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青终于开口道:“弟子孟长青,参见掌门师伯、师叔。”
南乡子道:“孟长青,你可知罪?”
“我何罪之有?”
此话一落,在场的修士似乎反应过来了。一旁的长白道人直接骂道:“孟长青你今日还敢出现?你于西洲城镇杀魂魄、杀害吴地修士、修炼邪术、蓄养生魂、勾结邪修、残害我长白大弟子,你今日还敢问你何罪之有?”
孟长青眼神清明一片,“吴地修士是吴闻过所杀,长白弟子也是死于他手中,他是天生魔物,我杀了他是替你长白清理门户。”
“孟孤!你如今还敢污蔑我师兄!”长白弟子气得浑身发抖,夺了话头,“当初若非六剑真人救你一命,你一个邪修的儿子你早就死了!吴师兄是六剑真人唯一的后人,你恩将仇报虐杀了他如今还要污蔑他是魔物你究竟良心何在?我师兄品性纯良,一生降妖除魔救了多少人的性命,普天之下谁不敬服?他要是魔物,我满长白都是魔物了!”这弟子说得眼睛都红了。
孟长青只是望着他平静道:“吴聆确实是魔物。”
“你说他是魔物你倒是拿出证据啊?!你拿出证据来!你拿出来!”那长白弟子朝着孟长青吼,连一旁的长白道人让他退下他都不听,誓要孟长青今日临死前说出个一二三四。
孟长青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谢仲春身后两三步处的玉阳子眼神闪烁了下,大约是觉得今日道门中有名望的人几乎全部到场,又有玄武三位真人坐镇,孟长青今日纵使是天大的神通也难逃一死,他上前两步,站了出来喝道,“孟孤!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你我之间也有个了结!”
孟长青闻声望去。
玉阳子一直认为孟长青此番是冲着自己来的,自从当日西洲城两人结下了梁子,孟长青就处处针对他,后来吴地道盟将孟长青打成邪修,孟长青对他更是恨之入骨,不惜变作邪修回来复仇,只是他一直小心藏匿,孟长青无从下手。孟长青杀吴聆也明显是警告他,包括孟长青建立太白鬼城也明显是为了对付吴地道盟和他。好在他当机立断来到玄武结交两位真人,又联合道门,今日总算要将孟长青置于死地。他开口道:“孟长青,我知你对我恨之入骨,一心要杀了我,只可惜邪不压正!”
孟长青看着那忽然站出来的人,他没认出来这是谁,只看服饰打扮判断出这是吴地道盟的修士。
那玉阳子心中正觉得扬眉吐气,下一刻他就发现孟长青的眼神不对。
玉阳子来之前想过孟长青见到他的各种反应,怕孟长青鱼死网破他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却唯独没想到孟长青会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他还以为孟长青是在装,不由得更加警惕,可孟长青一直没说话,玉阳子脸色变了,孟长青竟然真的不记得自己!
孟长青确实不记得了,当初西洲城局势万分混乱,他与玉阳子在西洲城只见了不到几面,过去了这么久他确实不记得了。他回过头去看向玄武真人。玉阳子却猛地喝道:“孟长青!你镇杀西洲城魂魄、为了沽名钓誉你封锁西洲城害死我师父师兄这些事你可认罪?”
众人一下子将视线转向玉阳子,吴地道盟的人立刻出声附和,今日可不只是长白宗与孟长青有仇!吴地修士、还有当初枉死在西洲城的修士这一笔笔血债今日都要一一讨回来!
孟长青显然没想到他会被骂这么一句,道:“我封锁西洲城害死吴地修士?”
玉阳子直接喝住了他,“你如今还要说是你救了西洲城?!道盟早已经查明真相,西洲城当日根本没有发生大的灾祸,是你与那邪修执意要封锁西洲城,也不肯接受附近修士的救助,最终害得我师父与师兄弟们全都惨死城中!你为了掩盖真相镇杀了西洲城的数十万生魂,事后还敢颠倒黑白,说自己救了西洲城,拿我吴地修士和百姓的血赚的一个好名声!”
孟长青愣了,一下子他竟是没出声反驳,他完全没想到有人会这么说。
玉阳子道:“当日救了西洲城百姓的根本就是我吴地道盟修士,今日天下道门的面,我誓要为枉死的先辈讨要一个公道!”
“不对,我到的时候,吴地修士已经死了过半,满城都是邪气只能先封锁西洲城,从来没有故意之说,当日的情形我早已经说过了。”
“你以为吴地修士死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惜啊,我吴地修士与吴地百姓没有死绝,当日的情形我亲眼所见,你为了沽名钓誉故意封锁城门害死我吴地修士,不仅我见到了,西洲城百姓也见到了,”玉阳子忽然回头看向长白宗与蜀地修士,“我今日所说,诸位道友尽可以去西洲城询问当地百姓,若是有一个字假的,我玉阳子愿兵解而死!”
长白弟子冷喝道:“孟孤,你还有何话可说?!恶贯满盈!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孟长青的神情很奇怪。
玉阳子道:“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今日我们吴地道盟便要替天行道!”
“孟长青说的是真的。”一个声音忽然从人群中响了起来,那声音很低,却仿佛是压抑了许久,终于吐了出来,“孟长青说的全是真的,他没有害死吴地修士,那也不是小灾祸,我们到的时候,紫霄道人已经死了,西洲城尸横遍野,满城都是致命的魂线。”
所有人都望向那说话的人,唯有孟长青听见那声音僵住了,没回头。
陶泽已经站在人群中旁观了很久了,他知道孟长青说的都是真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是真的啊。没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一番话。如今为孟长青说话,几乎等同于和整个道门作对。他低声道:“我证明,孟长青说的有关西洲城的事每一句都是真的。”
众人原本还意外有人为孟长青说话,一发现是陶泽,许多人眼中的诧异立刻没了,玉阳子也恢复了镇定。这人当初与孟长青勾结,不过吴地道盟一直找不到证据,而他父亲又是曾经名震天下的名剑修,这才给他定了个包庇邪修的罪名,可实际上,道门人心中谁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他说的话没人信。
玉阳子道:“陶润春,可是你当日自己亲口承认他镇杀了吴地生魂,是他修炼邪术,你如今站出来包庇他,你嘴里到底还有一句真话吗?”
谢仲春开口道:“退下!”
陶泽的喉结动了下,声音轻轻颤抖,道:“我说了谎,镇杀生魂的不是他,是我。”他看向孟长青,“所有人都在逼我,我怕了,所以我说是他一个人做的,其实是我做的,我一个人做的。吴地传他沽名钓誉害死吴地修士,我也没敢出来辩解,不是这样的,当日的情形就是他说的那样,我们赶到的时候,城中的人已经死光了。”他看向玉阳子,“那时候你和几个吴地修士想跑,被我们拦下了,你们就躲在青屏山上不敢出来,孟长青怕这些魂线流出去会害死更多的人,于是封锁了西洲城,一直到我们找到了那些魂线灭掉了,你和那几个修士才跑出来,当地百姓就认为是你们救了他们。”
陶泽说话的速度很慢,却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孟长青在听到他说“其实是我一个人做的”的时候猛地回头看向他。陶泽对上了他的视线,道:“我知道你恨我,要不是我当初胡说八道,你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子。”
孟长青眼神动了下,还未说话,玉阳子身后的修士就气急败坏地骂了过去,“你胡说什么?当日之事早有公论,你为何要跟着这邪修污蔑我道盟掌门!”
玉阳子在陶泽说话的时候袖中的手瞬间攥紧了,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什么,此时听见自己的师弟开口,他这才缓缓地松开了手,开口道:“是非自有公论,任凭你们如何说,我与先师无愧于心无愧于道门。”
道门自然相信吴地修士,连谢仲春都觉得陶泽是为了救孟长青才出来说这一番话,又喝了一遍,“退下!”
陶泽缓慢地扫视了一圈道门众人望着自己的眼神,回想起当初的场景,他莫名没了声音。为什么不信呢?是真的啊,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啊!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事情怎么会变成今日这副样子?他们是怎么会落到今日这地步?他又看向南乡子、谢仲春、李岳阳,似乎要从他们的眼中看出些什么,谢仲春见他神思恍惚,极为严厉地喝道:“放肆!退下!”
陶泽觉得天旋地转,他感觉自己长久以来一直在崩溃的边缘来回地走,此刻他眼前忽然就黑了下来,漆黑一片,他知道所有人都还在看着他,他却看不见他们,也发不出声音。
错了吗?他们真的做错了吗?他浑身都开始抖起来,到底要怎么样做这一切才会过去?够了啊,事到如今真的已经够了啊!
有玄武弟子上前去拉陶泽,陶泽忽然猛地挣开了那只手,用平生从未有过的高昂的、咆哮似的声音对着众人喝道:“我相信孟长青!我能证明!他说的有关西洲城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我也相信他说的有关吴聆的事情是真的!恳请师伯祖明鉴。玄武第四十二代弟子陶泽!现在对天发誓!我今日所说的都是我亲眼所见!句句属实!当日西洲城镇杀魂魄是我一人做的!但吴地修士不是我们害死的!紫霄道人也不是我们害死的!”
他伸手指向了玉阳子所在地,“你当日为了自己活命,弃吴地所有百姓不顾,欺师灭祖,你根本就不配当修士!”
他伸手又指向了吴地道盟众人,“你们眼瞎目盲听风就是雨,一个个嘴上骂着沽名钓誉,实则比谁都要不要脸,你们根本不配‘丹心皓月’四个字!”
“你说你证明?!你拿什么来证明?!”吴地道盟中猛地传出来一道更高的声音打断了陶泽的话,似乎是再也无法忍受陶泽当众胡言乱语,“拿出来!”
陶泽的眼前似乎又亮了起来,黑暗散去,又能看清楚东西了,他看见所有吴地修士都看着他,蜀地、玄武、长白的修士也全在看着他,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玄武仙剑出鞘,落在陶泽手中,他低声道:“我用命证明。”他忽然反手一剑割断了自己的喉骨,鲜血与魂魄喷射而出。
所有人都愣住了,吴地修士愣住了,蜀地、玄武、长白所有的修士都愣住了,连南乡子与谢仲春都愣住了。
孟长青第一个反应过来,吼道:“陶泽!”
他冲了上去一把接住了陶泽,猩红的血涌了出来,他按住他喉咙上的伤口想要护住他的魂魄,陶泽却挥开了他,带血的手握着剑砰一声按在了地上,他最后抬头望向了吴地道盟的人,眼睛赤红一片,断裂的喉骨中鲜血还在喷涌而出,他张开口最后说了一句话。
震惊之中没人听得清他说了什么,孟长青却听出来了,他说:“我问心无愧。”
陶泽没了气息,魂魄在孟长青的手中迅速流散,有如玄武那九挂穿林而过的奔流瀑布,一切瞬息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不!不!”孟长青用力地捂着他脖子上的伤口,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
没有人反应过来,就连谢仲春与南乡子都料不到陶泽会自杀明志,更别提玉阳子与那些在场的道门修士了。
大雪剑一声长啸,直接从匣中破出,孟长青一剑朝着吴地修士所在地劈去。
玉阳子站在吴地修士最前面,他整个人都懵了,生死一线之间,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几乎将他的肺腑都从喉咙里活活地扯了出来,他甚至连逃跑都忘记了,两只眼睛睁得极大,他从未见过这么恐怖的眼神。孟长青似乎下一刻就要把他们吴地修士所有人碎尸万段。
就在这时,南乡子出手了,他救下了已经吓得快魂飞魄散的玉阳子,抬手挡去了那些冲着吴地修士而去的大雪剑气。一松开手,玉阳子就瘫倒在他的脚边,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真、真人救我!”
孟长青猛地朝南乡子吼道:“他们该死!他们所有人全该死!”
南乡子还没有说话,谢仲春已经怒不可遏地对着孟长青挥出数道剑气,却被孟长青抬手悍然挡下,连衣袖都没掀起来半片。他抓住了数股清明剑气,手中全是血。
谢仲春见到陶泽惨死本就心神大震,见状怒道:“今日一切皆是因你而起,你还敢杀人!”
孟长青被谢仲春骂得愣在了原地,失神间被灵力震了出去,他抬手抵住了身旁的百字碑,再一抬头,熊熊燃烧的煞气已经席卷了整个玄武百字碑。刷一声,所有的修士都抽出了剑。
南乡子终于厉声喝道:“孟长青,西洲城镇杀百姓魂魄、蓄养生魂、修炼邪术、无数道门弟子惨死太白鬼城,今日陶泽因你而死,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孟长青身上都是血,他看着李岳阳冲了上去抱住了陶泽的尸体。李岳阳低声喊道:“陶泽?”她喊了两声,忽然用力地把陶泽抱在了怀中。
孟长青猩红的眼中有东西在涌动,终于他看向南乡子道:“对!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是我的错。”他抬头看向在场的人,“是我的错!我错在我就不该出生,不该学道!我错在我今天回来了!我错就错在我是孟观之的儿子。我从骨子里就是个邪修,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畜生,是!我是!你们今天一个都别想跑!你们全得死!”
谢仲春心中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孟长青!玄武从没有人因为你是孟观之之子而慢待你,是你自己轻贱自己,才觉得天下人都为此而对不住你!”
孟长青握着剑的手一直在抖,陶泽被李岳阳紧紧抱在怀中,满是鲜血的手垂在一旁,那双浸满了鲜血的眼还大睁着盯着他,好像要他把话说出来。说啊!全都说出来啊!终于,孟长青厉声道:“我杀西洲城百姓,是因为他们本遭受非人的苦楚!我杀吴聆,是因为吴聆杀人无数,其罪当诛!我修建鬼境是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说要救人,要向善,这不是你们教我的吗?!我错了吗?我到底错在哪里了?!”
谢仲春还未说话,南乡子开口道:“西洲城一事,你犯了道门禁滥杀的规矩,你以为你做对了,你可知你此举为后来的道门修士开了一道先河,今后道门弟子想杀人都用你的借口搪塞掩饰,这种事本就是众说纷纭难辨真相,个个如此,人间岂非大乱?百姓为弱者,故而道门用重典收束住修士的手。”
南乡子又道:“吴聆一事,你可有证据?吴聆父母平了大雪坪之乱,救了无数道门弟子的性命,包括你的性命。吴聆这两年来降妖除魔,平定了人间大小无数灾祸,救了无数人,而你拿不出半分他杀人的证据,只凭你和另一个长白邪修走火入魔的几句疯话,便当众虐杀了他。”
南乡子看着孟长青,“你问你错在哪里,你难道至今都还觉得,你走到今日,陶泽为你而死,是天下人都因为你是孟观之之子而怨怼迫害你的缘故?”
孟长青望着南乡子,忽然间,他好像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陶泽啊,我真的说不出来了。
他还能够说些什么呢?
他若是有证据,他又何必走到今日这一步?吴地修士死了,吴喜道与一众师兄弟的尸身已化作了灰,清阳观众人无故惨死,上哪儿找证据?
其实今日的情景他离开太白鬼城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他当初想着,自己已经完成了自己对太白城众鬼、对白瞎子的承诺,他希望回到玄武,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真相,无论有没有人相信,至少他说出来了。
但是他想不到啊,他想不到陶泽会自杀啊!这些事情根本与陶泽没有半点的关系啊。为什么啊!?究竟是为什么啊?!
十一块玄武巨碑,有风吹过去,无数的名字刻在上面,有的已经模糊了痕迹。孟长青望着雪地里陶泽的尸体,回忆起少年时他与陶泽在山上读书修道的场景,一眨眼间,这些年里所有不相及的风马牛全都跑了过去。
别提,什么都别提。
孟长青的脸上到此刻才终于露出些凄哀,他望着那具尸体。
从来都没有人信他,从来都没有,唯一一个相信他的,自杀死在了他的面前,希望借此让世人来相信他。
这世道原是不容易的,他从来也知道。他一直在忍,心中的怨恨无处可以发泄,也不可能发泄,积在那里,成了沉疴,他以为自己还可以忍,可忽然间就痛了起来,连带着五脏六腑都有如火烧,如今那把火终于把他的理智烧没了,你们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正道如何,邪道又如何?难道一切因为你们不相信,便要把这一切当做从未发生过吗?
无人理解,孟长青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本就很难被人所理解,他以为这些都没有关系,可今日他才发现,他做不到毫无芥蒂。他一直最怕自己有怨恨,可他到底还是怨恨,他怨恨自己,怨恨对他穷追不舍的道门中人,怨恨这里站着的每一个人。他不该回来的,是他害死了陶泽。
吴聆死的时候对他说他入魔了,他到如今才终于明白过来,吴聆早已经预见到了今天。这是吴聆的嘲讽啊,他见吴聆当日死的毫不犹豫,还以为吴聆真的毫无知觉,如今想来,吴聆原来恨他,吴聆原来这么恨他,就如同今日的他一样。孟长青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了这一点,紧接着,他竟是慢慢地笑了出来。心境大起大伏,连孟长青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走火入魔,真的是走火入魔。
何所谓正?何所谓邪?何所谓对?何所谓错?百年弹指一挥间,问得到底是什么道?
孟长青又看向南乡子,忽然间,他看见南乡子的神色似乎有些变化,谢仲春、还有一众玄武弟子,他们都没了声音。孟长青好像就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回头看去,只一眼,他就定住了。
李道玄不知是何时到的,站在他身后望着他,也不知道是听到了多少他与南乡子的对话。南乡子自始至终都将此事瞒着李道玄,可在最混乱的时候,惊恐的谢凌霄跑去了放鹿天。
孟长青手中还握着大雪剑,他站在那里,终于他问李道玄道:“你也想杀我?”
李道玄的眼中一瞬间涌现了很多的情绪,好像是落了光,沉了下去,他望着孟长青,那是一种失望,难以掩饰的失望,又带着些别的东西——没有人能看得懂的东西。
瘫倒在地的玉阳子被吴地修士扶了起来。孟长青放眼望去,道门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站在这山岗间,有陌生的面孔也有熟悉的面孔。孟长青看着他们,道:“什么错我都认,西洲城一事是我所为,吴聆是我杀的,鬼境也是我建的,道门弟子死于太白城,也是我一人之过,我十恶不赦罪该万死,我,孟孤,不配为玄武宗弟子!不配当道门修士!师徒恩义,师门情义,尽绝于今日。我干的那些事儿,是我一人所为,与玄武无半分关系!”
南乡子闻声下意识看向李道玄。李道玄站在那里,脸色似乎一瞬间苍白。
孟长青终于痛快了,心中所想的话全都说出来了,他有一种莫大的解脱感。
他自诩正道,憎恶邪道,怨恨邪修,恨自己是孟观之的儿子,他自卑,他怯懦,他讨好取悦别人,这些年来所有的这一切,无非是因为他心中有了在乎的东西,他心中有了在乎的人。他怕这些人误解他,所以他拼命和邪修划清界限,拼命地证明自己,他在街上听闻别人议论他是孟观之的儿子,第一反应不是痛苦,而是恐惧,恐惧这些风言风语会传到玄武去,他从来就没有在乎过别人的看法,他这么拼尽全力的一生,只是想要证明一句话。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是谓长青。
原来这些年来的小心翼翼与坚持,落在他们的眼中,不过他自作孽不可活。
是他的错,是他的错!在那一瞬间,孟长青忽然就觉得这一切真的没必要在坚持了,也没必要解释了。做邪修又如何,不被人接纳又如何?道者本孤,做自己想做的就是了。这道理他明白得太晚,是他害死了陶泽。
孟长青的视线落在玉阳子与那群吴地修士的身上。
下一刻,孟长青的身形动了,众人都以为他要跑,却只有玉阳子猛地睁大了眼惊恐至极,几乎是转瞬之间,孟长青就出现了在他的身后,一剑劈了下去。
一道紫阳剑气忽然破空而来,拦下了孟长青的剑,孟长青猝不及防地被震退了两步,抬头看去。
李道玄袖口道袍还在浮动,紫阳剑气回旋不息,他刚刚才到玄武百字碑,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见到孟长青浑身煞气要杀人,下意识要喝止住他,“孟长青!”
孟长青握剑的手似乎颤抖了下,过了会儿,他道:“让开!”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眼中的金色雾气忽然涌了起来,他回身直接放手出剑,作势要穿过紫阳剑气,杀了那吓得摔在地上的玉阳子。一瞬间,他眼中金色雾气和猩红混做一团,看着极为可怖。
李道玄终于被孟长青的疯魔样子激怒了,抬手一道剑气放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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