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人没了声音,苏一灿又碰了碰:“这里疼?”
岑莳的呼吸略沉,声音里透出一丝压抑,忽然说道:“苏老师,我到底是个男人。”
苏一灿莫名其妙道:“我当然知道你是男的,男的就不会受伤了?”
“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别碰了。”
说完岑莳将t恤重新拉了下来,转过身不太自然地撇了她一眼,问道:“饿吗?”
苏一灿回问他:“你有东西吃?”
“有盒泡面。”
宿舍里是高低床铺,岑莳的东西放在对面下铺,他将自己床铺上的毯子往里面扔了扔,坐在他睡觉的下铺上,把宿舍唯一一张椅子让给了苏一灿,然后拿出那盒泡面泡上开水。
苏一灿问道:“你带泡面来的?”
岑莳告诉她:“赵琦傍晚送来的。”
苏一灿斜着眼调侃道:“你这个队长跟你关系处得挺好的啊?”
岑莳当然不会告诉她,赵琦傍晚拿着盒泡面屁颠颠地来找他,就是想问问那提成钱还算不算数?
苏一灿坐在椅子上低头看手机,岑莳坐在床沿边也低着头看手机,寂静的宿舍里,桌上放着一碗泡面,两人都没再说话。
一会过后,岑莳伸出右手将泡面推到了苏一灿面前,苏一灿收起手机望向他:“有碗吗?分你一点。”
岑莳放下手机笑了起来:“你吃吧。”
宿舍里的灯太暗,岑莳坐在下铺,头已经快要顶到上铺了,不得已身子探向前面,苏一灿能感觉出来他坐得不太舒服,主动要求跟他换一下。
然后她坐在了他的床上,打开热气腾腾的泡面,这种平时她都不怎么会碰的东西,在这个大山腹地的夜晚却显得格外香气扑鼻。
她吃泡面的时候,岑莳安静地坐在另一边拿出他那个记录队员训练情况的本子,苏一灿不知道他在写什么,每写一段英文,他还会画上几个简笔图案。
他低着头的时候清晰立体的五官半隐在昏暗中,低垂的睫毛像扇子投下一圈阴影,那专注的模样让苏一灿有些分心。
虽然和他共事时间不长,但这几天苏一灿对岑莳仿佛有了新的认识,好像他比起同龄的男孩做事更加认真,如果不是真心热爱这份事业,她很难想象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愿意吃这份苦跑来带一群渣渣。
岑莳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她额边的碎发都落了下来,他下意识帮她拨弄了一下:“要掉碗里了。”
苏一灿赶忙抬手,正好和他准备收回的指尖撞到了一起,岑莳指尖的温热仿若传给了她,她缩了下手,岑莳盯着她发际线边浅浅的疤痕,苏一灿注意到他的视线,顺手摸了摸那道疤,说道:“怎么了?”
岑莳却收回视线垂下眸:“还记得这道疤怎么来的吗?”
苏一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忘了。”
苏一灿的确已经忘了这道疤是怎么来的了,她的人生在十八岁那年一劈为二,成了一条无法逾越的分水岭。
儿时的苏一灿,妈妈忙于奔波于各个手术门诊,陪她的时间非常少,爸爸经常要去市里开会,组织各种大大小小的活动比赛,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在训练队度过的,不训练的时候,她和放养的孩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十八岁以前她是不爱学习的学渣,一头短发,个性张扬,身边的朋友绝大多数都是学渣,在家长眼里,她被归为坏学生那类,又因为她爸的身份特殊,她叔叔是凤溪派出所的局长,所以即使苏一灿平时犯了什么错,学校老师和同学对她都持有一种比较宽容的态度。
在她最浑的那几年里,只有一个人对她毫不留情面,那个人便是杜敬霆。
那时八中离她所读的学校几条街之隔,第一次去是因为身边一个小姐妹说八中有个女的很狂,在学校欺负了她初中好友。
于是苏一灿很仗义地带了几个小姐妹过去找人,对方便是盛米悦,一个能把蓝白相间的校服穿得时尚明媚的大小姐。
苏一灿带人远道而来,盛米悦不仅没躲,反而单枪匹马从学校大门迎了出来,张口就问:“你们饿吗?”
一群本来准备找茬的女生被她一问都有些饿了,盛米悦带着一帮人来到八中对面的炸串店,等事情说清楚发现是误会后,她们也都吃撑了。
盛米悦非常豪爽地买了单,从此苏一灿便和她结识了。
第二次翻围墙找盛米悦去游戏厅,一眼便看中了人群中的杜敬霆,清冷的眉眼和出众的长相让苏一灿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怦然心动,从此那个清冷的学霸便住进了苏一灿的眼睛里。
她总共给他递过三次情书,头两次杜敬霆直接无视她,从她身边掠过,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
第三次他终于接过了她的情书,那也是盛米悦她们头一次在大大咧咧的苏一灿脸上看见羞涩的神情。
然而杜敬霆走到了操场尽头的垃圾桶旁停下了脚步,毫不犹豫地将信封扔了进去,他回过头,那是苏一灿印象中杜敬霆第一次正眼瞧她,眼里的光除了不屑还有那么一丝烦躁。
苏一灿就这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泪一声不吭地溢了出来,有失望,难受,也有羞耻,头一回有人当着她的面将她的真心踩在地上摩擦。
她的反应把盛米悦吓了一跳,她对苏一灿说杜敬霆成绩优异,学校重点培养对象,明年可能有机会直接保送n大,那种好学生是不可能浪费时间在她身上的。
仿佛正是印证了盛米悦的话,在后来的两年里,苏一灿无数次故意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在他停放自行车的地方和人聊天,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制造巧遇,去他经常去的那家面条店,甚至有几次鼓足勇气坐在他的对面,但杜敬霆始终当她是空气。
她拿空矿泉水瓶砸他,他就弯腰捡起来顺手扔进垃圾桶,头也不回。
她当着他的面和其他男同学哄闹,他便绕道走开。
她悄悄替她付了面条钱,他就将钱留给老板,让老板把钱还给她。
好像一切与她有接触的事情,杜敬霆都会像避瘟疫一样躲开。
那两年里,她曾无数次徘徊在八中旁边的那条胡同里,似乎头上这道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她早已忘了疤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了,回忆起那段时光,脑海中仿佛依然留存着那个清冷美好的少年,如果时光可以倒退,那可能是苏一灿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候了,苦涩却也单纯,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两年后发生的那件事,会让自己的人生天翻地覆。
……
在她发着呆的时候,门外有了敲门声,苏一灿原以为是哪个学生起来找岑莳,然而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身后停着辆摩托车,他和岑莳打了声招呼,然后对着坐在屋里的苏一灿点了下头,将一把钥匙递给了岑莳便走了。
岑莳接过钥匙后,关上门,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放入运动裤兜里,套了件衬衫外套,苏一灿有些讶异地问:“那个人是谁?你这时候要出去?”
岑莳转身看了她一眼,本不想告诉她,但既然给她撞见了,他也不打算隐瞒,直接说道:“训练营的工作人员,我要出一趟山。”
苏一灿放下泡面,有些讶异:“现在?大晚上的你要出山?怎么出?外面那辆摩托车?”
岑莳猜到苏一灿是这个反应,低着头将衬衫随便扣了下,没说话,苏一灿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叉着腰:“问你话呢?你现在这个点出去干嘛?”
岑莳将扣子扣好,垂眸望向她,声线平缓:“出去弄点吃的回来,再这样下去我们能抗,队里人也快扛不住了。”
苏一灿当然知道白天训练量大,伙食又跟不上是件多么操蛋的事,可岑莳打算大晚上的一个人骑摩托车出山,她觉得更操蛋。
她不禁扬了几个声调说道:“你有没有搞错?那山道就算是老司机,夜里开起来都危险,你还要骑摩托车下山?我告诉你我不允许,反正我是不会给你去的。”
岑莳微微皱了下眉,点了点头,好似是答应了,然后一边解开衬衫扣子,一边重新拿出手机拨弄了起来。
苏一灿刚松了口气,放在泡面旁的手机响了,她回身走回床铺边拿手机,奇怪的是打开手机后,弹出来的微信是几天前她刚帮岑莳注册的,微信名sj的号发来一条:回来给你罚,早点睡。
等苏一灿反应过来猛地回头,岑莳早已蹿出屋子跨上摩托车,两个手指放在脑边笑着朝她挥了一下,苏一灿脑袋一嗡,等她追出去的时候,摩托车已经拐过弯融入夜色中。
岑莳走后,苏一灿心绪不宁地回想着山道上到底有没有路灯?貌似上山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到,如果连路灯都没有,那岑莳要怎么下山?那么狭窄的山道,他路况又不熟,可视范围有限,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她如何跟岑莳远在国外的父母交代?
夜色渐浓,窗外仿若蒙上了一层迷雾,大山深处被未知的黑暗吞噬着,苏一灿越来越心焦,干脆没再上楼,就待在岑莳的宿舍等着他回来。
第17章 chapter 17  小心肝(三合一……
苏一灿趴在桌子上不知道等了多久, 大约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她看见外面有了光亮,猛地起身冲出房间, 有车灯在很远的山道上飞速行驶,她不假思索地往训练营外冲了出去。
苏一灿跑了好长一段路, 才看见那辆黑色的摩托车从远处飞驰而来,车灯打在苏一灿的身上,拉长了她纤细的身影。
月光笼罩下她迎着他奔来,这样的画面差点让岑莳以为出现了幻觉,他没有想到苏一灿会等到现在, 眼里的担忧布满了整个瞳孔, 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相望, 多年前胡同里的场景忽然全部涌入他的脑中, 那个留着短发的女生对他咆哮着:“小孩,你不要不知好歹,那帮人不会放过你的,明天姐还在这个地方等你,送你去学校。”
然后他干了什么?他拿起地上的石子朝她砸了过去,她朝他狂奔而来, 他一边咒骂一边往大铁桶上爬, 铁桶上成堆的铁片摇摇欲坠,就在坍塌的瞬间,女孩拽着他的书包将他护在怀中,他抬起头的时候,鲜血顺着女孩的发际留了下来,他吓得将她推在废墟里,阴冷地看着她, 越跑越远…
岑莳目光复杂地盯着苏一灿,长腿跨下摩托撑在地上,头盔从头上取下时微卷的短发随风飞扬,那邪帅的模样透着年轻人的张狂。
嘴角却扬起一抹温柔,朝她伸出手:“上来,带你回去。”
苏一灿绷着个脸,气喘吁吁地瞪着他,岑莳对着她牵起个纵容的笑意:“回去给你骂。”
“看我带回了什么?”
苏一灿已经看见了,他带回了一只羊,绑在摩托车后面,还鲜血淋漓的,不知道的以为他杀了一个人绑回来。
苏一灿刚准备跨上去,看了眼后面绑着的羊,岑莳自觉朝后让了让对她说:“坐前面来。”
他给她让出了位置,待苏一灿坐稳后他才重新发动摩托车,身后是陌生男人的气息,明明是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弟弟,可她却觉得在如此静谧的夜里,她坐在他的臂弯间,他似有若无地收紧了手臂将她圈在身前,这样的夜,这样的距离,这样起伏的情绪间,苏一灿感觉呼吸之间都是紊乱的。
为了掩饰这微妙的情绪,她对岑莳说道:“你不要命的吗?这里什么路况你就往外冲?还跟我耍起了心眼,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这简直就是任性,我说你…”
夜风吹在耳边,苏一灿披散的长发在岑莳的颈间来回瘙着痒,岑莳一边听着她发怒,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气得涨红的脸,嘴角弯起一丝弧度,在苏一灿毫无防备的情况,一个刹车,苏一灿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突然向前,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岑莳便俯下身在她耳侧软声道:“我错了。”
漫天的星空下,大山的轮廓像困住她的城墙,徐徐夜风而来,整个世界都在沉睡,苏一灿的思维却在这一刻忽然觉醒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杜敬霆的关系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但凡有一次杜敬霆和她说“我错了”,也许她会为了他尝试忘记那件事,忘记那个人,可他终究不可能对她低头,她也无法再跨过那道鸿沟。
车子停在宿舍楼前,苏一灿下了摩托车,看了眼那头羊,转身就上了楼。
第二天苏一灿到训练场的时候,篮球队的人早已进入面对面弹地传球训练,岑莳穿着米色的宽大t恤和灰色运动裤,柔软的卷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正站在一个队员身边对他说着话。
余光感觉到什么,他回过视线,苏一灿昨夜的火似乎并没消,看都不看他一眼,岑莳挠了下头,有些无奈地问面前站着的队员:“你们苏老师发火的时候,一般怎么应对?”
面前那个队员正好是苏一灿的学生,想了想后,不明所以地回道:“给她踹一脚就没事了。”
“……”
苏一灿一上午都没再跟岑莳说话,一直持续到吃中饭,苏一灿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他。
下午的时候是岑莳答应那些队员,给他们机会挑战自己的日子。
所以今天篮球队的人格外兴奋,如果公然跟教练对着干,大家还得顾及到学校层面的影响,但如果是教练自己让他们上的,那就不能怪他们不留情面了。
这么多天的压榨早已让这帮队员心里压抑着一股股气焰,等的就是这一天绝地反击的机会,大家都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挑战规则也很简单,所有想挑战岑莳的人依次带球过他,但凡能过得了他的,可以放假一天,如果能过得了他还能把球送入篮筐的人,他可以任意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反之,过不了他或者被他截了球的人,从明天开始加大训练量。
众人一听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岑莳让他们自由决定出战顺序,然后便在操场边上坐了下来等待他们发起挑战。
一群小伙子围在另一边,将早已商量出的结果拿出来讨论了一番,大家约定如果谁能进篮就让岑教练跪在篮球上唱国歌。
众人一拍即合,赵琦没有再发表任何意见,因为他的提成岑莳已经结给他了,不过他也并不想向岑莳发起挑战。
第一个申请出战的是他们当中的龅牙明,一米八二的个头,虽然不算矮,但一眼看过去基本上只能看到牙。
他拿起篮球气势汹汹地朝岑莳走去,高喊了一声:“岑教练,我第一个来。”
彼时,苏一灿也刚从宿舍楼那走了过来,不知道篮球队今天又是什么新的训练法子,索性也就待在一边观看。
就见龅牙明拍着篮球小跑到场中,非常帅气地想在胯.下运个球,然后…球飞了,直接朝着岑莳滚了过去,送上一血。
岑莳似笑非笑地捡起篮球看向他:“待会结束障碍物运球增加二十组,下一个。”
身后队友立马对着龅牙明大骂:“傻逼。”
龅牙明也很憋屈,一脸吞了翔的表情,紧接着队里一个平时油里油气的小子站了出来。
岑莳将篮球扔给他,这小子满脸不屑地持球走到岑莳面前,岑莳连防守的姿势都没有摆,只是眼尾撇着他,淡淡地问了句:“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