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大为发现一件新奇事儿,一墙之隔的院落里来了一个戏班,嘈杂的人声,好不热闹。
尤其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吸引了他。
小姑娘站在院子里,时而吊着嗓子,时而弯腰,扎着马步。
这一日,郝大为放学后,刚走进家门,便听到柔美清脆的歌声飘了过来。
“小妹妹送情郎啊
送到那大桥上
难舍难分情意长
送上我
亲手做的鞋一双哟
情郎哥我的心
伴随你走四方哎
……”
好奇的他朝围墙走去,攀援着堆砌在围墙根儿下的碎砖头,这个七八岁的孩子攀到围墙上。
“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趴在围墙上呢?你可以从大门进来——”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仰着头甜甜的说道。
郝大为吃惊地看着小姑娘。
温婉甜美的小姑娘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平日里的班级的哪一个不是富家的丫头,任性,乖张,甚至跋扈。
似从没有见过这样平和温婉的小姑娘。
见郝大为不言语,小姑娘继续道“我叫玉朵儿,你可以叫我朵儿,人人都叫我朵儿——”
小姑娘似乎在等待郝大为做自我介绍,七八岁的郝大为嘴唇张了几次,终究是没有言语出来。
虽然是许家绣品公司的董事长许茹宝的长孙,虽然是许家绣品公司未来的第一继承人,虽然是富家子,但他却没有一丝富家子常见的骄傲,自信。
郝大为悄悄地从围墙上滑了下来。
似有一句话浮现在心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为何莫名的感觉到恐慌?
这种恐慌是与生俱来的,往日里这种恐慌只会存在于许家老宅里,为何此时会有这样的感觉?
“大为,你回来了——”一个女人端着一个盘子走了出来,边走边道。
郝大为几步跑了过去,尊敬谦恭地说道“娘——”
女子正是罗幼晴。
罗幼晴将手中的盘子递送过来,道“这些小食都是隔壁那家戏班送来的,你来尝尝——”
不等郝大为说话,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当郝大为看清楚女子的模样时,大脑一阵眩晕。
是了,这种强烈的感觉只有在许家老宅才会存在。
“大为,大为——”罗幼晴唤道。
郝大为从恍惚中清醒过来,道“娘——”
罗幼晴手指身后的女子,道“这是隔壁戏班的班主纪班主,你该叫一声纪姑姑——”
郝大为朝纪无爱弯腰拜去,礼貌地说道“纪姑姑好——”
纪无爱愣愣地看着郝大为,内心激动不已,这就是自己的儿子,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自己天天刀尖上舔血,到处抢夺钱财为了重新寻回的儿子。
双手颤抖的她强烈地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道“你就是大为啊,我那闺女比你小不了多少岁,你们可以在一起玩耍——”
郝大为不解地看着纪无爱。
咯咯的笑声飘飞过来。
众人扭头望去,一个身穿戏服的小姑娘正坐在围墙上,调皮地微笑着。
“朵儿,快来见过大为哥哥——”纪无爱道。
扑棱棱。
一个跃起,五岁多的玉朵儿飞身而起,从围墙上跃下,稳稳当当地,悄无声息地落在郝大为面前。
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很多的郝大为,玉朵儿笑道“原来你叫大为呀,郝大为,大为哥哥好——”
郝大为内心惶恐。
和任何一个许家人不同,和任何一个郝家人不同,小小的他是一个木呐的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固守传统,保守的人。
偌大的西式学堂里,唯有他一人喜欢中国的传统国学,喜欢诵读《诗经》《大学》《礼记》……
在所有学堂学子的眼里,自己是一个封建的人,一个头脑愚笨的人。
做为郝家的自己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完全来自自己的娘亲罗幼晴的教育。
虽然在学子们眼里自己是一个不成事儿的迂腐的家伙,可在五马路,人人皆知自己的名字——古玩神童郝大为。
七八岁的自己已经是一个古玩界的鉴赏专家,可以凭借肉眼和观感,手感鉴定出一些古玩的年代,并讲出该古玩背后的一些故事。
自己的娘亲罗幼晴是一个古玩行家,自己的爹爹林岳宇是拍卖行里主管古玩拍卖的行家,浸染在这样的环境中,自己自然而然地成了古玩界的小小神童。
尽管只有五岁多,因为跟随戏班走南闯北,见了太多的人,走了太多路,加之戏班里每个人都把自己当成掌上明珠,小小的玉朵儿尽管长相温婉甜美,但性格却很直爽,甚至风风火火。
眼见到郝大为不言语,玉朵儿朝围墙跑去。
突然感觉到心下一空,郝大为急道“朵儿——”
五岁多的玉朵儿扭头嫣然一笑,道“你终于说话了——”
郝大为的面颊红了。
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甜美的小丫头竟然如此聪明,用佯装走掉来逼迫自己开口。
纪无爱看了看天色,道“罗嫂子,天色不早,无爱告辞了——”
罗幼晴热情地拉住纪无爱的衣袖,道“别走,就留下吃晚饭吧,再过半小时,大为爹就回来了,大家都互相认识认识——”
“无爱还有些旁的的事情,改日吧——”纪无爱抱拳道。
想着戏班刚刚搬家到隔壁,日*后见面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罗幼晴便不再挽留。
“那常来啊——”
众人朝院门处走来。
叮铃铃——一辆黄包车跑了过来,车上坐着的正是下班归来的林岳宇——上海瀚海拍卖行的总经理。
不等罗幼晴招呼,纪无爱手牵玉朵儿的手朝隔壁院落急匆匆走去。
坐在黄包车上的林岳宇看着纪无爱的背影,愣住了。
为何如此熟悉?如此亲切?
当纪无爱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隔壁院落后,林岳宇抓着黄包车扶手的手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
深夜,林岳宇披着衣服走出房门。
清冷的月色下,周遭一片静寂。
通过罗幼晴的讲述,自己已经得知隔壁院落出租给了一个戏班——纪家班。班主是一个叫做纪无爱的女子,女子独自抚养一个女儿,女儿五岁多叫做玉朵儿。
纪家班大概要在长海住上些日子,到各个戏园唱上一年半载。
多了邻居就多了份热闹,这自然是一个好消息,可自己为何心却不平静?
林岳宇朝围墙走去,当即将接近围墙时,这个已经有两子一女的青年停住了脚步。
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任何不合礼仪和规范的行为都是不道德和危险的。
林岳宇摇了摇头,转身朝回走去。
他不知此时一墙之隔的院落里正站着一个女子,那个活在他记忆深处的女子——聂云儿。
聂云儿,不,纪无爱身穿灰色旗袍,着了一双布鞋站在院落里,久久凝望着这堵围墙。
一墙之隔,围墙那边住着的那个男人就是自己曾经诱惑过的公子——林岳宇,和自己有夫妻之名,夫妻之实的丈夫。
而那个七八岁的,长相俊美,行为举止儒雅风度的小男孩就是自己魂牵梦绕的儿子——郝大为。
想到小小的郝大为自出生到离开自己的怀抱不过短短的一天时间,甚至没有吃过自己的奶水,巨大的仇恨重新袭来。
自己以戏班班主的名义拜访了罗幼晴,自己故意将戏班的住处选在这里,一切都是为了能离自己的儿子郝大为近一些。
虽然鸽子蛋以各种形式将所有有关郝大为,林岳宇,罗幼晴的消息传递给自己,但当自己亲眼见到了罗幼晴,自己竟然没有一丝恨意。
罗幼晴,自己的丈夫如今是她的丈夫。
自己的儿子将她视做亲娘。
自己本该是恨她的,可是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这个博学的女子将自己的儿子郝大为照顾得比亲娘还要细心,这个善良的女人待自己的儿子如亲生子。
是这个女人的爱让小小的郝大为温暖地长大。
感谢,是的,自己对罗幼晴没有任何恨意,只有感谢,真诚的感谢。
两百万大洋,多么巨大的资金,不仅可以将许家绣品公司整个买下,甚至能连带吞并上海爱薇公司。
逃离了多年,带着八十多人走南闯北,为的就是今日的荣耀归来,挡我者死,辱我者死,任何迫害我的人都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想到这里,纪无爱的嘴角显露出一丝狡猾的阴狠。
恩怨分明,快意江湖,我纪无爱要用我的方式了断所有的陈年旧账——
……
上海爱薇公司。
一辆黑色汽车停靠在总部大门外,当一个女子缓步走下车时,众人大惊,人们纷纷跑来。
“孟经理——”人们唤道。
八个月身孕的孟水芸看着众人,温和地说道“在家里憋闷了许久,不放心大家,我回来看看——”
一人道“孟经理,医生不是嘱咐要卧床,不要走动吗?您可要小心啊——”
“是啊,毕竟出过血,还是小心些好——”
人们纷纷道。
孟水芸感激地点了点头,朝办公楼走去。
偌大的厂区却不见林桐卓的车,许是忙锦程证券所的事务了?
想到林桐卓一人身兼两家公司的事务,跑来跑去,着实辛苦,孟水芸很心疼。
在翠荣的搀扶下,孟水芸朝二楼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闻了声音而来的会计张光晨道“孟经理,您怎么来了?”
“张大哥,把账目和所有报表都拿来,我看一下——”
张光晨愣了。
见张光晨没有去取的意思,孟水芸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合作多年的老大哥,不解地说道“张大哥,去把账目和所有报表拿过来——”
浑身发抖的张光晨诺诺道“孟,孟经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