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严杀尽兮弃原野 （三）
    大别山位于安徽西部，与鄂皖交界，扼江汉、江淮之要冲，犹如一道天然的高墙，将武汉牢牢地保护于自己背后。国民革命军如果能守住大别山防线，就能让从华北杀来的日寇，无法与华东杀来的日寇配合，对武汉形成钳形攻势。而日寇只要能突破大别山防线，其坦克和装甲车就可以在江汉平原纵横驰骋，将日军与国民革命军之间的代差优势，发挥到新的极致。
    随着水患暂时消退，道路重新恢复，华北日军再度收拾行装，大举南下。而华东地区的日寇，也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发誓要跟华北日军配合，在元旦来临之前，彻底解决重庆的抵抗。
    而他们在大别山地区部署重兵，层层堵截。欲借复杂险峻的地形，迟滞日军的侵略步伐。
    孙连仲的部队，当仁不让地，成了阻截日寇的几大主力之一。委员长再度对第二集团军寄予厚望，把最容易遭到日军进攻的地段交给了他们，期待他们像保卫台儿庄一样，据守大别山。哪怕是打到全员尽没，也不能让日军冲过防线一步。
    孙连仲“不敢”辜负委员长的信任，率部抵达预定位置之后，立刻调兵遣将。他把自己的总指挥部，设在了大别山北麗最后一道防线，小界岭处。派宋希濂的七十一军、田镇南的三十军驻扎在小界岭的沙窝防线，将冯安邦的四十二军，包括整编二十七师，和军部直属的独立旅，安置小界岭的新店，商城防线。
    重伤初愈的池峰城，也主动请缨，重返前线。他率领面目全非的三十一师，驻守在史河防线，与独立旅隔山相望。
    李若水、王希声和冯大器三个，非常期待能与老上级见一面，看看池峰城的身体是否完全恢复，听听池峰城对战场形势的分析判断，说说大伙自打跟老上级分别以来，遇到的种种奇葩事件，聊聊彼此对将来的打算，已经对人生的规划。然而，日寇却不肯给他们半点儿空闲时间。
    在抵达商城的第二天中午，大伙的头顶上，就响起了引擎轰鸣之声。十二架涂着膏药旗的飞机，欺负独立旅没有任何防空武器，盘旋在天上一通狂轰滥炸，将小半个商城，都炸得浓烟滚滚。
    刚刚入伍没几天，连开枪都没学会的壮丁们，哪里见过如此阵仗？被吓得抱着脑袋，四下乱窜。任王云鹏等基层军官怎么努力，都约束不住。而飞机前脚刚走，紧跟着，炮弹的破空声，又在大伙耳畔连绵响起。巨大的榴弹接一个接一个落地，爆炸，将学校，商铺、厂房、戏院，瞬间化作断壁残垣！
    好在李若水、王希声和冯大器三人，对此早有准备。极力否决了二团长赵志鼎的提议，没有将老兵和新兵完全打散重组，而是特地留出了一个营的老兵，以应付突然发生的极端情况。结果这个营，就成了整个旅的救命稻草。凭着有利的地形，以及战死不退的意志，硬生生顶住了日军的疯狂猛攻，让鬼子精心布置的偷袭，硬生生打成了拉锯战。
    商城遭到偷袭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四十二军军部，冯安邦闻讯，果断从二十七师抽调兵力支援。两支部队从正面和侧翼互相呼应，不停地发起反击，消耗日寇的有生力量。一天一夜之后，鬼子终于承认偷袭失败，灰溜溜停止进攻，后撤修整。
    李若水等人不敢松懈，连忙重新调整部署，巩固战果。同时专门将王希声留在了后方，带领二十多名在邯郸入伍，亲身经历了多次战斗的学兵，负责整训壮丁。而惊魂初定的壮丁们，发现长官既没像传说中那样，拿他们当炮灰使，也没因为他们先前的混乱，从他们中间拉出几个倒霉鬼来杀鸡儆猴，一个个大受感动。纷纷大声发誓，下次遇到同样情况，坚决服从长官指挥！
    对于这种毫无价值的誓言，王希声是一概不信的。但是，他却相信，只要自己训练方法得当，壮丁们早晚都能变成合格的士兵。他知道，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而当人发现避无可避，或者当然感觉到责任已经大过了生命，一定会坚强而又勇敢。
    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不像李若水、冯大器两个，出身于大富之家。他王希声，在考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北平城内的最底层。他了解底层百姓的一切想法，包括他们对于苦难的漠视，和对权力的惧怕。他相信不仅仅是爱国学生可以变成合格士兵，寻常百姓经受了应有的训练和教育，也一定能够成为英雄。
    这个有趣的想法，让他很快就赢得了所有壮丁的尊敬。别人说三遍都不管用的话，王希声说一边，就能令行禁止。别人怎么示范都示范不明白的战术动作，王希声只要示范一遍，壮丁们就纷纷开了窍。别人训练时，需要动用皮鞭和军棍，而王希声只要随便跟壮丁们聊上几句，再拍拍大伙的肩膀，就能让壮丁们主动加班加点儿。
    一边是轰鸣的枪炮声，一边是热火朝天的训练，那个秋天，商城的独立旅，成了整个大别山中一个独特的风景。
    老兵顶在前头，新兵躲在后头。把新兵的性命，看得比老兵还宝贵。如此另类的行为，让李若水遭到了很多诟病。然而，发誓要做甩手掌柜的旅长老徐，却坚守承诺，替他顶住了所有风言风语。
    感激老徐的守信，李若水和冯大器两个，利用大别山的复杂地形，多次带领小股部队主动出击。用手榴弹，步枪和缴获来的掷弹筒，将与自己交战的日寇，骚扰得筋疲力尽。结果，持续半个月之后，独立旅的战绩，让整个集团军都跨目相看。非但牢牢守住了自家的防线，而且分担了友军的部分压力，让日军在新店、商城的进攻频率，不断降低。
    “打仗，不是一味的凭借勇敢。得用脑子，也得身体动作，能跟上你的脑子所想！你们学会了这些，哪怕不上战场，将来活命的机会也比别人大！“知道壮丁们心中还暂时摆脱不了对死亡的畏惧，闲暇之时，王希声总是笑着对大伙强调。
    每当他的话音落下，周围立刻就响起一片讪讪的笑声。壮丁们挠着各自的脑袋，纷纷摆手，”可不敢，可不敢老是让长官们顶在前头。咱们既然吃了军粮，就已经认了命。长官您需要的时候，尽管说，谁再拉稀，下辈子就让他变成一个大王八！“
    ”不急，不急，需要的时候，我亲自带着你们上。咱们要么不去，去了，就得打出自己的威风来！“ 王希声这回，没有对大伙的话不屑一顾。而是笑着将头转向远方，低声动员。
    半个多月来，大别山地区，枪炮声一直就没有停止过。日寇偷袭商城失利之后，迅速改变战术，从多个方向，朝国民革命军发起了强攻。第二十六路军各部，在日寇的疯狂攻击下，都损失惨重。此时此刻，任何一支队伍补充上去，哪怕训练度严重不足，都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王团长，王团长！“ 邯郸入伍的”老兵“胡云帆抬着担架从训练场跑过，扭头大声叫喊，”快，快带人去前线抬担架，小鬼子，小鬼子丧心病狂，又使了毒气弹。李团长要我告诉你，赶紧带着弟兄们去前线救人。赶紧，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