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不说话,过了很久只是问他:“梁嘉善,你相信前生今世吗?”
短短一晚上,这四个字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了。以往只在电视剧才能看到的桥段,不想有一天竟出现在现实生活中,还发生在他的身上。他一时也说不出话来,问蒋晚:“你心里会痛吗?”
蒋晚说:“我现在不痛,但我总是开心不起来,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总是笼罩着我,我走到哪它跟到哪,像影子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你说奇不奇怪?”
她说完起了身,有些不好意思,“你会不会觉得我傻了?”
“没有。”他只能说,“我也信。”
“什么?”
信什么呢?前生今世还是命数?他无法笼统地概括,可能是和蒋晚一样的感觉吧,始终有那么一阵阵痛猛的袭来,让他无法呼吸。
一如当时,一如此时。
梁瑾久久没有听到下文,拿捏不准他对舒意的态度,沉吟着说:“你明天回家住吧。你和小意现在还没结婚就整天在一起,传出去影响人家女孩的名声。等你爷爷过完寿诞,我看两家老爷子就要协商这件事了。”
看梁清斋拟定嘉宾名单的架势,就差把全城的权贵都请来了,其中还有不少红顶名流,声势吵这么大,似乎就要在寿宴当日定下两家婚事,只他担心舒礼然一厢情愿,舒杨怕是不能如他的愿,就这么把宝贝女儿嫁到梁家来,毕竟她的芥蒂那么深。
而且嘉善至今也没有明确表态。
他还想再探探梁嘉善的态度,梁嘉善却避过了这个话题。
第二天舒意特地起了个大早,给自己扫了一层淡妆,抹了口红,挑了件看起来很乖不容易出错的中式对襟仿旗袍裙,还偷摸到殷照年的储藏室里翻箱倒柜,挑出两盒上好的新茶,并两瓶茅.台,准备一起带着去拜访舒礼然。
一回头不妨殷照年正言笑晏晏地瞧着她,她颇有做贼心虚的自觉,堆砌着笑脸甜甜地喊了声:“爸爸,今天起这么早?身上不痛了?要不要我回来的路上给你捎点药膏?”
殷照年老脸一热:“我家小意本事看涨啊,不仅学会了偷鸡摸狗,还学会了挖苦爸爸。”
“我哪里敢,这是关心您。”
殷照年鼻子哼哼两声,从她手里抽走茅台,转而换了两瓶法国酒庄的压箱底塞她怀里:“你爷爷不爱喝白的,送茅台过去我怕他把你轰出来。”
舒意吐吐舌头:“为什么呀?”
她以为那一辈的老人家都爱喝白酒,她生父金原就爱酒如命,每回过关走边境不喝两口都睡不着觉。
殷照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这事得问你妈,我可不敢说。”
反正和当初那档子事逃不了关系就是了。殷照年见舒意懵然无知,担心她撞上老爷子的晦气,到底没忍住提点两句:“你妈和梁嘉善他爸的事,听说过吧?”
舒意老实地点了下脑袋。
殷照年立刻跳脚:“谁告诉你的?什么时候知道的?哎呀这是哪家的大嘴巴!也不知道都说了什么,反正你不用放在心上,这事跟他们都没关系,是舒家老爷子闯的祸。”
嘴上信誓旦旦表示“我不敢说”,可这一开口就跟开了闸似的收也收不住,舒意没想到就在这个档口把掩藏多年的秘辛都听了去。
殷照年也没什么大嘴巴的觉悟,说得津津有味:“原本好好的婚约,坏就坏在一瓶酒上,舒礼然喝多了,和梁嘉善的姑姑有点那什么,虽然最后没成,但你妈觉得膈应。这要嫁到梁家去,老公的姐姐和自己老爸差点有一腿,多让人尴尬呐,于是就和梁瑾一拍两散了。奇的是梁家父子俩居然都不介意,还是你妈破釜沉舟毁了这桩婚事他们才勉强作罢,这不,现在主意打到你和嘉善身上来了。”
殷照年颇为同情地拍拍舒意的肩膀:“其实我倒没什么芥蒂,反正你妈也不喜欢梁瑾,那厮惦记归惦记,也就只能隔岸瞧着,最终还是我占了便宜。不过嘉善是个好孩子,小时候我就喜欢他,怎么说呢,他这个孩子七窍玲珑,凡事都拎得清,所以让人觉得柔和,没有攻击力,而且聪慧识趣,总能知道你需要什么,但你得记住他始终是个男人。男人嘛,骨子里多少有点血性,也会有点见不得光的卑鄙。”
舒意不懂这种卑鄙是什么,但她后来懂了。
得到殷照年的格外照拂,再去拜见老爷子,她的心情就没有那么忐忑。殷照年提点完就回去睡回笼觉,又把司机的活交给梁嘉善。
梁嘉善起得早,把院子里的花草修剪了一遍,给草坪浇完水,还交代了家政阿姨一些琐事,如此她出门的时候,他还是已经在车上等了一会儿。
夏天太阳出来得早,八点不到热浪已扑面而来,车内空调适宜,出风口捎来一丝凉意,恰到好处吹落她额角的汗珠。
舒意拿出纸巾压了压,原还担心妆花了,会让老爷子觉得她不得体,现在顾虑全消,因此更加感谢梁嘉善的体贴。
“不好意思,又麻烦你,我看我要快点考驾照了。”
梁嘉善说:“夏天学车容易晒伤,不是很着急的话,秋天再学也不迟。至于我……是我表现不够明显吗?我来你家,就是想让你麻烦的。”
他回国之初方才得知两人的婚约,回忆起小时候她的模样,并不排斥,后在边境见到她,慢慢衍生出一抹好感。两家长辈故意撮合,舒杨虽态度不显,却没有明确拒绝,如此看来和她结婚似是水到渠成的事。
他是这么考虑的,也是这么按部就班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与义务,这么期待着的,无法否认想掠夺她芳心的企图,尤其是在刚才惊鸿一瞥的瞬间,当她穿着贴身的旗袍款长裙,穿过爬满藤萝的山墙走过来时,刹那闪过他脑海中的另外一道影子,与之渐渐重合,强烈的痛意再度袭来,他强忍着冲过去将她纳入怀中的冲动,攥紧了拳头。
无从解释,他只能将之认定为一个男人青睐一个女孩最直接的本能。
可这样的企图在出现另外一个男人后破灭了,他又看到笼罩在她身上一层若有似无的虚假柔光,这才意识到什么。
这一切并不能如他所愿。
阳光斜扫进来,照在他伏在方向盘的手臂上,渐趋平静的青筋脉络透过白皙的皮肤一眼到底,往上去,简单的水洗蓝色衬衣袖口挽至臂弯,领口微开,突出的喉结在微微滚动。
仔细看的话,他其实很帅,是一种细水长流的耐看。眉眼间如卧佛般的沉静内敛,是只有经过事的人才能练就的气质。
他与祝秋宴不一样,祝秋宴是千变万化,神佛于前,刀光在后。他是晴光潋滟,碧波无痕,山水之间,不见锋芒。
舒意低下头,承受不起来自他亦或来自那位“梁嘉善”的好意,还是呐呐地道了声谢。
两人一路无话,及至舒礼然的别苑门口,梁嘉善忽而开口:“小意,如果想取消婚约的话,这种话我看还是由我来开口比较好。”
舒意的小心思仿佛被洞察,朝梁嘉善笑了笑,说道:“我和爷爷虽然不亲,但我知道他是个多么顽固的老人家,这件事恐怕没有转圜的余地,所以我没打算直接开口。”
舒杨尚且要找到殷照年这样足以令老人家妥协的下家,才敢对抗权威,她可没这么大的胆子,第一回 上门就说要取消婚约,怕不是嫌头太铁。
再者殷照年刚才给她说了那么多,无非是向她打预防针,面对这位老人家需得谨言慎行。再怎么着也是舒杨一脉相连的老爹,是她的爷爷。
她心里都清楚。
梁嘉善听她这么说,仿若也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多怕待会进去会跟不上你的反应,倒连累你。”
舒意朝他摆摆手:“没关系,我们可以先试探试探他老人家的态度,反正梁爷爷大寿还有好些天,有时间做准备。”
她应是已经深思熟虑过,梁嘉善一时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既苦且涩,又为她的机敏感到一丝丝赞许。
旁的女孩要是碰到婚约这种老掉牙的事,恐怕早就闹开了,她却不咸不淡,任由事态发展,收集多方消息,然后在心里酝酿出一个妥帖的方案。
她实在不像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女孩。
梁嘉善自觉越是靠近她,越能看到她文弱表面下沉着的另一面,因下道:“小意,你从未想过要嫁给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申请榜单了,但我断更太久,收益少了很多很多,估计没有榜单,要一直这么……淡淡地忧伤地码下去了……
你们千万不能抛弃我呜呜,写完看不到你们就觉得好孤单哦,我到底在写给谁看!鬼哦!
第33章 古砚
“小意, 你从未想过嫁给我吗?”
舒意一愣,终是摇摇头。她没有想过嫁给梁嘉善,也没有想过嫁给任何人。在周奕找到她时, 她就已经做好了将这条命捆在秘密名单上的准备。
梁嘉善露出一丝极不易察觉的苦笑, 颔首道:“我知道了, 先下车吧。”
今天要来拜见舒老爷子, 他昨晚连夜准备了礼物,是之前在国外参观展会时拍下的一方砚台。是时只是偶然,后来得知砚台的手工制作人乃是舒老爷子的忘年之交,年前罹患急病去世, 舒老爷子为此还亲去灵堂悼念, 悲痛万分, 他才觉察出命定的意味。
不偏不倚,刚好都发生在回国之后。
这方砚台一经送出, 再不苟言笑的老艺术家也会开怀。
舒礼然找来放大镜,仔仔细细将砚台边角看了个遍, 末了抱着不肯放手, 直说要将这东西摆在床头, 日日陪着他一起睡觉。
他身边只有一个助理, 年近四十, 代为管理他作品的售卖与收藏,笑着安抚完颇具孩子气的老人,随后将砚台收起,招呼舒意和梁嘉善落座。
舒礼然还不高兴, 梁嘉善陪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情绪才高涨起来,笑眯眯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男人,满意之色溢于言表。
“我跟你爷爷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这回来也没别的,就是把你们小辈的亲事给定下来,也算了却一桩心事。”说完他咳嗽起来,舒意忙上前替他顺后背,递了茶杯给他。
他就着茶杯的边沿喝了口水,勉强压下胸间翻滚的不适,将发颤的手藏到身后,这才正眼看向舒意。
这个孙女不是舒家正宗的血脉,他自来不喜欢,不过舒杨脾气犟,殷照年也不争气,这么多年都没哄得舒杨给他生孩子,到底还是差了点本事,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把目光投向这个名义上的孙女。
穿着得体,打扮适宜,长得也比一般女孩漂亮,眉眼透亮,颇有几分淡雅如菊的意味,倒像是舒家养大的孩子。
早年他曾受过梁清斋的恩惠,梁家如今手眼通天,什么都不缺,他想要还了那份恩情,唯有将约定践行到底。
这么着一想,原本板着的脸略微缓和几分。
舒礼然招招手,对舒意说:“你也坐,听说你大病初愈,还惦记着我这个老人家,光这份孝心就比你妈强多了。”
舒意当作听不懂他对舒杨的不满,靠近他老人家说:“妈妈也很关心您,这些东西都是她帮我挑的呢,嘱我一定要好好给您陪个不是,她忙完手上的事就立刻来看您。爷爷也不要偏心,女儿是个宝,难道孙女就不是个宝了?”
舒礼然瞥了眼她带来的茶和酒,笑意明显了些:“说话也好听,看这嘴皮上的功夫,是和殷照年学的吧?”
“爸爸也很想念您。”
舒礼然点点头,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大半个上午就是带两个年轻人逛他的园子、书房,听他讲在老家乡间的趣事。老人家见小辈懂事,心里高兴,午饭都多吃了一些。
中晌在摇椅里打瞌睡的时候,舒意趁机探了探口风。
舒礼然态度强硬:“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讲究老一套,这不是给你们培养感情吗?我瞧着嘉善哪哪都好,也很喜欢你,难道你不喜欢他?”
舒意哪敢说真话,只能佯装害羞,迂回地打太极:“可我刚认识他不久,总要相处一两年才知道合不合适。爷爷你不知道,现在年轻人闪婚得太多,闪离的也多。”
“什么离不离的,但凡小两口想好好过,互相帮衬着,就铁定离不掉。你可别学你妈那副高傲劲,整天摆个臭架子给谁看?也就殷照年爱捧着她的臭脚。”
果真是活过半辈子的老艺术家,生冷不忌,说起自己女儿房内那点事也不含糊。
舒意自觉一家子人都颇豪放不羁,生怕话题越扯越远,赶紧往回拽:“我不是,我只是想再处处。”
老爷子听懂了她的意思,眼角一掀,露出精光:“你是不想和嘉善在一起,还是不想嫁进梁家?”
他怕她是受了舒杨的影响,对梁家人有什么想法。回想当年那件事,他委实羞恼,不再给舒意分辨的机会,一把扯了毯子盖住脸,挥挥手道:“我要午休了,别在我跟前碍眼。”
梁嘉善忙来打圆场:“爷爷不要生气,小意不是那个意思。她是女孩子,有些话含糊说不清,只是害羞而已。”
“那你说,你们到底怎么想的?”
梁嘉善想了想,揣摩着老爷子的神色试探着道:“不是不可以结婚,只是我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三观,生活态度,对未来的规划等等,这些都会影响婚后的生活。现在我们还在初步了解的阶段,谈结婚还太早了一些,小意工作也没有定下,尚有太多的不确定。我们是怕兴冲冲地在一起,以后若是闹起来,倒令两家长辈为难。”
“就你的性格,能跟她怎么闹?”
老爷子到底有偏见,对舒杨也好,舒意也好,总是觉得他们故意跟他作对。这么一想更加生气,索性午觉也不睡了,起身同他们细细掰扯。
“早年老家发大水,死了多少人你们知道吗?要不是梁清斋拉我一把,现在这世上已经没有舒礼然这号人物了。”
舒礼然指着梁嘉善说,“你们梁家子孙多,生意大,不愁娶不到合心意的媳妇,老爷子也不会惦记我们一个靠笔杆子生活的小户人家,之所以这么多年还谨守当初的约定,纯粹是出于对革命情谊的看重。你们这些年轻人没经历过,不懂可以理解,但不要随便拿些谎言来搪塞老人家,我虽然身子不大好了,但脑子还很清醒。反正这件事在我这里没有余地,你们要想怎么着,自去找梁清斋协商。”
他一口气说了太多,气得脸都红了,咳嗽又起。助理见顺不过气来,忙拿药给他,又给两年轻人递眼色。
舒意和梁嘉善只好先行离开。
梁嘉善生怕给老人气病了,与舒意在门厅等了一会儿,直到助理用嘴型告诉他们已经睡下后,两人才稍稍放心。
助理送他们到门外,看了看面前的俊男美女,打趣道:“瞧着也不是没法相处的样子,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梁嘉善自我揶揄:“看来是我还不够努力。”
助理拍拍他的臂膀:“那你可得加油啊!你也看到了,舒老这边非常强硬,至于梁老那边……”助理捂着嘴,悄悄道,“我看是一点风都透不进来,这两位长辈二十多年前错过了一次,这次恐怕轻易不肯再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