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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还有一种颇为罕见的情况。如若一个人的记忆出现了混乱,许会不由自主将自己带入到她记忆中的其他角色,从而扮演那个角色。楠艾有这段记忆,有可能是她见过这段场景。”扶潼解释道。
    遂建议:“只凭一段记忆暂无法确定她的身份。族王无需着急,我们既然身在幻梦术中,不妨多看些,观察不同时期的记忆再做定论。”
    老祖颔首同意,此事疑点重重,的确不可操之过急轻易下结论。
    *
    待前方一大一小的身影手牵手远离,不消片刻,两人眼前场景如晃影瞬掠,即刻转变。
    在幻梦术中,所有可见的场景皆是依据中术者潜意识的回忆而随机变化,并无时间和空间的规律可循。
    依旧在厉山,却是冬季。
    凛冽的寒风在山坳间呼啸生威,纷纷白雪将山林妆点得银霭素霜。
    山洞内,女娃蹲在火盆旁烤手。过会儿,她将两手贴在耳朵试温度,觉得合适了,便起身跑至正坐在石榻上,同帝轩讨论书中法术的拂墨身旁。
    她盈盈一笑:“拂墨,你将手伸来。”
    拂墨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仍是依言伸出手。
    女娃赶紧将他手包住,待会儿凉了就没效果呢。她说道:“我刚烤了手,可以帮你捂暖些,你的手有些凉。”
    拂墨愣了愣,随即淡淡一笑。他的手温一向如此,却不是冷,只不过没必要用法力催生温度。却没想女娃上了心,心里登时暖烘烘,胜过她小手的温度。
    可是小小的手如何也包不住他的大掌,女娃皱眉思索一番:“不如我先暖你一只手,待会儿我再去烤,帮你暖另一只手。”
    忽然,她面前伸出另外两只手,正是帝轩的。他颇为哀怨道:“你只知给拂墨暖手,却不知给轩哥哥暖手啊?”
    女娃瞧了眼他手,抬头笑道:“那我帮拂墨先暖好,待会儿就帮轩哥哥暖吧。”
    帝轩狡黠一笑,两手迅速捂住她脸:“你的脸烤得红通通,直接用脸暖还快些。”
    女娃小小的脸被他捂得只露出两只圆溜溜杏眼,嘴里咕哝着,听不清她话语。
    拂墨一掌不留情地拍开帝轩的手,将女娃拉至自己身前,抱坐在腿上。
    女娃靠在他怀里,朝帝轩皱鼻头,哼了一声:“轩哥哥就喜欢欺负我!不给你暖了!”
    帝轩却不以为意地啧啧两声:“谁让你们兄妹两整天在我面前腻歪,我家小溪怎就从不黏我呢?唉......”
    “你就爱欺负人,谁要黏你?”悦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女娃一听,视线转去,只见来人一身雪白兜帽毛氅,走进洞来,将身上雪花抖落,掀开帽子,露出一张妍丽如花的脸。
    女娃眼中瞬喜,忙从拂墨身上跳下来,小跑过去:“溪姐姐!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
    帝溪目光状若无意扫向坐在石榻上的拂墨,见他视线仍紧随女娃,她眉头蹙了下。
    女娃跑来,帝溪摸摸她发顶:“想我了?”
    “嗯!!”女娃抬头笑得欢喜。
    她两眼忽闪,拽了拽帝溪的毛氅,垫着脚尖在她耳边悄言:“溪姐姐,我想出去堆雪人,待会儿你就哄说带我在洞口凿冰溜子吃,然后我们......嘻嘻!”
    帝溪笑着小声应下:“好嘞。”
    就在女娃以为计划即将得逞时......
    “不好!”拂墨不容拒绝的声音插了过来。他神色严厉几分:“莫要以为悄声细语我就听不见,外头风大雪大,生病了可别哭鼻子。过来!”
    女娃欣喜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拂墨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冷下来的样子特别吓人,比外头的风雪还冷,慑得她心发慌。
    女娃乖乖听话地走了过去。拂墨将她一抱,又坐在了怀里。见她丧气地垂着脑袋,叹了叹,只得委婉地对她进行一番说教。
    而坐在一旁的帝轩饶有兴致看着拂墨“教育”女娃,颇像一位煞费苦心的老父亲啊!
    他不经意视线一转,正恰看见帝溪盯着拂墨女娃两人,眼里未掩盖怨念。
    帝轩笑脸顿僵,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帝溪显露出这般表情。
    而旁观了这一切的老祖,也十分诧异。那时他注意力都在女娃身上,并未注意到帝溪。
    不免疑心:帝溪同女娃感情一向很好,女娃更是屡屡在他面前夸赞帝溪,可帝溪这个神色......显然是对女娃或者他表露不满。
    他一直认为帝溪真心喜欢女娃。
    另一个疑点便是:如果楠艾是女娃,她的记忆里,帝溪绝不可能会流露出怨恨的样子。何况女娃当时背对帝溪,又怎可能瞧见她是什么表情,断不会自行将帝溪想象为这神情。
    老祖一时陷入沉思,如果这一段不是女娃的记忆,又该是谁的记忆?洞里明明只有他们四人。
    蓦然间,一道振翅的声音响起,很轻微,但逃不过他耳朵。
    老祖转头随声源望去,只见山洞壁上站立一只青鸟,正居高临下注视洞里发生的一切。
    “精卫?”
    老祖怔愕地看着那只青鸟,猛地想到楠树曾与他说过的话——楠艾变作艾草前曾为一只鸟。只不过那时他看不清她究竟是只什么鸟。
    扶潼显然也看见了那只青鸟,问道:“这是师父当初赠予女娃百岁生辰礼的精卫吗?”
    老祖点点头,此青鸟正是当初伏魅所赠,而后一直陪在女娃身边。女娃死后,精卫也不知所踪,他以为它飞走了,当时一心寻找女娃,从未寻过它的下落。
    难道精卫才是楠艾的前世?她作为旁观者,有许多同女娃一致的记忆,所以才会无意识将自己代入到女娃的角色?
    可精卫当初只是普通的鸟,并非神鸟。依照楠树的说法,五万年前楠艾的前身才来到历山,最终化为艾草。一只普通的鸟如何活过十几万年?
    *
    就在老祖百思难解时,场景又是陡然晃过。
    山林间,春意浓浓,花开似锦。鸟雀聒噪频频,溪水涓涓细流。
    女娃与帝溪坐在溪水边的碎石上,两人挽起了裤脚,双脚泡在溪水中。
    帝溪问道:“女娃知道炎帝每日要去的地方叫什么吗?”
    “知道!”女娃点头道:“爹爹说过是去归墟。拂墨便是打那儿来的,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爹爹每日都得以神力升起太阳。拂墨说那里可美了,比厉山还美!”
    忽而,她眸色一暗,低下头来:“可是爹爹和拂墨都不愿带我去见识一番。”
    帝溪将她沮丧的面色瞧在眼里,说道:“我也听轩哥哥说归墟很美。那海比东海还要碧绿清澈,像宝石一般,天比厉山的天空还要湛蓝。海天一线,美轮美奂,说得我都想去一遭瞧个究竟!”
    女娃一听,眼里顿时放光彩,将脚从溪流中收拢。转向帝溪,盘着腿,睁着大眼好奇连连:“还有呢?还有呢!”
    帝溪摇摇头:“我也只听他这么说,其他的就不知晓了。想来也只能亲眼去看看才行。”
    女娃皱着眉想了片刻,忽抬头,两眼攒着寸寸雀跃:“溪姐姐,不如咱们去一趟归墟吧?”
    帝溪面有难色:“不可不可,炎帝明令禁止你离开厉山,这要是被他知道,我定得被他骂,还得被父王母后惩戒。你也会被炎帝骂的。”
    女娃欣喜的脸色倏然又暗了下来。
    帝溪瞧了瞧,状若思考一番,建议道:“炎帝不是每个月都会出去一段时日吗?兴许咱们可以偷偷趁那几日去一趟,只要你保证不说出去,别出卖了我就行。”
    女娃顿时笑出满口小银牙,点头答应:“我不说,绝不说!”
    帝溪又道:“对拂墨也不可说,所有人都必须保密。”
    女娃却犹豫不决,她同拂墨之间没有秘密的,若是这事不告诉他,回来他肯定得生气。
    “拂墨若是生我气怎么办?”她有些忐忑。
    帝溪道:“怕什么,他对你哪次是真生气?疼你还来不及呢!你若真想去归墟,就得守住这个秘密,不然这辈子你都去不成了。”
    最终,女娃同意将这事放在心底,谁也不说,来个先斩后奏。
    这般想来,她满心地期盼着去归墟,便兴高采烈同帝溪开始商量如何去归墟。
    *
    老祖面色发沉地看着这一幕,心口怒火难忍。
    他一度以为是女娃自己突发奇想要去归墟,完全是她自己的念头!熟料竟是帝溪从中撺掇,还劝女娃对他缄口不言!
    而最后出海的只有女娃,帝溪却没有一同乘船前去......
    此刻,他不得不以最恶意的想法揣度帝溪的心思,恐怕帝溪嫉妒女娃得到他的宠爱,便想以此报复女娃。她许是故意设计女娃自行踏上不归路,海上多不可预计的风浪,而没有丝毫法术傍身的女娃无异于凡人。
    老祖目色越发沉寒,倘若她真在女娃去归墟的事中作梗,他绝饶不得她性命!
    而他再次发现了停在不远处树梢上的精卫,它将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
    场景再一次转换,这次没有女娃。
    炎帝同拂墨在山谷间谈话,两人神色均有些严肃。
    炎帝道:“你是金乌族族王,将来更要统领天界南北,且需掌管人界。可你如今将感情和精力过多投注于女娃身上,往后你若成为天帝,便是分身乏术,无暇顾及她,于她而言会更寂寞失落,不如趁早放手让她学会独立,不要过于依赖你。”
    拂墨却是讽道:“就如炎帝这般吗?每日去归墟升日,还要致力于教凡人播种耕地如何生存,研究草药如何治病,日理万机却连陪伴女娃的时间也抽不出。她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就无法分得你半日?”
    他语气倏然凝重:“女娃虽小,却比谁都懂事,她深知你的难处和责任,只有懂事听话,才不会给你添乱。既然你无法给予她陪伴,那便由我来陪着她成长。你若觉得我无法照顾好女娃,当初又何必劝我从太阳中离开,将我带来这里认识女娃。”
    “唉......”炎帝甚是无奈:“你的能力注定要成为统一天界的首任帝君,为何执于感情用事?我将你带来,的确有过让你陪伴女娃的私心,最主要,女娃改变了你,你变得不再冰冷,也从孑然寂寥中解脱出来。可女娃终究不能成为你将来的阻碍,我是他父亲,待将帝位传于你,我便可日夜陪在她左右,而你更应该将精力奉献于苍生中。”
    “苍生?呵!”拂墨口吻极尽不屑:“我与你不同,我断然不会因为苍生而忽视女娃,她更不会成为我的任何阻碍。相反,倘若任何事会成为我陪伴她的阻碍,我定会不折手段将其摈除。”
    拂墨甩袖离去,却脚步一顿,侧身又补充道:“即便是炎帝,也一样。”
    听他略带威胁的话,炎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惆怅自问:“让你与女娃相识,究竟是对是错?”
    老祖默然看着一脸愁容的炎帝,那是他第一次与炎帝因女娃的事而争吵,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没多久,女娃便离开了厉山,再也没回来。
    ***
    待场景掠过几次,扶潼法力已无法支撑八重幻梦术的空间,便与老祖即刻出了楠艾的神识。
    待两人元神复位,屋内安静了会儿,各自陷入沉思。
    片刻后,扶潼率先开了口:“族王,我有个大胆的推断......”
    老祖颔首:“你说。”他心中其实也有了一个论断。
    扶潼接道:“楠艾被封存的记忆或许不只是女娃的,她脑中应该同时存在着精卫和女娃的记忆。”
    视线正凝在楠艾脸上的老祖,眉间拢着,轻轻点了头,扶潼的猜想与他不谋而合。
    方才所有断续出现的场景,有时只有精卫在场,有时只有女娃在场,有时她们都在场。虽说一个人拥有两个人的记忆的确匪夷所思,但这是目前最为合理的解释。
    老祖手掌轻轻滑过楠艾脸颊,心中轻问:你究竟是谁?精卫吗?可你为何又有女娃的记忆?我都有些糊涂了。
    倘若要知晓真相,只有一个办法——彻底解除八重幻梦术,让楠艾自行回忆所有的记忆,她才是所有谜团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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