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的情绪迅速平静下来,从蒋弼之手里接过酒杯,淡金色的酒液在灯光与烛火的交相映照下流光溢彩。
“颜色真漂亮。”他不由赞叹道。
“品一口,告诉我你尝到什么味道。”蒋弼之又回到从前老师的状态,这让陈星感到舒适。
他谨慎地抿了一口,甜美的酒液刚沾上舌尖,就令他下意识的完全启开嘴唇吞了一大口进肚。
陈星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蒋弼之。
蒋弼之笑了,“很好喝对不对?你尝到了什么?”
陈星意犹未尽地咂摸了下嘴,“好像冻葡萄。”
蒋弼之很是惊喜地看着他:“很棒!”
陈星讪讪一笑,“蒋先生不用这么哄我,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对酒一窍不通。”
“陈星,我没有奉承你。冰酒是用冰冻葡萄酿成的。”
这下陈星也惊讶了,那双惊奇的大眼睛里慢慢浮起些喜悦,然后越发明显,渐渐变为自豪。
蒋弼之笑了,冲他点头:“你是真的很棒,你的舌头非常敏锐,味觉记忆也和你的嗅觉记忆一样好。”
陈星按捺着心底的兴奋说道:“我小时候经常吃冻葡萄!我爸妈不让我吃雪糕,一到夏天我就偷偷把葡萄啊、西瓜啊这些水果冷冻起来当雪糕吃。后来有一次我吃太多冰葡萄肚子疼,终于被我爸爸在冷冻室最里面发现我藏的那些,把我狠狠揍了一顿。”
蒋弼之在脑海里勾勒出他小时候的模样,一个调皮瘦小的男孩儿,因为总是打碎瓷器或者玩得忘了时间,被他爸爸狠狠地打屁股。他眼角笑出了纹路,“可以想象,你小时候应该没少因为调皮捣蛋挨揍。”
陈星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了,回避道:“还好吧,也不是特别多……”
蒋弼之猜想他的父母一定对他十分严厉,才养成他这身反骨。但是显然他的父母也并不是很称职,险将一个好苗子养歪。
不过这其实是个好兆头,他已经愿意讲自己小时候的事了。一个人愿意将自己的童年讲出来,这是种极大的信任,因为童年里包含了最真实的自己。
“除了冰葡萄,还能尝出什么呢?”
“蜂蜜?”陈星的舌头很确定,但说出口时却不确定,酒里怎么会有蜂蜜?
蒋弼之点头,“对。”
“菠萝?”
蒋弼之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才点头:“有。”
“芒果?”
“有。”
陈星自信了,继续品,用舌头将那些味道依次分层,“杏?”
蒋弼之自己又喝了一口,仔细品了品,“我不是很确定了。”
陈星哈哈笑起来,“也有你尝不出来的?”
蒋弼之低头看他,笑问道:“我还尝出了荔枝,你呢?”
陈星一噎,抿了一小口放嘴里咂摸,“还真的有……这一种酒要放这么多水果吗?”
蒋弼之哈哈大笑:“my little silly! 葡萄酒的原料只有葡萄,那些味道都是酿造过程中产生的。”他看见陈星震惊的表情,笑道:“所以, 酿酒是门艺术啊!”
陈星有点儿愣住,他似乎是第一次听见蒋弼之这般爽朗的笑声。
他意识到,蒋弼之是真的很爱酒啊,这人,虽然酒量一般,可说起酒来这欢欣劲儿,令他整个人都更加鲜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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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 oh man,cigarettes and wine.哈哈哈有的人喝了酒喜欢说外语,老蒋也是。
感慨一句,将童年讲给别人听是一种信任,那蒋弼之这种深沉内敛的人将自己的喜好暴露给对方,何尝不也是一种信任呢~~
87、
蒋弼之告诉陈星冰酒适当降温后会更美味,陈星便去取了趟冰桶。
回来后,他的舌头已经冷静下来,蒋弼之便又让他尝了一次罗曼尼康帝,让他在这两个风格迥异的葡萄酒中找出共通的味道。
陈星仔细回想,舌尖在嘴里左摇右摆……终于找到了!却又得费力地去找合适的形容词……
他皱眉抿嘴,用力地想:“那个味道很厚重,又很柔软,很自然……啊,太难描述了!”他忍不住抱怨道,鼻梁上都皱起一叠可爱的小皱纹
蒋弼之却抚掌赞叹:“陈星,你真是个天才!”他认真地告诉陈星:“记住这个味道,这是橡木桶送给葡萄酒的味道。”
这个晚上,陈星知道了葡萄酒都要装进橡木桶里,知道他刚刚喝的那款冰酒是一种叫“雷司令”的葡萄酿成的,知道了哪些国家属于葡萄酒概念里的新世界,哪些属于旧世界……他格外珍惜这些知识,甚至还找出纸笔做起笔记。
三个小时过去,他们两人将那多半瓶干红和一整瓶冰酒全喝完了。陈星还好,蒋弼之明显有些醉意上头,放松地倚靠进沙发里,西服大敞着怀,单手插在西裤兜里,另一只手则把玩着一个被红酒浸染出玫瑰色的软木塞。
他们把蜡烛吹灭了,只剩下壁灯照在蒋弼之脸上,将他立体的五官照出明暗鲜明的光影,使他的浓眉更显锋利,眼眸更显深邃,鼻梁也更显高挺。
他是颇显淡漠的薄唇,人中深刻分明,使这张脸面无表情时显得十分威严。他还不老,但也不是陈星这般青春,岁月在他脸上留有痕迹,放松时不明显,但有时一绷起嘴唇,唇边就会显出两道浅浅的法令纹,是成熟男人才能有的那种深沉的英俊。
陈星知道他给自己讲那些东西不是卖弄,因为他是真的喜欢酒,他和自己说起酒时,眉梢眼角里藏着雀跃,就像和老朋友畅谈一般快乐,令陈星自己也十分愉悦,乃至欣喜……而且他知道,他对自己的那些称赞也都是真心的。
此时,他有些慵懒地同陈星讲着1976年那场传奇性的巴黎品酒会,语调沉缓,磁性莫名。他微垂的视线落在他食指与拇指间缓慢旋转着的酒瓶塞上,显出些许恋物的气质,令他整个人都比往常和软许多,使他的英俊仿若能发出柔光一般。
如果他是异性恋,该有多少女性为他痴狂啊。陈星怔怔地想。
随即,猝不及防地,他开始怨恨蒋弼之了。为什么非得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他是个同性恋呢!这就使他同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投来的每一个眼神都不再单纯,让自己无法将他简单地看作是一个朋友、一个老师、一个长辈。
陈星进而更加沮丧了,他清醒地知道,倘若不是那点与性相关的缘由,蒋弼之又怎么可能将自己放在眼里?
倘若没有蒋弼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告诉自己雷司令是种葡萄,而不是个军官,更不可能有人耐心地一遍遍教自己念什么chateau、doma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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