明天就得返校了,到校的第一时间就得交作业。现在我也愁死了,英语不会写,政治又超级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弄完。”
风雪莞尔一笑:“这有什么关系啊。我们班的默认规则是,班上前几名的,随便交不交作业,各科的任课老师都不会太过追究。”
顾铭哑然道:“这规则是你拟定的?”
风雪懒得解释,挽着他的手就往外面拉,一副势在必行的模样,不容反驳。
顾铭妥协了,先把这些练习册都收好。再回自己房间,把杨雷前几天放自己家的大书包背上,进而出了门。
按路途远近,先去吴潇家,他正给吴叔叔捶腿,抽不开身,便不多劝。再相继看看台球室和游戏厅,很神奇,没找到杨雷。
转而去他家,敲门,等了足足两分钟,不见回应。
当两人准备折转离开时,门又开了。
厚实的防盗门张开一条小缝隙,从里边探出杨雷的半边脑袋,他小心翼翼地看过来,神色紧张而庄重。当看清门外的两人之后,眼中的期望之色淡去,剩下的只有失落。
顾铭问:“雷,你怎么了?”
杨雷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开门,把两人都请进去坐,情绪低郁地说:“我爸走了,要去很远的地方打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们家半年也难得有几个人敲门,就在刚才,我还以为他忽然改变主意,决定回来了。”
顾铭之前偷听过他们父子的对话,心里歉疚的同时,露出鼓励的微笑:“雷,杨叔叔只是出去挣钱,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不用难过。我和小雪今天来找你,是想把你放假带回来的行李给你。另外就是,今天天热,一直闷在家里不舒服,我们想去玛琉岩瀑布避避暑,邀请你同行。”
杨雷沉默,接过自己的大书包,里面全是季节更换,要收回家的厚衣服。把它们都翻出来,叠好收进衣柜,在中间层,找到基本练习册,是假期作业,一直搁着没写的。往下翻,又发现几本,是顾铭出门时放进去的语文、数学、历史练习册,准备给他抄的。
犹豫良久,终于点头,露出往昔的朴实笑容:“好的,如果你们不嫌我太晃眼,我陪你们去玩一趟。说起来,我们也有好些年没去过那里了,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
三个人都知道他口中的“那件事情”是指什么,神色各异,心照不宣。
出门叫三轮车,顺正街走,直行十数分钟,转入一条人烟稀少的临河小路,再折折转转前进十数分钟,到尽头停下。
三人给钱下车,在林荫下呼吸清凉空气的同时,吐出闷在肚子里的一大口浊气。
风雪张着好奇的大眼打量四周,这里树状繁茂,飞鸟欢笑,偶有参天大树拔地而起,在烈日下映出斑驳树影,舒心畅快。而除去生命旺盛的林木,也有垂垂老矣的病树,它们都被人为削去了身子,仅留半米高的树桩,供旅人闲坐乘凉。
事实是,它们还活着,切面上玄奥年轮清晰可见,扭扭曲曲的饱和线,每过一年,便增长一轮。
她顶着奇树的断面,嘴角嗡动,细数年轮,一圈又一圈,一年又一年,苍老的病树,扎根于此已有二十多个年头。
往旁侧看,是河。河水不深,清澈而湍急,偶然撞击死咬河床的顽石,跳跃出一大片雪花,飞流而过。
向前,是只通一人的小路,也是上山的唯一路径。
与寻常的山无异,草木横生,各种草香气与虫鸣交织,勾勒优雅的野外山林图。
顾铭凝着双目提醒道:“小雪,这条路很长,也很险,行走时要小心一些,不然掉河里会很疼的。还有就是,现在看着有路,其实后面一些路段,还得走悬空好几米高的铁水管,又滑又窄,危险性极高。如果你什么时候不想去瀑布了,我们随时可以回去。”
风雪一点都不怕,反而两眼雪亮,满是跃跃欲试的激动。
三人顺小路前行,途中被一些荆棘割到肌体或衣物,有了细小伤痕,但都不喊痛。
半个小时后,小路走到尽头,需走水管。
这段路不算太长,就十多米,但悬空很高,超过四米,下面的河水很浅,不少尖锐石头都露了出来。
风雪几乎没做思考,抬步就走,竟还想给两个男生当领路人。
顾铭被吓到了,赶紧去抓她,把她拉回来,黑着脸说:“小雪,你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我会担心的。”
风雪嘟嘟嘴,甜笑道:“那你说,我们怎么过去?”
顾铭蹲下身子,凝声说:“我背你。”
风雪摇头:“你背我岂不是更危险了?”
顾铭解释:“我是背你下河,而非走水管。我们直接踩着河床过去,安全些。”
两人说话这会,杨雷若灵敏的猴子,踏上水管,几大步就过去了,在对面等着他们。
顾铭背上风雪,顺岩壁攀爬,小心翼翼,下河,转而过河。
运气很不好,就这么一小会,遇到了水蛇,脚肚子被咬了一口。
顾铭早前就被蛇咬过,早就有了免疫力,忍着疼就过了河,又慢慢攀爬上对面的河岸。低头看伤口,就两个牙印,不深,都不怎么流血的。而且水蛇一般都没毒,不用过多担心。
风雪吐舌头,有些心疼地说:“顾铭,你为我被蛇咬两次了。”
顾铭露出无所畏惧的微笑。
再前行十数分钟,看到前面有一个大水洼,水岸的树上挂着很多衣服,有少年的嬉笑声不时绕开。
顾铭赶紧捂住风雪的眼睛,低声道:“小雪,你不能看。这里一般没女孩子回来,来洗澡的家伙都脱得干干净净的,很不雅。”
——韩贞是个意外中的意外,也不知当初她有没有看到某些男孩身上不该看的部位。
风雪轻轻点头,嘘着眼看了一眼,水洼被水岸遮去了一大半,基本上看不到蹦里边洗澡的少年。
心里松出一口气。把视界抬高,看到水洼上的一张透明瀑布,很窄,很细,从极高的山顶呼啸而下,这一瞬的既视感,宛如亲眼目睹了高悬九天的迢迢银汉。
她惊呼出声:“哇!这就是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比我在画上看的黄果树瀑布还要漂亮啊!”
顾铭却摇头,微笑道:“真实景物与画中景物的偏差使你产生了错误判断。严格意义上说,这还真算不上什么瀑布,最多只是壮阔一点的山涧流水。至于黄果树瀑布,有机会的话,我一定陪你去一睹其风光。”
风雪甜笑,目光轻轻移动,慢慢往水洼旁的岩壁看去,那边险而陡,树木稀少,只有壁头天然风化形成的少量落脚点。
回忆顾铭当初的叙述,他就是在那片岩壁的某处,纵身跳下,救了下方溺水的杨雷。
远远看着,一阵阵的心惊胆战,实在无法想象,当初只有八岁的他,何来如此大的勇气……挑战死亡?
顾铭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多年前自己所站的石壁处,一瞬就洞悉她的心绪,认真说道:“小雪,你不用吃惊,当日若换你或者潇潇溺水,我也会跳。”
风雪嫣然一笑:“不用的,我会游泳。”
顾铭忍俊不禁,忍不住回头看了杨雷一眼,开玩笑:“话说回来,潇潇也会游泳啊……”
杨雷也忍不住笑了,是罕见的会心笑容。
静站十数分钟后,三人折返,因为前面太多少年郎,没办法再前进了。
风雪问:“顾铭,你去过小瀑布的上方吗?”
顾铭摇头,淡淡说道:“小时候挺好奇的,想去,但岩壁太陡,且光滑,无从攀登。兴许,只有经过专业训练的攀登员,且备足攀登工具才上得去吧。”
风雪就说:“那我们以后不去看黄果树瀑布了,我想看这小瀑布上面的景象,我们都学习一些攀登知识,以后买足工具,爬上去看看。”
顾铭当即摇头,心念着,这丫头脑子里怎么都装的这些危险的东西呢?
回家时,已是下午的四点半,顾铭继续写政治作业,风雪在旁边帮忙,把英语作业慢慢弄完。
下午六点半,终于大功告成,两人都懒洋洋地伸腰。
这一天,顾恩和宋小芹都没回来,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晚饭自己搞定后,两人有了大胆的想法。
顾铭默不作声拨通顾恩的电话,询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得到的回复是不回来。问他在干什么,得不到回应,难免引人遐想。
尔后,顾铭搂着风雪进了她的房间,吃了一整晚的豆腐。当然,没做过线的事情,晚安仪式也未曾忘记。
第二天的早上八点,两人都收拾好行装,一起出了门,去车站乘校车。
杨雷一早就来了,远远的向二人招手。
吴潇也来了,微笑着为他们送行,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说出心头的话:“顾铭,你能把韩贞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吗?”
顾铭大笑,心念着这位死党终于开窍了,一个劲吹捧韩贞怎样怎样的好,又提前预祝他马到成功,抱得美人归。
不一会儿,顾恩和宋小芹也来了,看他们都黑着眼圈,不知道一晚上都干了些什么事情。
顾铭道:“老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时间挺紧,顾恩不说这些玩笑话,直接说:“小铭,关于点点狗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它陪了你很多年,忽然就被货车撞死了,你肯定很难过。不过,人总得往前看,不要总沉浸在悲伤中,那样只会遗失更多的快乐。记住,未来某一天,有人会牵着点点狗再出现在你面前。”
顾铭皱眉,关于点点,他心中的确藏了一分痛,但他没和任何人说过,却不知,老哥怎能洞悉此事。
不多想,郑重点头:“谢谢你,老哥。”
校车隆隆出发,顾恩与宋小芹也都走了,吴潇立于原地苦笑,低喃着:“阿铭啊,不开窍的人是你。虽然风雪很不错,但在我看来,韩贞更适合你。不管你最后和谁在一起,哪怕是她们两个以外的其他人,我都帮你留一条退路。我要韩贞的电话,不是为自己,而是想帮你啊……”
校车飞驰半小时后,在相邻的三汇镇停下,胖上加胖的李盈上车。
笑盈盈向杨雷走去,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原以为,他们阔别重逢,有很多话说。其实不然,杨雷变了,几乎没搭理她,只是“嗯嗯”、“呃呃”的敷衍。
十一点半,到校。
刚下车,一个大熟人在操场守着,是灭绝师太郑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