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卫之的目光凝住了。
林秀木抬手,示意林啾看那盘中头颅,口中平静地说道:“此人是一家桃木偶人店铺掌柜,她死时,手中牢牢握着这个命牌,命牌上镌刻得清楚,此物属于王氏子弟,王卫之。而几座城池中,凶徒留下的剑痕亦显示,行凶者用的,正是王氏的剑法。”
“吾与门人寻踪而来,只为缉凶。”
王卫之冷笑连连:“蓬莱的人?怎么,嫌你家仙境不够住了,跑到我中土来抢地盘?小爷遗失个命牌,你便以为能够借机兴风作浪?”
林啾对这蓬莱仙境的印象几乎没有。记忆中,与蓬莱相关的,唯有一个名叫浅如玉的貌美女修。此女与木柔佳恰好是两个极端,一个娇媚至极,一个圣洁至极。
彼时秦云奚正好被木柔佳和柳清音吵闹得有些心烦,浅如玉的出现,就像是一汪清爽至极的甘泉,注入颇有些油腻的三角关系之中。
虽然秦云奚与浅如玉自始至终没有发生什么实质的关系,却是把柳清音又翻来覆去虐了好大一通。
秦云奚对浅如玉是极度欣赏,张口闭口就是她的美、她的仙、她的气质高华,只恨不得告诉柳清音,他会将浅如玉当作心头永远的白月光。
若不是柳清音在一次险恶暗境中替浅如玉挡了一剑身受重伤,令浅如玉愧疚远走的话,浅如玉这事,恐怕能拖到那二人飞升。
林啾不动声色,视线向着林秀木身后扫视了一圈。
便看见一众出挑的男女之间,有个芙蓉般的女子尤为出色,眉目脸庞仿佛是用透玉雕琢而出,散发出淡淡的白光,缭绕着浅浅清气。
此女应该便是浅如玉了。林啾暗忖,果然是美人如玉。
林秀木看向王卫之,眉目不动,语气平缓:“吾此番来到中原,是有要事与魏凉剑君相商。不料路遇惨祸,无法置之不理。阁下既是除魔世家王氏子弟,当知灭城惨事干系重大。请不要抵抗,随吾前往万剑归宗,若有冤枉你大可向魏凉剑君申诉。”
他又转向林啾,温和地说道:“阁下既是魏凉剑君的妻子,实不该与魔类为伍,此事吾自会与魏凉剑君分说。此刻,吾要带走行凶嫌疑甚大的王卫之,还请不要阻挠。”
林啾被他这慢慢悠悠温温吞吞一本正经的语气弄得有点毛燥。
“我若偏要阻挠呢。”她老实不客气地说道。
林秀木仿佛吃了一惊,错愕地抬头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
半晌,绝美如画的双唇动了动:“那吾……会向魏凉剑君多告一状。”
林啾:“……”
“尊主!不必与这等肖小客气!”林秀木身后步出一个男剑修,双手一拱,“属下愿替尊主拿下这二人!”
王卫之踏前一步,把林啾挡在身后,偏头低低对她说道:“这也是个剑君,那几个女的里面,还藏着另一个剑君!你退回去,当心他们使诈。”
三个剑君一起来到中原?
林啾微微蹙起了眉。
总不能是过来找魏凉喝个茶吧?
若是发生过什么大事的话,书中为何只字未提呢?
而且,书中也并没有发生过偶城惨案,秦柳二人飞升之前,曾在一处乡间木屋中小住过一段时间,买了几只偶人,替他们养了一群鸡和几条犬,因为柳清音亲自试一试,是否真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一切都变了。
蝴蝶效应,恐怖如厮。
林啾伸出两根手指,捏住王卫之的衣领,把他扔到一旁。
王卫之:“……”我妈都没这么拎过我。
林啾上前一步,道:“此事我们万剑归宗自会查明,不劳远客费心。”
只见身后那仿若大海一般的魔人,齐齐踏前一步!
地动山摇,轰然之间,众人站立不稳。
林秀木一行神色凝重,微压眼睑,盯住林啾。
人修与魔类勾结虽不是常事,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譬如祭渊这样的大魔,手下便有许多人族的探子。但,绝对没有任何一个探子,可以在魔族中这般一呼百应。
此女自称是魏凉的妻子,林秀木等人并不尽信,他们也知道中原这边水深得很,并不愿多事,只想将王卫之拿住,算是远方来客送给此地主人的一份见面礼。
但此刻……
只见林秀木温和一笑,再度向林啾拱了拱手,腰间的空剑鞘轻轻晃动。
林啾视线一凝,不假思索,将灵气注入虚实镜,留下假身立在原地,真身遁入虚空,退回无尽的魔族大军之中,眸光剧烈闪动,心脏怦怦直跳。
对方居然敢动手?!要不要……留下他们?!可是,下令魔族攻击人类,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对……
在她迟疑的刹那,只见林秀木礼毕之时,王卫之站立之处,一株参天大树破土而出!
枝蔓急飞,坚若金石的树干将王卫之封入树腔内,眨眼之间,巨树立起了百丈高,这一幕,也不知是真是幻,令人心胆俱颤。
林秀木果然出手了,只是,他只针对王卫之,并没有动林啾。
林啾的假身,仍然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林秀木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碰她。
只见林秀木对着那假身作了个揖,声音依旧温和平淡:“虽然吾已拿下了嫌犯,但,仍会向魏凉剑君多告上一状,告你与魔为伍、包庇王卫之。”
说罢,他转身就走。随行之人跟在他身后,御起剑,化成流光,倏尔便消失在天际。
只见那参天大树连根拔起,无数根须凝成了两条巨足,轰隆轰隆迈开脚步,跟在那林秀木身后往北面行去。晃个神的功夫,参天巨木在视野中,已缩成了远方一株小矮树。
众魔见到林啾好端端站在原地,没发话让他们追,便只能面面相觑,呆滞地看着那株巨树越走越远。
“好……好厉害!”
泥土涌动,化成血身的王卫之从地下钻了出来,站在林啾的假身旁边,摇摇晃晃凝成了人形。
“林秋你好没良心!”王卫之控诉,“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抓走?!诶?林秋你怎么了林秋!你别吓我啊林秋!”
假身破灭,林啾的身影出现在众魔之间。
王卫之气极而笑,撇下那破灭假身,蹿回了众魔之中,对着林啾叫道:“你倒是跑得够快!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林啾道:“这不是没事吗。”
“娘的,这林秀木,好生厉害!我觉着,比起魏凉也不逞多让!”
林啾面无表情,顺着众魔自觉分出的通道走向千歧关,一边走,一边淡声对王卫之说道,“还不是让你给跑了。”
王卫之心有余悸:“若无这血身,一时半会,恐怕还真的无法脱困。什么剑招能变成个铁树捆了人就跑啊?!当真闻所未闻!”
林啾道:“应当是那把剑。”
此刻,她的心情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虽然她知道王卫之肯定有办法自保,但想起方才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
回到千歧关时,她的脸色依旧很不好看。
她继续替魔人们抽走魔翳。
业莲第三圈,也就剩下最后一片莲瓣未曾开启了。
王卫之站在一丈外,眼神有些发飘。
“喂,林秋,你真的一点都不怀疑我吗?我是说,我去买了偶人,也把命牌丢在了那里,证据那么多……当时我魔翳缠身,你就不怀疑,当真是我失控杀了人么?”
说实话,被魔翳缠身时,王卫之的确是无数次涌起了将面前这些鲜活的人一个个撕碎的冲动。
见到那胖胖女掌柜的头颅,以及种种“罪证”时,就连他自己也心神恍惚了一会儿,以为是不是曾经失控做了那些事,而不自知。
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了,林秋居然信他?
林啾没看他,淡声道:“就算是那又怎么样,这里这些魔人,哪个手上没有沾过血。”
王卫之重重一怔:“你是说……哪怕真是我做的,你也不怪我?”
林啾道:“我既然选择了不追究他们的过错,又岂能因为你是王卫之,便特意苛责?”
王卫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只不过,”林啾续道,“你若真的犯下了那样的罪过,便与他们一样,不是我的朋友了。”
王卫之心神一震:“林……”
林啾笑了笑:“但是我信你。王佑然是死过一回的人,不是敢做不敢认的懦夫。”
“是,是啊……”王卫之怔怔道,“若,我真的没管住自己,干了那等坏事……那我便干脆破罐子破摔,从此就做个魔头,谁要杀我,只要有那本事,只管来杀!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林啾了然一笑,问道:“那你觉得,王氏哪一个人最有嫌疑?”
王卫之凝神思索片刻:“那些剑痕,与我一般无二。”
“所以凶手修为远胜于你。”林啾笃定道。
“不错,”王卫之点头,“模仿我,连屠几城,那必定是游刃有余。”
他咧唇笑了笑:“如今王氏被秦云奚杀得不剩几个大剑仙了,倒是省去了不少排查的功夫。”
林啾:“……”这倒霉孩子还不知道杀死王氏大剑仙的真凶到底是谁。
“所以会是谁干的呢?”王卫之目露茫然,“我前脚遗失了命牌,他后脚就假借我的身份屠城,这是故意坑我,还是顺手嫁祸给我?”
“不好,”他忽然站了起来,“这林秀木到了万剑归宗,岂不是要跑到外祖那里告我黑状?不行,那糟老头年纪大了,恐怕受不得这么大的刺激,我这便回去与那姓林的说项!”
“坐下坐下。”林啾一脸不耐烦,“你能不能别这么天真?”
“干嘛?”王卫之不服气,“我哪又错了。”
“万一这事和林秀木有关呢。”林啾冷冷一笑,“你是要送羊入虎口?”
“嘶——”王卫之抽了一口凉气,“那,那他们,会不会对外祖不利!”
“应当不会。那只是万一的猜测,况且,就算真有阴谋,他们明面上还是会像方才那样,装成谦谦君子。”林啾虽然语气镇定,但心中亦是有一点焦急。
不久之后,便有魔人来报,说是林秀木一行去而复返,在云水谣外徘徊许久,最终忌惮魔族之威,无奈地退去。
“别想再骗小爷出去!”王卫之得意起来,翘着脚,仰倒在石台上。
后脑勺刚一着地,便见他“蹭”一下蹿了起来,一双丹凤眼睁得浑圆,见鬼一样盯着林啾。
“等,等一等,有件事,我,我好像犯了个大错。”王卫之的脸绿了。
林啾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绪,淡定道:“说吧。”
“我把祭渊,留在那树里了。”
王卫之满面铁青。
林啾连闭了几次眼,才按捺住命令众魔把他活撕了的冲动。
“怎么办?”王卫之嘴角直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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