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那是怎么了?你睡了两天,我真的很担心。”
而且她一直在做噩梦,梦里喊着奇奇怪怪的人名,时而哭喘,时而呜咽,更让她感到担心的是,嘉善和秋宴一直在客厅坐着,也不怎么交流,只是那样坐着,就让人感到心慌。
舒意说:“妈妈,我想回西江一趟。”
舒杨一震:“是、是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只是想回去看看。”
她想把周叔送回去,在西江入土为安。她知道那一定是他的心愿,他曾经很爱那片天高地阔的原野,也向往大河的奔腾。
他给了她十五年,她想为他做点什么。
她起身坐了起来,看着舒杨说:“外公要回老家了吧?”
“是啊,他身体确实不大好,我还在犹豫要不要送他回去。只是他一直挂念着你和嘉善的婚事,欠梁清斋的恩情这么多年没能还掉,就跟心里生了刺一样,总是戳在那里,非要看你们有个结果才能放心。我也劝过他了,不过他不听我的。”
舒杨有些无奈。她和舒礼然有了隔阂,这些年本就不亲近,若不是助理一再地说老人家身体不好,让她顺从一点,她早该一口回绝了这种老土的“报恩”方式,不过小意一直没有明确表态,她也拿不准她的意思。
“你和嘉善,你们俩……”
“如果我和他在一起的话,爷爷是不是就能放心回老家养身体了?”
舒杨微微讶异。
“我可以和梁嘉善在一起。”
“小意,这种话不能随便说,嘉善是个很好的孩子,你得对他负责,也得对自己负责,你喜欢他吗?”可她瞧着,她好像喜欢秋宴更多一些。
舒意笑了一下:“妈妈,我有数的,你不是最近一直找不到灵感吗?不如趁着爷爷下乡的时候,同他一起出去走走吧,我也想离开北京一阵子。”
舒杨直觉不妙:“小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妈妈?”
“我哪敢呀,您不是自诩如来佛祖嘛,爸爸那只泼猴都逃不过您的五指山,更何况我?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但请您相信我,我只是最近有点累。”
舒杨会意:“因为感情的事?”
舒意没有否认,再次望向窗外。殷照年重金移植回来的那棵丹桂经过几次的摧残,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嫩黄的花蕊坠在枝头,一簇簇沉甸甸的,好像要将整根枝干都压弯,才能显现出它的重量。
舒杨在夕阳的余晖中静静地审视着她。
孩子长大了,有些心思会藏在心里不再说出来,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她不想刻意勉强什么,但或许因为小意不是一般的孩子,她一向藏得很深,像是在伪装一个角色,时间长了你会分不清她到底是谁,故而舒杨总是有一种飘零感,仿佛这个女孩从未真正在她的生命里停留过。
舒杨叹了声气,拥住舒意的肩头:“小意,如果觉得累了,可以停下来。人生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你觉得只有一条路,可能只是总朝着一个方向走,没能好好看看旁边其他的路。有些小路虽然窄,你未必喜欢,但这条路或许更适合你。”
舒意喉头滚动了下,忍住哽咽:“好,我知道了,谢谢妈妈。”
第二天梁嘉善陪她一起去送舒礼然回乡,舒礼然见他们站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心中很是宽慰,拉着梁嘉善的手叮嘱了许多,末了朝舒意点点头。
她恍惚觉得,这可能是舒礼然作为名义上的亲人,迄今为止给到她的最大的善意。虽然微不足道,却让她切实地温暖了一下。
舒杨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和舒礼然一起下乡,一来找找灵感,二来老人的日子可能不多了,她想陪他走完最后的日子。
殷照年当然一起。
他们走了之后,舒意松了口气,回到家阿姨也暂时离开了,偌大的宅子只剩下伶仃的人影。她的东西不多,简单收拾了下放在一边,准备先出门去找蒋晚。
临到门口,见祝秋宴换了鞋准备跟她一起出门,她脚步停了下来。
“我想一个人去。”
祝秋宴不放心,直觉想说什么,才刚开口就见她笑了一下。她忽而问:“你知道谢意为什么为你取名七禅吗?七是因为你在家里行七,那禅是什么意思?”
祝秋宴看着她,心底某种隐晦的直觉在这一刻变得强烈了。
这几天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跟她说话,也许周奕的离开对她打击太大,她总是一副很疲惫的样子,让你不敢去打扰她,想着给她时间让她静一静,可又隐约觉得不是静一静这么简单。
很多个时刻他看向她,觉得她已经离他远去了,而她分明就在身旁。直到她说:“‘禅’是佛教’禅那’的简称,梵语的音译,也有译为——‘弃恶’。”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的忠诚,她从来没有得到过。”
她说完走了出去,祝秋宴立刻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他总算知道她的异样在哪里,一直以来让他感到恐惧的源头,好像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向她展示了全貌,他被这个变故打得措手不及,脑子乱哄哄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却还是有个直接的念头告诉他,不能就这么放她离开,不能这样。
他会疯的。
“小姐,你听我说,我可以解释。”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只想问你一句,晚晚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轻飘飘的,像秋天里枯黄的落叶。
打着旋儿落下来,轻得不值一提。祝秋宴颓然地低下头:“我没有想到她……她会那样。”
显然他的解释很苍白,舒意的声音有点冷,好像比节令还早一步就将秋天带了来,那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深秋画卷,写满了萧索。
“你根本不了解她。”
她甩开他的手,“别跟着我。”
“不行,你……”
他说到一半又顿住了,先前一直没有告诉她,她的经期快到了,而这一次非常危险。舒杨离开前再三向他确认她的情况,他知道她不想让他们担心,也不想让他们遭到梁家的威胁,才希望他们能暂时离开北京,所以他不得不对舒杨撒谎,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她的情况到底有多糟糕。
而这样糟糕的情况,是因他而起。
一棵繁茂的树,曾经濒临枯死,再怎么竭力挽回,它的新生也必将充满嶙峋,你去摸它的枝干,可以感受到它体内的汁液正在稀薄。
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一直无法面对这个结果,私心想逃避,又不想她知道后担惊受怕,他才一直没有告诉她实情,可现在似乎到了一个关头,如果他再不说,那汁液就不再是稀薄,而是彻底干涸了。
但他该如何开口?才不会令她更加恨他?
舒意等了一会儿,见他几度挣扎,却久久没有下文,心猛的落下去,整个空了。
“你还有要对我说的吗?”她平静地发问。
祝秋宴眉头紧锁,好像有个深坑:“我、我很担心你,让我跟着你,我不上前,只要在你身后确认你的安全就可以,好不好?”
“不好。”她按着胸口某个隐隐抽搐的地方,积攒着一口气说,“祝秋宴,你知不知道,你的出现,对我而言才是我最大的灾难。”
祝秋宴僵住了。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临了,不是吗?其实早该想到的,比起活着所带来的残酷,这些算的了什么?祝秋宴摇摇头,固执地拽住她的手,不肯松开。
舒意拼命地挣扎,她宁可让自己痛,让自己受伤,让自己彻底死亡,变成一根干涸的木头,也要向他证明自己的决心,祝秋宴忽而拿不准了,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他仅仅只是犹豫了一秒钟,就被她彻底地推了开来。
不远处招晴疾步走过来,一看情形,脚步顿了顿,可转瞬她还是上前来,附在祝秋宴耳边说道:“千秋园出事了,刘阳让你立刻回去。”
他的目光紧紧笼罩着舒意,抿着唇角一言不发。
招晴的视线在僵持的两人之前来回扫视了眼,道:“前天夜里千秋园突然蹿起异样的火苗,刘阳调查了一天,觉得不像是人为,我听他的描述,好像……好像和诅咒有关。”
祝秋宴身体微动了一下。
招晴说得含蓄:“或许和谢意有关。”
——除非春色满园,花红百日,山河往复,故人依旧,否则我生生世世不再见你。
那句箴言关乎她的生与死,她的离开与归来,是祝秋宴的七寸,是坚硬躯壳下唯一的软肋,数百年间生长在他的心脉处,靠他的血供给着,是一种神经性的反射行为,让他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可他看着面前的女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舒意也看着他,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千秋园”的名字,但她已经无力再追究什么了。她忽然揉了下手腕红肿的地方,嘴角翘起一丝弧度,转身飞快地跑开。
祝秋宴下意识要追,却才走了几步,就被招晴喊停了。“七禅,你想她死吗?”
他无力地垂下手臂。
在一种往复的底色里,他宁愿自己死去。
梁嘉善始终不远不近地站着,或许从她带他去见舒礼然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发现了某个“真相”。会利用他达到某个目的的女孩子,不会是舒意。
这样伤害过他的女子,只有她。
可他何曾没有伤害过她?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某种因果回到了起点,已经不再有追究的意义。祝秋宴忽然转过头来,梁嘉善对上他的视线。
两个男人相对而立,隔着一个错开的时空,好像回到了某一个遥远的、泛黄的夜晚。
“是在厂房的时候吗?”
梁嘉善猜到他想问什么,默认了。
“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巴雅尔的妻子,阿丽莎。”
“阿丽莎?”
“你没有印象吗?”梁嘉善提醒他,“菡萏阁。”
祝秋宴恍然间想起了什么,看向招晴,招晴也正看着他。阿丽莎是她曾经在菡萏阁时唯一的密友,她们曾一同登台表演,阿丽莎跳舞,她则弹琴,才艺双绝,一度被引为佳话。
阿丽莎是老鸨从波斯商人手中买回来的“奴隶”,常年在东部一带卖艺,会说中原话,性情豪放,也很细致。她看似很好相处,但不太信任菡萏阁里其他女子,约莫刚来时招晴曾帮过她,所以她待她格外亲近一些。
招晴知道后来有人花重金为她赎身,也知道那个人就是谢意。
但祝秋宴不知道。
招晴有一瞬的慌神,她不确定梁嘉善的回忆里有没有她的部分,在那个夜晚,发生在水台上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但当时在她身旁的少年睡了过去。她没有叫醒他,当他醒来的时候,那一场闹剧已然收场。
隔着湖心两岸的灯火,她看见谢意在菡萏阁外驻足,然后目光掠过树影,落在了他们身上。
于是,她轻轻地倚靠到少年肩上。
不是一路人,何必一路前行?她怕他失了分寸,忘了恨,想推他一把,但她没有想到,就在那一晚谢晚从雀楼跳了下来。
那个女子有天真的刚烈。
至今她仍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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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意和蒋晚约了一个商场见面,两人在2号地铁口碰头。彼此眼睛一对上,各自笑了出来。
“你几天没睡觉了?去做贼了吗?”
“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脸白得像个鬼。”
舒意笑了下,蒋晚戳戳她手臂上的肉:“去买杯饮料喝吧,我口渴了。”
“好。”
两人逛了一圈,各自买了一杯奶茶,等待的间隙里舒意问她:“你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