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充满希望的再创业,遇到的第一个难题竟然是九个原鞋厂老职工。
你以为接手后给人发工资,就可以随便安排人家上班工作?no no no,只六个中老年妇人就把你耳朵吵炸了。
其中之一,还就是在老街拐角儿撞到田阳聪满脸愁苦的那一位。
都穷困到这种程度了,还要讲各种无理条件,田阳聪也是醉了。
欺负她是个三寸钉小屁孩儿呗!
“我听说了,你们敢买下厂子,就得负担我们的工资,我们啥都不干你也得按月发给我们!”
“凭啥叫我干活儿啊?老娘都干了一辈子……”
“我孙子不要看啦?就剩两年我就能退休领退休金,甭糊弄我,眼看着过年,必须给我们发年货,先给工资!”
下岗好几年不找任何正经工作,空剩下满肚子怨气,和逮着人就想咬下两口肉来的恶气。
还有推搡撞田阳聪的那个妇人的:“芦花你别在这里装好人,不卖力气只想跟着占便宜,你做梦比较快……”
刚才在路上她们都串过“口供”了,要怎么一哄而散一鼓作气多要些钱回家过年,大家各自分工,连那三个大老爷儿们都有用场,老娘儿们吵闹不成功的话,男人负责耍横,不答应条件就不让万恶的资本家离开!
私人敢买厂子,那不是万恶的资本家还是什么?
叫芦花的妇人满脸涨红,差点儿被推倒在地,扶着墙嗫嚅,别人听不清她说什么。
芦花嘴笨人傻,可是眼睛没问题,一打照面就认出来半张脸还有细长刮痕的田阳聪是谁了,哪儿还好意思无理取闹?
你不干活儿就叫人家发工资,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
召集九名老职工开会,刘主任没参与,李青峰陪着田阳聪来的老厂址。
场景确实磕碜,寒风席卷着各色垃圾纸张袋子动物粪便,几年没整治过的杂草丛能直接拍摄《聊斋》,办公室……目前没办法下脚,那是老鼠们的天堂……
寒风抖瑟中会面就够喝一壶的了,谈话对象们还憋了劲儿的撒泼闹腾,跟之前设想的友好协商再根据各自擅长的技能分工就业截然不同。
李青峰只能遮挡着田阳聪不让她受冲击,却没办法做主答应条件或者不答应,到底拿钱的人不是他。
田阳聪冷眼查看不少时间了,也终于理解早上上班前刘主任意味深长的目光了。
她必须拿出个章程来,即便拿错了,也得硬着头皮上。
不然,买厂子再创业就只是一个笑话,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笑话。
“啪啪啪”,小丫头拍巴掌,召唤大家的注意力。
来不及细琢磨慢推敲,她的主张是:“我今天来就是解决你们的工资问题的。原本呢,以为你们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还想继续为社会发展添一把火,专门预留了几个工作岗位给你们,底薪是四百元,根据工作表现再颁发二百到六百元的奖金。不过,你们不愿意,那这样吧,觉着自己年纪大了什么工作都干不了了的,跟我报个名签个合同,以后我每个月白给二百元工资,一直领到够退休年龄。”
她说的轻描淡写,跟李青峰连个眼神的交流都不需要,他自然是懂得的。
“咱们原先定的工资待遇本来就太高了,现在好了,他们选择每月白拿二百块钱,咱们就不用支付那么多钱出去。”
李青峰助阵忽悠,还连连长吁短叹暗暗庆幸的模样。
反正年纪都不小了,白养着也养不几年,还不用成日在眼前撒泼滋事儿,省心!
李青峰已经心有余悸的发现,城里的老娘儿们闹起乱子来,绝对不比乡下糙婆娘们温柔,还更有组织性更难对付!
可不是难对付吗?田阳聪的条件一公布,九个有组织有纪律有分工的老职工登时再次炸锅,三分钟内内部瓦解。
三个大老爷儿们把烟头儿一扔,伸脚一踩一捻,就形成了联盟。
“我们选干活儿挣工资的那个,底薪四百的!”
缺钱的人日子难过,缺钱又缺工作的男人更没法儿活,在家里都直不起腰来好不好?
老工人身份,老城里人,可不像农村汉子再差也有几亩地可以浇水施肥找精神寄托,他们丢了工作就啥都没有片瓦无根。
半路内讧还有理由可讲,比较年轻刚过五十岁的那个对妇人们解释:“我们跟你们不一样,你们能在家带带孙子孙女做做饭,每月再多领上二百块钱,给孙子孙女买个零嘴儿,够花。”
潜台词就是:你们女人家,不挣钱也照样在家里打滚撒泼儿刷存在感,应该应力的。男人就不行了,不愿意干家务带孩子还不挣钱,要吃儿子儿媳妇们的孝敬吃白眼珠子……
所以,你们别来争工作岗位了,让给男人们吧。
一脸愁苦的芦花吸着鼻子,满脸歉意对妇人们弯个腰,急急的转向田阳聪的方向求告:“我要干活儿的!多重的活儿都行!”
乱抢的肯定是便宜,不能叫别人占了去!
形势剧变,最后只剩之前闹得最凶的领头的那位大婶儿咬死了不更改初衷,她要每月白领二百块钱,在家带孙子做饭。
“一群说话不算话的蠢货!都叫俩小孩儿糊弄了!能给你们发奖金?做白日梦……”
临时起的意,大婶儿需要第二天找李青峰签合同领工资,骂骂咧咧的被请离开的。
剩下八名老职工,不,是新职工。
五女三男。
田阳聪目前不需要树立性别概念,她对这八个人都丝毫不了解,仅有的印象还算不上好,她需要重新认识他们每一个。
直接把二层门面楼分割成八份儿,交给八个新职工打扫清理,三天后检查,发放本月工资底薪并这三天工作的奖励。
楼房虽然破败,但主体结构足够结实,可堪继续使用。
习惯了听令执行的职工还有疑问,追着据说是他们新雇主的小丫头问:“打扫成啥样儿能领奖金啊?”
马上要过年,谁发钱谁是大爷,都不计较雇主的年龄了。
小丫头嫩嫩的声音,说了等于没说:“我是想把这些屋子都改造成教室的,随便你们能拾掇到哪种地步,使出浑身的解数来吧。”
就当这是第一个考验。你们看看我能奖励到什么程度,我也看看你们的诚意和本事。
没钥匙没工具啥都没有,爱做到什么样就做到什么样。
李青峰夹着颇显身份地位的公文包跟在田阳聪身后,小声问:“今天真就不发一分钱?”
来的时候准备好了九个人的首月工资,都按的四百块,想先救救急,稳稳军心。
结果一见面就被冲击了一大波儿,“下马威”整的,把工资整没了……
田阳聪点头,嘱咐:“你这两天没事儿就偷跑来看看情况,准备好用工合同,可以随时提供维修费锁匙费……”
第一次见面不算太和谐,俩人都没敢抱多大希望,寻思死马当活马医罢了,糊弄着有点事儿做发个工钱,当为社会解决困难了。
结果三天后验收成果,田阳聪被吓了一大跳。
三天而已,两层楼已经足以下脚,粗粝的沙子水泥地面纤尘不起,原本门窗上胡乱钉着的破板子纸箱子全被清理下来,窗框虽然裸露着,也已擦拭干净,斑驳的漆面被砂布磨平。
屋顶墙面也扫干净了,够平整,只是颜色污渍较多,陈年旧痕,像一洼一洼小孩儿尿炕……
八名老职工跟在俩小老板身后,蹑手蹑脚不说话,还挺紧张。
李青峰小声汇报这两天看到的场景:“他们干到第二天就开始合作,身手利索的爬高踩低,有力气的干拆卸,没力气的就洒扫倒垃圾……”
这都不够惊骇的,李青峰还递过来一张便签:“你看看,算不算个人才?”
田阳聪嘴角抽了抽,便签上记录着这三天八个人的消费情况,主要是维修所用器具,必须购置的。
还有附加项目,八个人三天的午饭支出,每顿饭二十五个三角烧饼。这个项目加了小括号……
“财会人才?”田阳聪笑了,“是哪个?”
又是老熟人,相杀过的那个“芦花”,原本就在“同顺斋”鞋厂做会计,便签做账是习惯使然。
把散碎的辅导班集中到一起办成培训学校,还有以后会发展的幼儿园,都需要一个正规财会人员。
这算是捡到宝了?
八个老职工跟着小老板巡查完了整个临街楼区域,注意到小老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老心脏都“怦怦”乱跳起来。
有希望!
田阳聪在重新擦拭出来的办公桌前站定,摆手:“孟芦花同志,来帮李校长发工资。”
窗子上的玻璃还没安装,北风“呼呼”的往里灌着,但是,发工资这事儿真不怕冷。
孟芦花有些局促的出列,她这个会计,在老鞋厂倒闭之前可没少被查账被指点,就跟鞋厂亏损倒闭是她这个会计没掌管好账一样……
不过,账目在手,她心里又安稳了,不急不躁叫出名字,数钱发钱摁手印签名,一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