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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姚妈妈瞧着霍澜音神色尚好,不似昨天夜里那般失魂落魄,悄悄松了口气。她将棉衣披在霍澜音的身上,牵起女儿的手,领她回家。
    霍澜音低着头望着雪地上两个人紧挨着的影子,说道:“下次不要再这样一直等着我了。”
    姚妈妈随口“嗯”了一声。
    霍澜音望着姚妈妈的侧脸,心里微酸。姚妈妈是她乳娘的时候便很是由着她的心意,她想做什么,姚妈妈阻拦不了就站在不远处陪着她。
    霍澜音知道姚妈妈只是敷衍她,她下次再来时,姚妈妈还会风雪无阻地等在不远处。说不听的。
    霍澜音眯着眼睛望着远处被积雪覆盖的远山,唇角慢慢攀上浅浅的笑,她说:“过几日过生辰,还想像往年一样吃阿娘做的长寿面。”
    姚妈妈愣了一下,动作有些僵硬地点了下头,说:“好。给你煮,每年都给你煮。”
    这是自从霍澜音和周荷珠身世大白后,霍澜音第一次开口唤她阿娘。
    母女两个都没有再说话,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牵手前行。
    厨房里,林嬷嬷将亲手做的糕点递给小豆子,又塞给他一瓶药:“送去的时候,把这瓶外伤药一并带给殿下。”
    “啊?殿下受伤了?”小豆子颇为惊讶地问。
    “小事,被面具划伤了。”林嬷嬷说道。
    第6章
    “被面具划伤了……”小豆子嘟囔了一句,心里还是觉得诧异,殿下佩戴面具已久,怎么会突然被面具划伤?他一边琢磨着,一边提着食盒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林嬷嬷又把他叫住,“给殿下送完东西回来之后,把这一份送去给夫人。”
    “夫人?”
    小豆子反应了一下,恍然大悟,十分随意的口吻:“哦……嬷嬷是说周家那位姑娘啊。这怎么就夫人了,有点不合适吧。”
    林嬷嬷板着脸训斥:“收起这副不当回事的德行,也注意你这张嘴。她服侍过殿下就是半个主子,日后恭敬些。”
    “是!都记下了!”小豆子立刻严肃起来。他有点怕林嬷嬷。在宫里做事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就没几个不怕林嬷嬷的。
    “事情做好后,去后院雪地领跪半个时辰。”
    “是!”小豆子大声应下,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才半个时辰,林嬷嬷这次罚得不重。
    霍澜音回去之后,正在吃午饭,小豆子提着食盒送来糕点。
    “林嬷嬷做糕点的手艺可是一绝,在宫中时已许久不曾亲自下厨。今儿个做了两份,特送来给夫人一份。”小豆子经了林嬷嬷的敲打,笑着脸说好话。他年纪不大,长了张小圆脸,笑起来的样子很是可爱。
    霍澜音赶忙让莺时将食盒接过来,道:“替我谢过林嬷嬷。”
    待小豆子答应下来,姚妈妈送他出去时,塞给了他一块玉佩:“公公莫要嫌弃,拿着玩儿就好。”
    “不不不!”小豆子连连摆手,“妈妈可别难为我,林嬷嬷要是知道了,非敲碎了我的腿不可!”
    小豆子坚决不收,一溜烟儿跑走了,高高兴兴回去跪雪地。
    姚妈妈回屋后皱眉道:“他既不收这个,那我下午做些实用的针线活送过去。总要打点一下。”
    一旁的莺时出主意:“今年的冬天真冷,不若做些棉鞋或护膝!”
    姚妈妈点头。
    霍澜音推开食盒,捏着一块雪色的糕点小小咬了一口。
    她也懂得打赏下人的必要,可她身无分文。如今竟然要靠姚妈妈拿自己这些年积攒的钱银贴补她。
    霍澜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记得姚妈妈一直省吃俭用,为的就是攒下积蓄将来为自己和荷珠赎了奴籍,回家乡去。
    霍澜音昨晚一夜未眠,吃过东西,又梳洗过,换上一身宽松的寝衣打算补眠。先前在卫瞻那里因为一直很紧张毫无睡意,此时放松了些,困意袭来,她躺在狭窄的木板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然而她才刚刚睡着一刻钟多些,宋氏屋子里的丫鬟便来请她过去。
    若是以前,姚妈妈自然可以做主让霍澜音多睡一会儿,可今时不同往日,即使知道霍澜音困倦得很,也得把人喊醒。
    霍澜音显然没睡醒,垂着头坐在床沿。姚妈妈让莺时端来水洗过脸,又服侍她换了身衣裳,拍了拍霍澜音的手背,说:“我猜夫人那边没什么事儿,一会儿就能回来。我让莺时将暖手壶塞进了被子里。等你回来的时候,暖和得可以睡个踏实。”
    霍澜音点头,她垂着眼睛出门。一出了屋,被寒冬腊月的凉风一吹,困意倒是稍稍减退了些。
    说起来,自从上次宋氏劝说霍澜音做卫瞻的药引,她已有七日不曾见过宋氏。重新迈进熟悉的屋子,她的心境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若是以前,她还没走近门槛就会加快脚步。钱妈妈会眉开眼笑地挑起帘子,她会笑着喊一声“母亲”,提裙跑向宋氏,抱着她的胳膊跟她撒娇。
    如今……
    霍澜音规规矩矩地迈进房中,垂着眼睛,双手交叠在腰侧正经行礼:“给夫人请安。”
    坐在罗汉床上的宋氏站起身来,她望着霍澜音微微张着嘴,想要说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半晌,她才说:“过来坐。”
    霍澜音缓步朝她走去,在罗汉床前的小杌子上坐下。她仍旧低着头,没去看宋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夫人放心,一切都很顺利。”
    “音音!”宋氏心里忽然一阵绞痛,握住了霍澜音微凉的手。她把霍澜音的手紧紧攥在双掌中,反反复复地摩挲。
    “音音,你不愿意见我,而且连一声母亲都不肯叫了?”
    霍澜音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正视着宋氏,说道:“澜音身为奴籍实在不敢高攀。”
    “……你居然是下等奴籍的出身!”
    ——当日宋氏盛怒中口不择言的一句话早已在霍澜音的心窝剜了一刀,刀插在心上,未曾拔出。
    “音音……”宋氏摇摇头,“昨儿晚个我一夜都没睡着,每次刚想睡着总是能做到关于你的梦。你这孩子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
    宋氏哽咽地摸了摸霍澜音的头,说:“幸好你现在平平安安的。”
    霍澜音脸上仍旧挂着浅浅的笑,心里却落了泪。幸好现在平平安安的?可是她昨天晚上差点被掐死。昨天夜里所有的委屈和恐惧、未婚不明不白失了身的事实……这些只不过是“幸好”?
    宋氏擦了擦眼角的湿意,努力扯出笑容来,说:“你现在住的地方潮湿阴冷,我本来想让人收拾了春梧院给你住。可想来要不了多久你就要跟着大殿下离开,也别麻烦再搬一回。不过我让丫鬟给你送去了棉被棉衣,还有银丝碳也送去了些。你这孩子小时候体弱,最怕冷了。对了,还有……我给你请了大夫,下午让大夫给你把把脉,瞧瞧身子。”
    霍澜音望着红着眼睛的宋氏,心里又茫然起来。宋氏还是关心她的吧?这十六年的母女亲情并不是一个笑话,还是存在的吧?
    一旁的钱妈妈目光闪烁,趁宋氏刚停嘴,立刻笑着说:“是该让大夫给三姑娘把把脉。夫人请的可是医术高超的刘大夫。今儿个早上二姑娘有些咳嗦,刘大夫现在在二姑娘那儿,等给二姑娘号完脉就去给三姑娘瞧身子!”
    霍澜音重新垂下眼睛。
    原来只是顺便。心里不由攀上一丝失望。可她又劝自己这是应该的,至少宋氏还是想着她的。
    钱妈妈又笑着对宋氏说道:“夫人,您拉着三姑娘说了这么多怎么忘了正事儿啊!我瞧着三姑娘精神不大好,还是快些说了正事儿,好让三姑娘回去歇着。”
    “对对。”宋氏拍着霍澜音的手背,“音音,母亲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您说。”霍澜心里的失望又多一分。
    “过几日就是你和荷珠的生辰,母亲想给荷珠办个大些的生辰宴。你与她的事情已经在西泽传开了。我想着不如正式把这事儿说清楚,也好给荷珠正正名。荷珠现在也急需和过去那些日子划清界限,多认识些权贵世家的姑娘家。我是想着把整个西泽没出阁的大家闺秀都请来。一些夫人,我可以带着荷珠认识。至于那些未出阁的小姑娘们,还要你带着她一一结交才好。你人缘好,最好把你的那些手帕交都介绍给荷珠,让荷珠与她们慢慢交好,融进那些圈子里。”
    原来是这样。是她的错,早不该抱有幻想。
    “澜音会按照您的意思去做的。若是没别的事情,澜音先回去了。”
    霍澜音起身。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宋氏喊住她。霍澜音回头,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询问:“还有什么吩咐?”
    半晌,宋氏摇头。她皱着眉看着霍澜音走远,才问:“这孩子是不是生气了?”
    钱妈妈在一旁说:“怎么会呢。三姑娘一想到自己是奴籍之女,还能被您当成亲姑娘宠了这么多年一定做梦都要乐醒呢!”
    宋氏仍旧眉头紧锁,笑不出来。
    霍澜音回去的路上,心里异常平静,失望多了,也不会有更多失望。
    只不过她睡眠不足,又被寒风吹着,头疼得厉害。回去之后也没补眠,她坐在窗下,心平气和地照着地图描画,努力让自己记下来地图上的每一处。
    不是一张地图。桌下的篮子里卷着一张又一张或略或详的地图。
    望霄院中,卫瞻坐在一把椅子里,两条大长腿交叠,脚踝搭在身前的茶几上。
    为卫瞻把脉之人是江太傅,也是卫瞻的老师。卫瞻被发配西荒时,江太傅以失职之由奏请同行。没想到陛下竟然应允。也正是江太傅的同行,让天下人猜测陛下只是一时之怒。
    奚海生是西厂督主的左膀右臂,身手了得,一路同行担护卫之职。
    林嬷嬷端立在卫瞻身后,小豆子站在门口。
    奚海生道:“按照霍小将军的意思,前路会有刺客伏击,需要当心。只是信中未曾提及是何人想要刺杀殿下。依殿下的意思是?”
    卫瞻没说话。
    奚海生等了又等,再次开口:“殿下?”
    “什么?”卫瞻问。
    奚海生愣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
    卫瞻忽然用力一踹,将搭着的茶几踢走。烦躁地骂了句脏话。
    卫瞻出事后性情大变,几个人都知道他现在的脾气,都不说话,等着他自己平复。
    过了许久,卫瞻依旧沉默。几个人觉察出来他又走神了。
    江太傅问:“让之,你在想什么?”
    “女人。”卫瞻沉着嗓子。
    守在门口的小豆子瞪圆了眼睛。殿下想女人?嘿,简直比他想女人还稀奇!不是他听错了吧?
    “把她给我叫来。”卫瞻阴沉沉地说。
    第7章
    林嬷嬷警告地看向小豆子,小豆子立刻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去请人。
    江太傅收拾着药匣,询问:“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卫瞻没开口,林嬷嬷代为回答:“殿下今日上午巳时过半才醒来。”
    江太傅满意点头,笑着说:“看来这以人为药的偏方还是有用的。”
    卫瞻冷梆梆地吐出一个字:“臭。”
    “连续断食七日,只以药为食,身上的药味儿自然浓重。不过早就听闻周府二姑娘身带异香,已是最好中和药味之人。倘若换一个人,药味更重,殿下恐更难接近。”江太傅解释道。
    顿了顿,江太傅又道:“殿下多忍耐些,也不要忘记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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