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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快速地行驶在盘山路上,夜里,很少有人为了赶路走这条危险的盘山路。
为了尽快赶到无锡,许茹宝愿意冒险。
黑漆漆的夜色中,十辆汽车依次行驶着,犹如一条会发光的珠链蜿蜒前行。
许茹宝倚靠在靠背上,用手指揉着额头。
夜风带着十月的冷,吹拂着她的头发。
一生忙碌的她没有发现自己的鬓角已出现些许白发。
司机老钱略感紧张,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许茹宝如此惆怅。
电话是负责追讨无锡连家贸易行货款的销售卫华玠打来的。
卫华玠说自己用了一个月讨要回款无果,便给上海许家绣行的许明嵩打电话,请求保安队支援。
虽然许茹宝走了关系得了几大黑帮的承诺,绝不搅扰许家的生意,但为了抵制一些小帮派上门搅扰,在许明嵩的一再坚持下,也为了将来回款方便,许茹宝同意了许明嵩的建议——养一支自己的专业保安队。
不同于云水镇许家绣坊那些看家的护院壮汉,保安队的队员都是许明嵩亲自挑选的。
每一个保安队员都是经过多重考核选拔的,格斗,竞技,耐力,枪械,甚至是站姿。
许茹宝看过每一个保安队员的背景资料,每一个人的履历都是无瑕疵的。
这些日子以来,在追要各地客商的回款时,遇到棘手的客商时,也偶尔让这些保安队员出场,但大抵都是充充场面。许茹宝一再交代许明嵩,要严格训诫这些出手狠辣,头脑简单的保安队员保持冷静,不要惹事。
一切顺利,回款一笔笔进入许家绣坊的账上。
没想到今天就出了人命。
许是连家贸易行的老掌柜连老爷子气血亏,脾气大,生生就倒下了?
卫华玠说一个叫高长恭的保安只是轻轻推了连老爷子一下,没想到连老爷子立刻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而死。
本占理的许家绣坊的人一下成了杀人嫌疑犯,被连家贸易行的人团团包围。
卫华玠以及当时出现在现场的十六个保安悉数被警察抓了起来,被扣押在无锡警察局。
已有几个记者得了消息,写了煽情的文章,说许家绣坊为私利打死无锡大善人连长志。
托了关系,那几个记者的稿子暂时被压下。
离开云水前许茹宝给苏州警察局的赵德打了电话,希望他能出面斡旋自己和无锡警察局之间的关系。
赵德满口答应。
许茹宝深深地喘息了一口气,希望一切能有个好的结果。
如果卫华玠没有撒谎,只是那保安轻轻推了一下连老爷子,那么尸检能给出客观的结果。
眼下最重要的是希望无锡警察局能对尸体进行尸检。
尸检?想到这个词语,许茹宝摇了摇头,不要说连家这么一个遵循旧礼的家庭,即使是崇尚西学的家庭也未必肯让警察对自己的亲人进行尸检。
许茹宝拧眉看着窗外的漆黑夜色,用指甲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只要自己活着,任何人都不可以对许家造成威胁。
……
无锡。
往日里,如果问许茹宝最喜欢的地方是哪里?许茹宝定会回答“无锡”。
无锡,这颗“太湖明珠”,林纪楠曾在这里设过养蚕厂。
多次来过无锡,这个小城给了自己很多美好的印象。
曾经还设想过当自己老了,要在这里买个宅子,做为自己养老的地方。
许茹宝凄然一笑。
当汽车行驶到贡湖时,众多的记者涌了上来。
许茹宝的双眉拧在了一起。
对于这些急切地想挖大料的记者们,她向来都是又喜又恨。
“许董,为什么会出现打死人的事情?许家是否和连家有世仇?”
“许董,许家绣坊会如何赔偿连家呢?”
“许董,有人说许家与许多黑帮有瓜葛,说这次其实是黑帮势力拼杀——”
“许董——”
许茹宝朝司机老钱,道“停下吧。”
司机老钱无奈的点了点头,他本也开不动了,轿车早已被人山人海围堵住。
许茹宝将车门推开,表情肃穆的走了出来。
本喧嚣的场面立时安静了下来。
环视众人,许茹宝大声道“我许茹宝在这里首先对连家人说一声‘节哀’,另外要对连老爷子说一句‘一路好走。’”
许茹宝顿了顿,道“对于此事,我相信无锡警察局会秉公处置,我也相信连家是一个仁义守礼守信的人家。
连老爷子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如果真的是保安一推造成致命伤,导致连老爷子死亡,我许家绣坊愿意承担一切罪责。如果不是,还请连家还我许家绣坊清白。我也请无锡的百姓们都来监督我们许家绣坊做一个有礼有理有节的公司。”
一人高声道“漂亮话,谁还不会说?你们许家可是打死了人的,任凭你把这事儿说出花来,人也活不过来了。”
众人回头看去,一个穿着花布上衣,黑色短腿裤子的男子朝这边走来。
男子头上戴了一顶破草帽,口中叼着一根上好的雪茄烟。
吊儿郎当的样子让人立时小瞧了几分。
有人窃窃私语道“这不是连家的六少爷吗?”
有人应道“是啊,是啊,就是那个被连老爷赶走的六少爷连傲白。”
另一人接道“这小子是个败家子啊,听说啊,为了玩女人,硬是把他娘手上的戒指生生夺了下来。”
众人纷纷猜测这个执绔子弟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连傲白走到许茹宝面前,目光冷冷地看着许茹宝。
许茹宝看着这个突然冒出的连家六少爷,道“你是连家人?”
连傲白摸了摸鼻子,道“啊,对啊,连家人,算吧。”
看着连傲白的样子,一个计划在许茹宝的心中成形。
许茹宝看了看众人,大声道“为了让事情能尽快得到解决,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让我这车尽快能到达连家。我也好尽快去祭拜一下连老爷子。”
众人一听许茹宝要去祭拜连老爷子,立即纷纷闪身。
拥堵的路面立即通畅了。
开出几条街,许茹宝冷冷道“去无锡警察局。”
老钱困惑道“许董——”
许茹宝微笑道“十个连家老爷子,也比不上一个警察局的局长重要。”
十辆汽车朝无锡警察局开去。
……
连家贸易行。
连家人在自家贸易行门前的马路上安置了灵堂,所有车辆都不得不绕道而行。
白幡发出呼呼的声响。
烧纸的灰尘被风刮起。
一具黑漆棺木被摆放在道路北侧。
五个男子携带着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跪倒在地痛哭着。
突然众人停止了哭泣。
远远的一个穿着黑色旗袍,胸前戴着白花的女子朝这边走来。
女子身后跟着二十多名黑衣男子,男子胸前皆戴着白花。
有眼尖之人早已认出来人正是许家绣坊的大当家许茹宝。
一个眉眼刚毅的男子愤怒地站起身来,大喝道“许家人滚出这里,不要玷污灵堂。”
众人纷纷起身,形成一堵人墙。
“我是来祭拜连老爷子的——”许茹宝诚挚地说道。
男子愤恨道“连家不需要你们许家假惺惺。杀人偿命,不要以为你们许家家大业大就可以胡作非为。老天爷是长眼睛的。”
女人们纷纷哭泣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循环,你们许家不会有好下场的。”
就在众人纷纷扰扰时,一人大声地哭着跑了过来。
众人一看,来人正是那个被连老爷子赶走的六少爷连傲白。
连傲白哭哭啼啼地扑向棺木。
之前那男子一把将连傲白推倒在地,呵斥道“你这个连家的逆子,败类,不要回来搅扰爹的灵堂。”
连傲白趴在地上大声地哭泣着。
“爹啊,你死得好惨啊,你怎么就毒发身亡了呢?早就告诉你了,那药啊,久吃是要死人的。”
之前那男子大怒,一把将连傲白从地上揪起,骂道“混账,你在说什么疯话?爹明明是被许家的保安一掌打死的。”
连傲白哭泣地抱住那男子,大声道“大哥,咱们连家没钱了,但也不能做那不仁义的事情,硬是栽赃陷害许家,虽然许家家大业大,但也不是软柿子,让人随便拿捏。”
众人纷纷气愤地将连傲白围堵在内,大声呵斥道“你这个被爹赶走的混蛋,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想害死连家吗?”
连傲白举起手来,大声道“真正害死爹的是你们,是你们让爹长期喝有毒的药,长期积累,导致爹毒发身亡。你们才是害死爹的人。”
许茹宝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纷争。
有无数枯黄的落叶飘飞下来。
一片叶子落在许茹宝的手心。
拿起那片叶子,许茹宝仔细地看着。
哪里是一片枯黄的叶子?明明就是一只折了翅膀的枯叶蝶,善于伪装的枯叶蝶。
偌大的连家贸易行前,连家的兄弟们发生了撕扯,打斗。
女人们孩子们嚎哭着。
烧纸盆里的火早已经熄灭。
许茹宝缓步走到棺木前,拿起一片烧纸,掏出一个打火机。
火苗将烧纸点燃了。
风吹来,燃烧的烧纸幻化成无数枯叶蝶飘飞在这个冷冷的十月。
被连家兄弟们打的鼻青脸肿的连傲白大声道“尸检,尸检,给爹一个清白。”
在无数枯叶蝶纷飞的十月,许茹宝发出淡淡的笑声,仿佛是枯叶蝶在嘶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