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一辆崭新明亮的黑色军车停靠在林府大门前。二十多个军士骑着高头大马跟在车后。
一个精神抖擞的年轻军官从马上跳下,手脚麻利的走到林家大宅门前。
年轻军官朝等候在门前的众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道“张亚强给老爷,夫人们敬礼。”
一身戎装的林慕容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摆了摆,张亚强立即会意,转身将车门打开。
几个男人将封好的长条木匣子小心翼翼的放到车里。
张芝兰惊讶道“慕容,汪先生真是器重你啊,你回来时,有那么多军官送你,你这回去,竟然又派来这许多人来接你。”
林慕容笑道“姨娘说笑了,亚强是我的副官,其他的军士都是苏州金大将军的手下,金大将军给汪先生面子,故而也照应了慕容。”
许茹宝笑道“那也是有可照应的地方啊,旁人,他金大将军恐怕连看上一眼都懒得看。”
林慕容朝林纪楠、安容顺等人深深地拜去。
“二叔、二婶、姨娘们,多保重。慕容,一切安好,放心吧。”
林纪楠,这个经历了风风雨雨的男人,嘴角抖动了几下,终究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林慕容朝众人挥了挥手,转身走向黑色军车。
黑色军车打了个漂亮的转弯,缓缓朝远处开去。
二十多个军士骑着战马紧紧相随。
没有人知道,在林家祠堂下一处熔岩洞中,一个面目全非的女人正捂着胸口,心痛不已的哭泣。
……
林慕容走后的第三天,安容顺找人算了日子,说是农历九月十二是个好日子。
当下,安容顺将这日子说与众人听。
众人都说九月十二是个好日子,已过了九月九,秋高气爽。
孟孝平没有多言语。
最后由林纪楠敲定了日子。
林家在农历九月十二摆上几桌酒席,宴请两家亲戚,为林桐卓和孟水芸将婚事办了。
确定了婚期,孟孝平就带着兰彩霞回了乡下。
除了之前的绫罗绸缎和首饰,安容顺又命人采买了大量的礼品。
林家派了两辆汽车,尊敬有加的将孟孝平两口子送回了乡下。
因为众人已经商量过,将林桐卓与于凤凰的婚事解除,孟木娘和于德胜两口子心情也好了许多。
林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尽管孟水芸很局促,深感自己抢夺了凤凰的丈夫。
但众人却人人道这是天作之合。
念双和绿真更是每日宽慰道“是凤凰自己跑掉的,她自己不要了这个丈夫,这个家,要说欠啊,是她于凤凰亏欠了林家,可不是林家亏欠了她。她放弃了二少爷,还不许别人对二少爷好吗?”
恢复了身体的孟水芸又如往常一样,白日里陪伴林桐卓,安容顺。
夜晚到熔岩洞中,跟随苏婉容学习苏绣。
林家也任由孟水芸自由出入。
每当林岳宇想念聂云儿时,便总要央求着林桐卓和孟水芸陪他出去走上一走。
因为林岳宇打着照顾二哥二嫂的名义,许茹宝也不方便拦着,便也由着他出去玩上一玩。
林岳宇整日出入戏园,已对绍兴文戏有了许多的了解。
有时兴起,还会着了装,任由姑娘们为他涂脂抹粉。
着了衣衫,化了妆容的林岳宇和聂云儿在戏台上唱念坐打,颇有一番味道。
由于林岳宇出手阔绰,加之为人性格直爽,整个吕家班的人都很喜欢这个年轻的少爷。
吕潮福多次提醒聂云儿不要和林岳宇来往过多,但这个年老体衰、百病缠身的老人哪里管得了这个自小就任性惯了的丫头呢?
林家上上下下为了让林桐卓顺理成章的接受“凤凰”转变为“水芸”的事实,便编造谎话说是凤凰的亲生爹娘是孟孝平和兰彩霞,人家的亲生爹娘找来了,所以要重新摆上几桌酒席认亲,既然亲生父母找来了,自然这姓名也是要改的,所以二少奶奶的姓名由“于凤凰”改成了“孟水芸”。
看着众人煞费苦心的安排,林桐卓也就继续装着糊涂,咿咿呀呀的支吾着。
偶尔,林桐卓也会偷笑出来,但更多是感动。
林梧城回苏州了。
临行前,林梧城在祠堂外转了又转。
林梧城将自己房中的诗集、画册全部找出,送与孟水芸。
尽管对那方木棉花的丝帕,对孟水芸的及时相助,有许多疑虑,但林梧城将所有困惑埋在了心中。
他不是一个轻易将心扉打开的人。
安容顺一再叮嘱,让林梧城抽时间去上海,好好安慰一下方群玉。
林梧城支支吾吾的应承着。
从绣制木棉花的那夜起,孟水芸的身影便时常萦绕在林梧城的脑海中。
可当那身影转过来时,又幻化成了苏婉容。
他告诫自己,那是自己的弟媳,他不可以在她的身上找寻苏婉容的影子。
林梧城逃了。
逃回到他熟悉的苏州学堂。
孩童们稚嫩的读书声中,他的心平静了许多。
……
公历九月。
农历八月。
上海。
燥热的天气让一个女人浑身大汗淋漓。
女人躺在一软软的沙发上,一只手举着一杯甘醇的红色法国葡萄酒。
透明的真丝睡衣里是不着寸缕的胴/体,只是女人的肚子微微隆起着。
一双红色高跟鞋被女人丢在波斯地毯上。
窗外的知了不停的鸣叫着。
女人站起身来,光着脚走到窗前,朝外望去。
窗外是宽大的绿色草坪,一个弯月一样的泳池镶嵌在绿色中。
几个丫鬟婆子正在院子里忙碌着。
院墙外十几米处就是黄浦江。
这样一处可以观景,靠近黄浦江的大宅子在上海价格不菲,绝不是普通富商能拥有的。
女人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红红的指甲上贴着几个亮晶晶的珠片。
女人抬头看着挂在窗棂上的鸟笼。
鸟笼中是一只通体金黄的金丝雀。
女人用长长的指甲伸进笼中,轻轻碰触了一下那只金丝雀。
受了惊吓的金丝雀扑棱棱地在笼子中呼扇着翅膀。
女人百无聊赖的说道“没意思。”
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太太,穿着深蓝色的衣服,手端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小姐,这是老爷吩咐的鲫鱼姜仁汤。”
女人拿起桌子上的几本画报,道“烦不烦啊?天天让我喝这些,我都要吐了。”
老太太为难道“小姐,老爷这也是为你们母子平安啊。每日都是换着样的,今日这鲫鱼姜仁汤,您还没有喝过,您稍微喝点儿。”
女人生气的将手中的画报摔到老太太面前,道“周妈,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说不吃就不吃。”
被称呼为周妈的老太太慌张地将托盘放到桌子上,弯腰将地上的画报拣起来,道“小姐,这怀孕可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您别动气,那对小少爷不好。老爷一生没有孩子,就盼着您能给他生个儿子呢。”
女人眨了眨眼睛,道“儿子?那我若是生个女儿呢?”
周妈诚恳的说道“女儿也好啊,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老爷这么大的家业总要有人继承,俗话说,老来得子,那是金贵的很。母凭子贵,您要是为老爷生下一男半女,别说这宅子,就是整个郭家也要高看你。”
女人一扭腰肢,坐到沙发上,道“呸——说的我好像有多贪图他们郭家的钱财似的。我于凤凰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有钱的人家,我见多了。”
周妈连连点头,道“小姐说的是,可有钱的人家再有钱,在上海,又有几家能有郭老板家这么有势力?”
于凤凰想起那个矮胖的满面油光的老头,浑身打了个冷战。
她随意的拿起一本画报,看着封面上的女人,心道“自己走的这步是对还是错呢?”
窗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不等于凤凰站起身来,两扇房门被人撞开了。
一个身穿墨绿色旗袍的女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女人和十几个壮汉。
一个穿着粉色对襟衣服的女人俯身在墨绿色旗袍女人的耳边,道“大姐,这就是那个狐狸精。”
于凤凰看着来人,生气道“你们是谁?竟然私闯民宅。”
墨绿色旗袍环顾四周,冷笑道“私闯民宅?你这小妖精说话还真是轻巧。知道这是谁的产业吗?”
于凤凰张了张嘴巴,突然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脚心蹿了上来。
于凤凰跌坐在沙发上,喃喃道“你是——大,大姐?”
墨绿色旗袍冷笑道“大姐?你也配叫我大姐?你真以为你揣着个假种,就可以欺瞒我们家老头子,混进郭家?你真以为我们家老头子老来又一春,就能让你这个贱人怀上孩子?”
粉色对襟的女人生气道“于凤凰,你是不是真的以为郭家的十二个女人都是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你真的以为你是那只会下蛋的鸡?”
话音刚落,众人哈哈的大笑起来。
嘲弄的眼神透着轻蔑、不屑、鄙夷。
“钱壮,柳一风,你们几个给我狠狠的打。我要让全上海的人都看看——骗子该是什么样的下场。”
十几个壮汉朝于凤凰一步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