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全校游园活动准时开始。
郑绘手持一大叠兑奖券,像一尊战胜,板着脸,端正坐在七年二班教室的正中位置。
而陆思成了她座下的“大护法”,也仪容端庄坐在旁边。
两分钟后,第一个挑战者出现,是八年级的一个女生。学习成绩挺好,但被她的可怕气场镇住了,第一句诗都没对出来。
郑绘凶巴巴指责道:“刘媛,你还是八年级排前十几名的学生,连这么出名的诗句都答不出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两句诗出自杜甫的《蜀相》,表达作者对三国时期诸葛亮六出祁山殒命五丈原的凭吊与感慨之情。”
刘媛急了,虽然没学过这首诗,但她课外读到过,奈何顶不住灭绝师太的可怕压迫力,一时忘了,只得委屈说道:“谢谢郑老师指导。”
陆思在旁边听着,心头大惊,以前只知道郑绘英语过了八级,具备与外国人交流的能力。却不知,她的语文功底这么扎实,随口就说出这两句诗的出处以及作者要表达的思想。
要知道,她也才刚刚拿到对诗题目,事先根本不知纸条上的内容啊。
紧接着,第二个挑战者出现,同样是个女生,九年级的,成绩也还不错。
她很淡定,静坐在郑绘对面,闭目听题。
郑绘道:“出师一表真名世,下一句是什么?”
她自信满满回答道:“长使英雄泪满襟!”
郑绘脸色忽而一冷,再度指责:“汪灵灵,你也是快参加中考的优生了,不知道一天在学些什么东西,这么简单的诗都能对错?”
汪灵灵惊愕说道:“郑老师,我刚才在外面都听到你说过这两句诗,我没记错答案啊。”
郑绘更气了,恨铁不成钢地呵斥:“就算是娱乐游戏,也该保证绝对的公平性,你在外面偷听就已经构成作弊嫌疑,还敢当着我说出来?你明天把期中英语试卷的阅读题抄两遍,交我办公室来。对了,你们这学期才学了《出师表》,居然还能混淆诸葛亮的一篇文章和他六出祁山之事,回去也把课文抄两遍,交给你们黄老师。”
汪灵灵哭丧着脸,对着郑绘一个鞠躬,可怜兮兮的退了出去。
陆思越听越惊讶,心中对郑绘越加佩服。事实上她也没分清楚两道对诗题的区别,还以为两者前面的“出师”二字是同一个意思。现在看来,前者是说诸葛亮六出祁山,逆天伐魏;后者却是说《出师表》这篇文章。
当然,她佩服的不仅仅是郑绘可怕学识,也佩服她教育学生的狠辣。
——“灭绝师太”这个外号的出现,果然是存在着原因的。
***
许成语没去本班教室对诗,因为他觉得,顾铭说得很有道理。自己作为出题者,已经知道全部题的答案,再去参加游戏,无异于作弊,没意思了。
他去了九年一班教室,玩吹蜡烛的游戏。
一次十根蜡烛,要一口气吹完,需要非常不弱的肺活量才能做到。
巧的是,他排队时看到了顾铭和风雪,这俩人在他前面一点。
结果,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顾铭运足全力的一口气只吹掉七根蜡烛,而风雪轻描淡写地一吹,把十根全都吹灭了,领了一张兑奖券。
一个健全男生的肺活量还比不上一个娇小可爱的女生,强烈的违和感让人极不适应。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最近顾铭跟着杨雷那群人抽了不少烟,多少影响到肺活量了。
他上前,一口气吹完蜡烛,领着兑奖券想去其他教室。
出门看到那两人在往操场走,路上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挺鬼祟的。心头好奇,想跟过去看看他们是不是要干某些羞羞的事情。
结果不是,他们去操场玩套圈游戏了。
地上摆着一堆大小不一的瓷娃娃,站三米远,丢竹圈去套它们,按照套到的瓷娃娃大小,判定获券张数。
——我好像真的跟踪上瘾了,人家俩人在谈恋爱,说些悄悄话有什么好奇怪的。退一步说,就算他们偷偷亲热,又与我何干,非得跟过来看个究竟不成?
许成语苦笑,干脆若无其事地排队,也去套圈,但技术不好,丢了个空。
心里决定不再跟踪他们,转身再往教学楼那边走时,晃眼看到那两人去篮球场那边玩投球游戏了。
上二楼,去六年一班玩一圈“掌上明珠”游戏。就是用乒乓拍托一颗乒乓球,绕三张课桌一圈保证球不掉,便获奖。
这游戏简单,但他依旧没通过,毕竟不擅长体育运动,把控不好乒乓球的平衡。
心里不服,又排一次队,结果依旧,只能无奈承认“自己搞不定它”这个事实。
再去六年二班,观察一阵,发现是投壶游戏,与之前的套圈游戏类似,只是丢的东西由竹圈换成了筷子,命中目标由瓷娃娃换成了拦腰斩断的矿泉水瓶子。
觉得无聊便不玩。又在二楼绕了绕,发现这些班的游戏要么无趣,要么需要多个人协作完成,他孤身一人,想玩也找不到搭档。
百无聊赖,再往楼梯间走,却撞见正好往这边过来的顾铭和风雪。
——是我只认识他们,才觉得走哪里都能碰到他们?
许成语沉默着往边上站,给他们让路。
错身时,听到风雪在说:“顾铭,我们好厉害,活动开始才十分钟,就赚了五张兑奖券了。”
许成语低头看着手上干巴巴的一张兑奖券,心里难受,臆想着陆思能陪自己一起玩游戏,赚更多兑奖券就好了。
蓦然抬眼,瞧见这两人还在这里,正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许成语问:“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顾铭没好气地说:“你挡着我们路了。”
许成语回头,瞧见自己正堵在六年三班的门口,刚才往边上让路,却没想到,恰巧是把人家的路拦了。
赶紧让路,转身时往教室门看了一眼,上面贴着一张白纸,写着“穿针引线”。
这个游戏他小时候就玩过,需两个人合作,一个拿针,一个拿线,成功把线穿过针孔便可获胜。
心里越发难受,他觉得,这针线就像姻缘线,相恋的两个人一人站一头,贯穿针孔的丝线就宛如绚烂美好的鹊桥,令人神往。
可惜的是,陆思终究不在这里。
他沉默着往三楼走,刚上楼就听到走廊上陌生同学的议论。他们在说,七年二班玩的不是游园游戏,而是死亡游戏。好多学生进去都是空手而归,还莫名其妙被灭绝师太罚了作业。
——莫非我抄来的那些诗太难了,没人答得上?
许成语往自家教室走,却发现这里并不因郑绘的严厉而冷清,反而门庭若市,排队的学生从教室堆积到走廊,还拉出很长一条线。
想来,很多学生都不信邪,想要亲自挑战这所谓的“死亡游戏”。
许成语站后门,踮起脚往门窗里面看,见郑绘正厉声呵斥一个男生,说他枉读十年书之类的。
远远看着她疾声厉色的模样,心里暗自发慌。
原来啊,对诗游戏被称为“死亡游戏”,不是对诗题多难,而是灭绝师太的杀气太重……
静站数分钟,又看到顾铭和风雪走来了,他们一路嚼着舌根,要比谁的诗词积累更厉害。
许成语觉得,自己被他们俩的恩爱状折磨了好一阵,总得扬眉吐气一回。昧着初心,果断上前排队,要抢在前面把郑绘的对诗题全数准确无误地答出来。
排队时间很长。其一是人多,初步估计超过二十人;其二是郑绘太严厉,只要有人答错,必然狠狠指责一番,拖很久的时间。
大半个小时后,许成语终于排到队列的最前端,有幸一览陆思的芳容。
然而,心头跃跃欲试的上场时间迟迟往后推,因为前面是个狠人,诗词积累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程度。
郑绘问:“潮落夜江斜月里?”
她随口回:“两三星火是瓜州。”
郑绘又问:“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
她神色依旧:“平沙莽莽黄入天。”
游戏规则中,一个学生最多只能对两句诗,无论对错,想继续对诗就得再行排队,避免一次性送出太多兑奖券。
郑绘满意地点头,临时改了规则,继续翻手中纸条,寻找生涩的对诗题。
两人的持续问答就此展开——
“有狐绥绥?”
“在彼淇梁。”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仙人垂两足?”
“桂树何团团。”
“天时坠兮威灵怒?”
“严杀尽兮弃原野。”
“制芰荷以为衣兮?”
“集芙蓉以为裳。”
…………
许成语在后面听得心惊胆战,越发惊讶这个背对自己的女孩的能耐,感觉她的诗词积累就是一个无底洞,无论怎样生僻的诗句,她都能信手拈来。
于此刻,他心中开始好奇,想认真瞧瞧这个之前一直安静排在自己前面的女孩是谁。
当她和郑绘对答到第十七首诗时,终于停住了。
她眨巴美丽的大眼,浅笑说道:“设使天下无有孤,后面好像是什么称帝、称王的,记不太清了。若我没记错,这句话出自曹操的《让县自明本志令》,严格意义上讲,是古文,而非诗词。郑老师,你们出的题不够严谨。”
郑绘很惊讶,淡淡点头:“恬恬,你每次都考年级第一并非没有原因,你的知识积累可能都超过许多高中生了。你说的没错,我们出题的确出了点纰漏,但不管它是不是诗,都是知识,须记住,后一句是‘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李恬恬认真点头。
郑绘把手头的兑奖券分出一大叠递给她,甚至都没数有多少张,微笑说道:“去换零食吃吧。”
她转身时,许成语终于近距离看清了这位八年级的第一学霸,美丽端庄,却又透着一抹不可凌厉锐气。
估摸着,也就只有她这种天生气质非凡的美少女才能抵抗灭绝师太的绝杀之气了。
再换他上,一口气对答了十数句诗,最后被一句“月出皎兮”给难住了。
——这句诗,好久以前就听顾铭吟诵过,而且是诵给陆思听的。当时我就记下了,而今还是我出的题,竟突兀忘记了?
从郑绘那里领了一大叠兑奖券,默然转身,仓促目光瞧见陆思正疑惑地盯着自己,一瞬间的惭愧,难以言表。
再换顾铭上,他竟有着比之前面两人更可怕的冲劲。一上来就连答十多句诗,还都是对的,而且是在郑绘问出的第一时间就作答了,中间根本没有思考过。
许成语站着不动,心里越发难受。
他发现,自己自以为是的强项,在别人眼中什么都不是。
作为出题者,答出来的题还没有李恬恬和顾铭多,又何来脸面暗自与之较劲啊?
自卑这会,顾铭又连答了十多道题,郑绘手头的纸条越来越少,当最后一题问出,又需拾回先前已经问过一轮的诗,重复提问。
“顾铭,你走吧,李恬恬和许成语答题的时候,你也都听到了。现在再问也难不住你了,快去买零食吧。”
郑绘给了他最多的一叠兑奖券,和蔼地驱人。
而风雪见顾铭一次性把郑绘的题全答完了,也没兴趣再上去答题,转身就走。
许成语沉默跟在他们身后,出门就听到风雪惊喜地嚷嚷:“顾铭,郑老师给了我们四十多张兑奖券啊,花近一个小时时间排队,果然是值得的。”
此时此刻,感觉他们的任何举动都透着无穷无尽的讽刺意味,索性不去看他们,回头就走。
却在这时,一只手拍住自己的后肩,茫然回头,瞧见含笑少女亭亭玉立。却是担任灭绝师太“大护法”的陆思忽然跑出来了。
她说:“许成语,你怎么把《月出》都忘记了啊?”
许成语苦笑一声,摇头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我一直一直都记得,可我刚才脑袋一片空白,无端把它忘记了。”
陆思闻言,巧笑道:“你不用这么纠结此事,只要你还记得这首诗就好。若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有一天你能用这首诗来赞美我。”
——为什么说这样的话?这么美好的诗句,只可能是男生诵给相互喜欢的女生吧……
许成语盯着她,能见的只有她澄澈无垢的笑脸。旋即明白过来,她说这句话,只是单纯的喜欢《月出》这首诗。
“陆思,谢谢你刻意出来安慰我。”
“说什么谢,我们是朋友啊。”陆思不以为意地笑笑,转身再往教室走,刚进门又探出半边脑袋:“许成语,今天是难得的游园活动,我得陪着郑老师镇场子,没机会玩。你替我好好玩吧,别一直闷闷不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