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做记录的女警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们兄妹一眼,尤其在看到陈星的脸色后,顿了顿,用手肘杵了自己同事一下:“你消停会儿吧。”
但是陈星觉得警察说得对,他怎么就没发现呢?其实早就有迹可循了不是吗?陈月从来不肯吃赵鹏给她夹的菜,甚至看一眼都会露出恶心的表情。他还以为陈月是为小时候的事记恨赵鹏,可陈月哪是那种小心眼的孩子,他为什么都没想到呢?
笔录还得继续,主要都是女警在问了,针对这次侵犯事件,每一个细节都问得很细,有些甚至只是听着就觉得难以启齿。
就像兄妹俩十分信赖医生一样,他们也十分信赖警察,可这些问题太难熬了,令陈星坐立难安,不得不打断那个负责问话的女警察:“请问……一定要问这些吗?”
那名男警察想说什么,被女警察拦下,耐心解释道:“这都是必须的流程,一个是便于破案,另一个就是要证明报警人没有撒谎,不是报假警。”
陈星愁苦不安,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拿这种事报假警。
女警颇为耐心地解释道:“这个社会上的人太复杂了, 比如说有的小情侣吵了架,女方一冲动想报复就报警,其实之前都是自愿的。或者有的未成年——我们之前就接过一个案子——不到十四岁的小女孩儿故意打扮得特成熟玩儿仙人跳……仙人跳你们知道吗?唉不说这个了,不是什么好事情,你们没必要知道。总之,很多东西都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我们做警察的就必须得谨慎,以防冤枉好人,这都是法定的流程,不是针对你们。”
其实她后面的那些话陈星已经都听不到了,他脑子里响起尖锐的嘶鸣,嘶鸣背后是一遍遍重复着的那个词——“仙人跳”“仙人跳”……
为什么是陈月?为什么是他最爱的最好的妹妹?
他终于知道答案了。
原来是报应。
从做笔录的办公室出来后,黄毛儿和高个儿立刻围上来询问,陈星有些魔怔地用力推开他俩,直朝着走廊尽头一个人影冲去。
“你之前知不知道?”陈星压低了嗓子,像只被陷阱钳住爪子的野兽。
他大姑看见他后立刻激动地上前拉住他的手:“小星,好孩子,你哥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小月在里面,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小月是年纪小给吓着了,你哥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赶紧让小月撤案吧。”
“我问你之前知不知道!赵鹏给她发的那些东西!赵明山也对她不安好心!你知不知道!”陈星嘶声咆哮道。
赵明山是他大姑父的名字,听见这三个字时,大姑脸色有些不自然。
陈星什么都明白了。他拂开他的大姑、他在这个世上除却陈月后唯一一个还算得上是亲人、他法律上的母亲的手,“我们不会撤案的,让赵鹏等着坐牢吧。”
大姑尖叫一声:“陈星!你怎么这么狠心啊!那是你哥哥啊,你亲哥哥啊!你们怎么能这么害他!”
陈星面无表情地后退两步。
他大姑追上来,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们兄妹俩这些年住我们家,是谁给你们吃给你们喝给你们交学费还给你们看病的?啊?!当初谁都不愿管你们,把你们像破烂似的丢来丢去,是谁把你们接过来给你们做饭、买衣服,还专门腾出间屋子来住!是谁把爷爷奶奶留下来的房子卖了换钱给小月治病?你知道那房子现在值多少钱吗?别人都问我们地段那么好的房子干嘛那么早就卖了,我说我外甥女生病了,等着拿钱救命呢。他们都笑我傻,说又不是亲生的女儿,几百万都不要了,我都没听他们的!那房子要是留到现在再卖,你姑姑我还用得着成天在那个装修城上班吗?你哥哥还用发愁找媳妇买房的事吗?陈星,我们赵家对你们兄妹不薄吧?你们俩不能这么忘恩负义,不能反过头来害你哥哥啊!”
他大姑越说情绪越激动,仿佛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与辜负,若是不知情的,还真以为站在她对面的那个一脸淡漠的年轻人是如何的恩将仇报。
那名女警刚刚陪陈月去洗手间了,两人刚刚出来,听了两句就听不下去了。女警走过去打断这妇人的陈情激昂,严肃道:“强/奸案是公诉案件,报案人无权撤案的,你求他也没用。”
大姑愣了愣,突然冲陈星厉声尖叫:“你和你妹妹马上搬出我们家!把你们那些破烂都带走!马上!还有!以后我们不收养你们了,别再想把陈月的医保卡挂我名下!就给你妹妹用那些给孤儿准备的便宜药去吧!”
陈星回过头,远远地看了陈月一眼,问旁边的女警:“警察同志,和养父母脱离亲子关系容易办吗?”
女警轻蔑地看了那妇人一眼,“你们这种情况,填个表格签个字就可以了。”
陈星和自己的朋友们陪着陈月离开时,他回头看了眼站在走廊尽头的大姑。
爸爸那边的亲戚在长相上都有几分相似。大姑年轻时亦是个苗条的美人,小时候爸妈上班忙,赵鹏也大了,大姑就带着他和陈月两人去游乐场玩儿。陈月那会儿太小,不记得这些,他却到现在都记得常有人说他们和大姑是母子,说他们长得像,大姑有福气,儿女双全。
那时候大姑听了就会笑,应该是真心的。后来爸妈走了,他们兄妹俩成了拖累,有人嫌他年纪太大,有人嫌陈月是女孩儿,反正没人想把他们兄妹一起收养的,顶多就是接到家里住几天,给吃几顿好的。
他偷偷坐着公交车跑去市福利院看了一眼,回来的路上一直哭,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学乖了,懂得看大人脸色,懂得怎样说、怎样笑能讨人喜欢,懂得怎样抢着干家务才能不让人嫌弃。
后来大姑终于说服了大姑父,收养了他们兄妹,两人在各种沙发上住了好几个月,终于重新有了自己的小床,兄妹俩都高兴地哭起来。
直到陈月生病前,大姑对他们都还算不错,后来陈月病了,大姑也是真着急。可是久病床前尚无孝子,即使陈星包揽了一切照料的工作,也努力学着如何买药、如何申请各种补助,可总有些事他自己弄不了,需要大姑常往医院跑,家里的家务活重新落在大姑身上,她烦也是正常,更何况还有卖房的事……
“哥——”陈月拽了他胳膊一下,将陈星从往事里拽回来。
“哥,我们一会儿就去搬东西吗?我们以后住哪儿?”陈月仰着脸问她。
陈星细细看她神色,在她眼里看出些期盼。他很想再问陈月,为什么之前不和他说,可其实也不用问,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能住哪儿啊!住我家啊!”黄毛儿大声说道,“我给我妈打电话了,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家收拾了。我妈现在不常在家,以后你就睡里屋床上,我和你哥在外屋打地铺,行不?不嫌弃吧?”
陈月竟然笑了一下,“彭宇哥,谢谢你。要不我睡沙发,你和我哥睡床吧,床还宽敞。”
黄毛儿“嗨”了一声,“这你可不懂了吧,打地铺凉快!”
旁边高个儿插嘴道:“要不我也搬过去吧,咱们哥仨一块儿打地铺。”
黄毛儿“嗤”了一声,又和他拌起嘴来。
拐出这条走廊前,陈星和陈月同时回头看了一眼。
大姑正焦急地扒在一扇门前,那里面,应该是赵鹏在做笔录。走廊尽头的灯坏了,也没有照进太多阳光,妇人已然发福衰老的身体沉进昏暗里,仿佛变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
“星哥,小月,快点儿!”高个儿帮他们扶着防火门,催促道。
陈星转过头来,和陈月一起穿过这扇门,拐过这条走廊,来到宽敞又明亮的大厅。
他一定会让自己和陈月的日子越过越好的,他们会一直向着太阳走,让自己身处光明。那些人,那些事,就留在他们黑暗腐臭的地狱里吧。
52、
高个儿和黄毛儿赶过来的时候都各有各的“交通工具”,一个骑着自行车,一个骑着三轮车。
陈星打算先顺路去黄毛儿家把他卖煎饼的家伙事儿放下,把陈月也留下,由彭阿姨陪着,他们三个小子骑着三轮去大姑家搬东西,可陈月坚持要跟着一起去。
陈星从前就不太逆她的意,如今就更不会,只是临到进单元楼前,陈月又胆怯了,想留在楼下等。
兄妹俩的东西真是少啊,最占空间的也就是被褥和书而已。陈星没有细收拾,只随便敛一敛、装一装,他和高个儿一人跑了两趟就全搬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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