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贡院钟声敲响,有衙役将糊了名的卷子分发下来,宋子遇先是查看自己名字户籍等信息又快速浏览一遍试题。
春闱和乡试一般,第一场考经义和四书,一共七道题,是这场考试的重中之重,在后面排名中也占了最主要的比重,而在这场考试的七道题目中又以第一道最为关键。
宋子遇有了乡试的经验并不慌乱,浏览试题的时候便开始构思如何答题。
他做题有个习惯,先去解答后头简单的,在解答简单的题目的同时还不忘构思前头的题目。
许是因为梦里的梦境太过真实,宋子遇答题的时候也格外用心,一上午的功夫他将题目答完五道,吃完三卷煎饼后,下午的时候又将第一题的答案写在草卷上。临近天黑的时候宋子遇点了蜡烛,两只蜡烛一起点燃,将最后的两道题目誊抄在正卷生。
放头牌的时间早就过了,宋子遇并不担心自己答不完题,更不在乎是不是头一批出去的人,他慢条斯理的写完又看着字迹干透这才叫了军士表示自己要交卷子了。
此时考场上不时有举子因为压力过大或者写不完题目崩溃的声音,宋子遇收敛心神,颇为镇定的去交了卷子而后到了贡院门口等待大门大开。
他过去的时候已有不少举子在等待,等待的时候最是难熬,几个举子围聚在一起对着试题,纷纷说自己如何破题承题。有人因为答的好欢喜,也有人破题离题垂手顿足。
这些都跟宋子遇没有关系,因为他脑中仍旧在回荡梦里的一切,他希望那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宁愿落榜也想看到自己的娘子因为他而受到伤害。
贡院的大门开了,宋子遇神情淡定的出去,远远的便瞧见邓繁和几个下人在那等着。宋子遇过去与他打了招呼一起坐马车离开。
邓繁交卷一向早,瞧着他的神情还当答的不好,便问道,“答的不好?”
宋子遇微微蹙眉,“没有,就是觉得太紧张了。”
宋子遇一路上都在思考那个梦,怎么想都觉得压抑,他掀开帘子瞧了眼夜幕下的贡院,突然有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
会试三天考一场,如今最重要的一场考完,宋子遇没有丝毫放松的感觉。邓繁见他神色紧张以为应答的不好,便安慰道,如今才第一场不要想太多,后头好好答就是了。
宋子遇看了他一眼道,“邓兄……”
“什么?”邓繁疑惑。
宋子遇摇头失笑,“没什么。”左右是个梦又什么打紧呢。
回到家宋子遇也未与徐容绣说起考试前他做的那个梦,饭后洗澡睡觉,第二日起来照常温书,然后将自己所写文章默写出来放了起来。到了二月十一下午的时候宋子遇精神抖擞的拿了考篮提上他的煎饼卷又出发了。
第二场考试没第一场那么难,但是宋子遇仍旧不敢懈怠,认认真真心无旁骛的写完卷子。之后第三场也是如此。
没人知道宋子遇在第一场考试前那场梦让他的心底有多大的冲击!
寒窗苦读十余载,为的就是一朝中进士做官日后能够光宗耀祖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摆脱以前贫困的窘境。可若当真如梦中那般,他又该如何。
考完试出来宋子遇看着外头阴沉沉的天气,心里也很没有成算。如今他不过是他举人,在这满地是官关系盘根错节的京城想要立足甚至为自己争口气甚至为自己讨个公道都太难了。
不过那兴许只是一个梦罢了,若当真到了那一步,他宁愿不要这进士的名头也不能让他的妻子陷入绝地搭上性命的。他娘子有手艺也会做买卖,大不了他们回府城开间铺子做买卖,他再收几个学生教书去,总能安稳过下去的。
想到这里宋子遇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邓繁一直觉得宋子遇有心事,但考完第一场的时候他问了,宋子遇也没说,他也没敢问,生怕耽误后头的考试,如今会试考完,邓繁也没了顾忌,一上车便问宋子遇到底发生了何事。
宋子遇看着邓繁关心的模样,笑道,“不过是考试前做了一个梦,就一直耿耿于怀罢了。如今考完了,想太多也没用。”
他这么一说邓繁倒觉得好奇,“做了什么梦?”
宋子遇低声道,“回去再说。”
外头人多眼杂有些事是不能在外头说的,他越是如此,邓繁心中越是着急。回去后匆匆用了饭便去宋家找宋子遇说事。
宋子遇也刚用过晚饭,正与徐容绣说会试的事情邓繁便来了。宋子遇无奈道,“用得着这么着急?”
邓繁气的反驳,“若不是你故意吊着我胃口我能急?”
如此两人进了这两日才收拾出来的书房里,不过书房里除了两张凳子就是一张桌子简陋的很。
一坐下邓繁便迫不及待的问他,“到底做了什么梦让你这几日如此严肃?”
宋子遇不满的斜睨他一眼,“那叫稳重。”
这话从宋子遇口中说出,邓繁只想翻白眼。
宋子遇道,“进了号舍后我便开始睡觉养神,迷糊中我做了个梦。梦见我落榜了,但是我的卷子却被张贴在了贡院门口张榜之处了。”
邓繁一凛,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会无缘无故梦见这个?”
宋子遇眉头微皱,摇了摇头道,“我也想不出清楚,但梦里的一切实在太过真实。梦中我一时愤怒便告上京兆尹却被京兆尹以闹事为由抓了起来。娘子为了救我去击登闻鼓却先被打了三十板子。而应试的举人中不止我一人有这种遭遇,见有人击登闻鼓告御状也站了出来。”
“后来呢?”
宋子遇摇头,“后来就醒了。”
虽然醒了,可徐容绣满身是血的模样却如在眼前,他舒了口气道,“如今只考完尚未有定论,况且这只是梦罢了,做不得准。”
邓繁却不乐观,“我倒觉得这是老天给你示警。”邓繁分析道,“否则为何旁人梦不到,你偏偏梦到了,还有为何不梦见高中状元而是这种事情。按照常理来说,凡是应试的举人没有不想高中状元的。但为何你却梦见这种事情?”
他一提醒,宋子遇心里也不由咯噔一声,是啊,他也想中状元呢,可为何他却做了这种梦?
宋子遇看了邓繁一眼,然后站起来朝他一拜,“邓兄,若真是老天示警,还需邓兄助我一臂之力。”
第四十七章
邓繁对宋子遇的印象就是, 表面看着文弱可欺, 实际上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芝麻馅汤圆, 面上吃亏, 实际上全都会找补回来,算起来丁点亏都不吃,如今宋子遇一脸的郑重且行了这样的一个礼让邓繁觉得或许真有其事, 不觉也严肃起来。
而且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无,若真当一个梦对待了,真到了那一天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还不如就当确有其事提前做了准备, 尽人事听天命,好歹不辜负自己十余年的寒窗苦读。
及此, 邓繁站起来道, “若真有此事,为兄定不推脱。”
“多谢邓兄肯出手相助。”宋子遇对邓繁肯相助自是万分感激, 毕竟大家苦读多年都不容易,遇到这种事明哲保身是最好的,邓繁愿意相助可见真的将他当成好友, 他便将这几日思索的法子说了出来, “咱们能做的便是在放榜之前将卷子上写的文章当众写出来。若是所有人都知道了试卷内容,那么当真有人行这种事时写下来的卷子和参加文会的举子便都是证据。”
邓繁点头, “这个主意不错,现下刚考完,众举子定是要休整几日, 过几日为了联络同年定有文会诗会,到时候我们一场不拉的参加,咱们找人挑个头默写会试的卷子传阅,总不能作假。”
宋子遇颔首,“我便是这个意思。”
自打做了那个梦,宋子遇就一直心绪不宁,如今和邓繁三言两语商定后头的计划,他这才松了口气。
邓繁得知了宋子遇忧心的秘密便回去了,晚上宋子遇才对徐容绣说起这个梦来,哪知他说完徐容绣也面露古怪,“你在贡院的时候梦见的?”
宋子遇点头,“不错,该是黎明之前的那段时候,因为梦醒的时候正好开始放卷。”
“那我觉得这可能真是老天的示警。”徐容绣皱眉道,“因为那一日我也梦到了。而且时间也差不多,事情内容也相差无几。”
她说的平淡,宋子遇却蹭的站了起来,“那娘子为何没说。”
徐容绣拽着他躺下道,“你回来时刚考完第一场,我哪敢拿这事惹你心烦或者多想要是耽误你考试怎么办。只是没想到你也梦到了。所以我觉得这当真是老天爷的示警,为的就是让咱们提前做好准备,不至于当真酿成惨剧。”
她这两日努力回想原书的剧情,隐约好像看到过一句话,道是永安九年爆发一场震撼全国的科考舞弊案,但那书的原主是蓝容恩,发生舞弊案的时候蓝容恩还未参加会试,所以她也没上心,一直到宋子遇去考试的时候她也没想起来,直到做了这个梦,她努力回想才回想起来这么几句话。只是没想到那场舞弊案竟是从宋子遇而起,就是不知在原书中宋子遇的结局如何了。
徐容绣心里知道这些却是不能讲出来,而且原书中对这一场科考舞弊案描写寥寥几句,而且她也记得并不是很清楚,说出来也无用,只能将她梦里发生的事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讲给宋子遇听。
她知道宋子遇并不是面上看的那么无害,她相信宋子遇会提前想出应对之法。
果然,宋子遇道,“我已和邓兄说好,等过几日我们便参加文会诗会,倒是挑头或者让家世显赫之人提出默写会试的文章,到时候就算贡院外头贴的文章不是我的,那么所有参加的书生都将是人证。”
自本朝以来在考生试卷将上后便有专门的弥封官将考生的信息糊起来再送到主考官手中,为的就是防止主考官将熟人或者认识的人挑到前面去,糊名本为了防止舞弊案的发生,若这样还出现舞弊案,那说明这场舞弊案会涉及到很多人。
而且贡院内的内外帘考官,自二月初七进入后便一直处于封闭的状态不能与外界接触,一直到二月底试卷阅卷完毕排名确定之后才开放贡院将考官放回家。
也就是说舞弊案必定是在会试之前便制定的一场阴谋,一开始便已经确定了有举子会为这场舞弊案所牵累成为这场舞弊案的牺牲品。被顶替的人多是什么人?当然是无权无势又没靠山一穷二白的农家子了。
宋子遇虽然不是农家子,但家世不显,孤儿寡母没有族人,更无强大的靠山,最主要的是他文章写的一向不错,不挑他挑谁。
至于他们默写文章后会不会传出去。传是肯定会传的,满京城的人可能都会知道,但是贡院里的人不会知道。因为这场阴谋开始前并不知道宋子遇会如此操作,而贡院由锦衣卫把守,锦衣卫直接服务于帝王是帝王的爪牙,根本不会曲从于里头官员的任何糖衣炮弹。从二月初七一直到放榜,外面的消息传不进去,里头的消息也传不出来。
而且历数本朝以来的科举考试,便没有举子会公开传阅会试的文章,因为会试过后会有会试录,那上面更全面。
宋子遇的想法很简单,但是实施起来并不好操作。首先的困难便是他不认识达官贵人,尤其是参加会试的官二代和富二代。
徐容绣想到这个问题,宋子遇自然也想到了,不过宋子遇想的比较简单,“文会诗会必定人多眼杂,说不定就有人能请来富家子弟,到时候我与邓兄见机行事便是,在会试结果出来之前必定将这事办妥。”
若真能这么容易,那么到时候就是天下第一大笑话。全天下的书生都知道谁写了什么样的文章,结果你贴出来的文章与文章的所有者不符。毕竟贡院考试举子不可能知道旁人写了什么,更不可能默写旁人写的文章,若真默写出来了,那也是贡院的失职。一个举子都能随意看旁人的卷子了,这考场纪律也实在太差了。
“万事还是以安全为主,总不能为了一个名额就搭了命进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徐容绣叹了口气道,“但愿那只是个梦。”
宋子遇安慰道,“娘子不怕,大不了三年后我再考一回就是了,不会为了这个当真与人拼命去。”
“怕只怕……”徐容绣失笑,“天子脚下,总不该那么胆大妄为吧。”
宋子遇明白她的担忧,无非是真出了这事,恐怕首当其冲他便被人盯上,对方若是恼羞成怒暗下毒手也说不定。
“不过不怕,我会保护你的。”徐容绣道,“咱们独门独户家里人太少了,往后咱们都得注意些才是。”
说完徐容绣起来把她一直带着的杀猪刀拿了出来就摆在枕头边上,“真有人敢来我就敢一刀子捅过去。”
宋子遇听的又是心酸又是心疼,人无权势当真在这世上如蝼蚁一般任人宰割了。
然而这事又急不得,还得慢慢筹划才是。
过了两日果真如邓繁所言有人开文会诗会了。邓繁作为山东直隶的解元自然受到邀请,宋子遇也在邀请之列,到了现场之后果然发现不止全国的举子,连京中一些参加会试的贵公子也有人参加。
宋子遇和邓繁对视一眼觉得运气不错,不过要找人也得找对人,否则真找个正巧参与了这场舞弊案的人对方非但不会答应,恐怕还得搅黄他们的计划。
一天下来宋子遇和邓繁有些失望,因为来的那几个贵公子家中父亲也只是小官,只是相对他们来说是贵公子了。
但是二人也不气馁,后头还有不少文会呢。
宋子遇也与邓繁说了他的担忧,那便是真的提议将文章写出来后,会不会有生命危险。邓繁的意思则是找人说的时候定要找那真才实学之人,而且家中族人在朝中有一定说话份量,且为官清廉的,否则真找一个对方阵营的他们才真是自投罗网,恐怕他们目的非但不会达成,还会有性命之忧。
难度加大,也有了挑战,宋子遇和邓繁整日穿梭在文会诗会中,而徐容绣发现自己除了在家照顾宋子遇什么都做不了,每日不是在家苦等,便是去邓家与李氏做伴。
这日宋子遇从外头回来高兴的对徐容绣道,“你猜我今日碰见谁了。”
“?”徐容绣实在懒得猜了,看他这高兴的样子定是有了新的进展。
宋子遇道,“今日我们意外结识一位御史台大人的公子,此人姓李,学识不错,有些恃才傲物,邓兄因为是解元与他多谈了几句,李公子明日正巧要参加一文会,便顺道邀请我们过去。所以我和邓兄商量,过两日文会上便让这位李公子与他的朋友提这件事。”
听他说完徐容绣顿时笑了,“御史台官员负责纠察百官,若当真有这事这李公子倒是不用担心被人清算。但是你们与他交好,就怕引人怀疑。”
宋子遇冷笑,“李公子交友广泛,谁知道是哪个与他说的。况且这种事情谁能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一切都是巧合罢了。”
他这么说定然是有把我,徐容绣便不多说了,除了支持他如今也没其他的法子了。
但是到了第二日宋子遇出门的时候徐容绣突然觉得她或许可以做点什么,比如说让他们夫妻二人活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
她往后院那小块地方瞧了眼,在后门的位置居然还有个小门,只是之前她没注意,她去找邓家下人过来帮忙将后面的地方清理出来又跑出去买了好些的鸭子回来。
李氏在家闲着没事便过来瞧她在那忙活,好奇道,“你这做什么?”
徐容绣道,“这后门外头便是一条街,不远处也有些铺子,我打算弄些东西卖卖,贴补家用。”
宋家家世一般李氏知道的,但见徐容绣一个女人忙活不免担心,“要不我让几个人过来帮你?”
徐容绣摇头,“暂时不用,我就早上做好开门在这卖就好,一个人忙的过来,在京城也不定待多长时间,就少弄些,赚一点是一点。”
“我真佩服你。”李氏摸着肚子道,“我就不成了,如今揣着这个宝贝啥都不敢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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