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一看这阵仗顿时就冒火了。
就为着这一个通房,已经给周家惹了多少麻烦?玉哥儿那头亲事拖着不成,玉明轩也很少回。脾气温和的温氏忍了这么多气,这会儿也觉得夏淳不识好歹:“落了这胎,本夫人准许你在主母进门后接你回周府,你还待如何?”
“……”夏淳眨了眨眼睛,有点不太明白温氏的意思。
温氏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满足。想想,用一个孩子的命换这些确实有些过,她捏了捏眉心,又道:“周家不会亏待你。本夫人如今亲口跟你承诺,若你表现得好,便是苏氏不愿,本夫人也亲自提你当妾。权当落这一胎的补偿。”
这么一解释夏淳就懂了。但是,完全没有吸引力:“夫人觉得回府是抬举小女子,你怎知我就愿意随你回府?”
话音一落,温氏愣住。倒不是因为夏淳回不回府的,而是这还是头一回夏淳在面对她时没有自称奴婢。
夏淳微笑:“小女子在离府前已经销了奴籍。不才,小女子如今是良民。”
温氏嘴角渐渐抿直,看着夏淳的目光也锐利起来。
“公子怜惜,半年前就已经削了小女子奴籍,当初走与留,其实都与周家无关。至于腹中的孩子,确实来的不凑巧。周家人若不喜他,当做没有这个孩子便是。”夏淳虽是纨绔,却不是傻的,“回府当妾这件事算小女子不识抬举,小女子真心没这个打算,夫人还是请回吧。”
温氏从前见夏淳都是一副闷葫芦的模样。这还是她头一回领教夏淳的口齿,不得不说,条理清晰,不是个笨人。
她眯了眯眼,没想到失了身份夏淳是这幅模样:“那你是想叫我周家的子嗣成外室子?”
“小女子并非公子的外室。”夏淳继续微笑,“夫人怕是不知道,这栋宅子是小女子自己置办的。虽说银两是公子给的,但那是公子给小女子的遣散费……”
“谁跟你说是遣散费!”一道清冷的嗓音破空而来,强势打断夏淳的话。
只见屋门外长廊一个颀长的身影匆匆赶来,少傅老远就听到夏淳在胡说八道,本就火急火燎的差点没气得炸。一身朱红的锦袍,将少傅冰霜的眉眼衬得妖异,他面孔冷硬,怒道:“本公子准许你走了?肚子里还揣着我的崽子能走到哪儿去!”
温氏这头药还没喂,多日不见的儿子就急匆匆赶来,顿时又气又庆幸。
为着苏家的亲事,温氏不知传过多少次话去东宫。每回都是忙。结果她这才到夏宅多久?人就火急火燎赶过来。说到底,她这做母亲的还没有一个女人管用。不过她也暗自庆幸,药没强行喂下去。否则玉哥儿撞个正着,母子情分怕是真要淡了。
温氏心里酸得厉害:“大忙人可算是露面了!”
周卿玉头束金冠,红衣金纹,短短一个多月消瘦许多。
夏淳缩在宋嬷嬷背后,本就肥瘦均匀的少傅已经有了峥嵘之感,心情有些复杂。男人漂亮下颌的轮廓已消瘦紧绷,衣裳也宽宽大大的。多亏了天生骨像极美,否则旁人似他这般突然瘦怕是都失了风采。
“母亲,”一个月不见,少傅的嗓音冷冽如冰川之水,清冷冰凉,“儿子希望你能给你现在的举动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温氏脸色一僵:“既然都知道了何必问?”
负气的话一出口,室内就是一静。下人们低下头,都不敢抬头看人。
少傅身高腿长,玉带束在腰间更衬得他宽肩窄腰,脖颈修长。只见少傅大步走过来,朱红的广袖猎猎,仿佛一座玉山将崩,碎在眼前。他抿着唇抬了抬手,冷冽的眉眼冰霜之色越发浓厚。
温氏身边的下人小心地觊了眼温氏。得了温氏颔首,屈膝行了一礼后全部退下。
宋嬷嬷也看了一眼夏淳,拉着不情不愿的小彩蝶也退下去。
人一走,屋里就只剩周卿玉母子和夏淳。
温氏是当真生气,不过一个通房,三番四次地损了她与长子的母子情。原本对夏淳腹中孩子还有几分怜爱,她如今就只剩下决心:“玉哥儿,不是为娘心狠。你自己想想看,你在这个通房身上费了多少心思?当真要为了她名声都不要?”
少傅心口倏地一窒,鸦羽似的眼睫颤了颤,并未看向突然眼睛晶亮的夏淳。只抿着红艳的嘴唇,淡声道:“周家的名声,不至于因这点桃色绯闻就坏了。”
“执迷不悟!”温氏痛心疾首:“你如今已经二十三了,亲事不能再等。苏家姑娘是个通情达理的,但你也不能过了分。你这般护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叫苏家姑娘如何自处?周苏两家的亲事你一拖再拖,你到底还想不想成这个亲?!”
温氏狠狠瞪了一眼一旁直勾勾盯着周卿玉的夏淳,后悔当初挑通房挑了她。当初就不该挑颜色这般好的,弄得儿子如今撒不开手。
温氏如今只要一想起心里就呕得慌,她一向觉得长子并非一般男子,最是冷静沉稳,定不会被美色迷惑。结果现实确实如此的赤.裸,周卿玉不仅只幸这一个,还把心思都丢她身上了。
“这般拖着,你是等着苏家退亲么!”
“苏家若是要退,退便是。”少傅心口失了序,跳得厉害。他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无法适应就只好回避,“母亲为了苏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儿子身边人出手,儿子也烦了。苏家姑娘这般嫌弃儿子,这门亲不成也罢。”
这话一出,温氏当即就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少傅抬起头,幽沉的眼睛注视着温氏:“儿子确实是后悔了。”
“周卿玉!你的教养呢!”
这话怎么能说得出口?三媒六聘都走过了,就差最后接人回府这一道就算成了。若非周卿玉病得不凑巧,周苏两家的亲事早就成了。这话若传出去,叫苏家的姑娘还怎么见人?!
“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温氏气得要命,端起桌上的药就要给夏淳灌,吓得角落里的夏淳赶紧退后。
少傅一把握住温氏的手腕,另一只手啪地一声打掉了药。药碗应声落地,四分五裂。看着地上洒了一地的药汁,刺鼻的味道涌上来,少傅的一张俊脸已经铁青。
他甚少发怒,并不意味着脾气好。恰恰相反,周卿玉的脾气可以称得上坏。面上再沉静,骨子里却是极为高傲的。温氏这一举动是彻底激怒了他。他原本这辈子就没有成亲的打算,宗族里的事务他一个人就能处理妥当,并不需要一个宗妇辅助。
或许是太过聪慧,看透了人心,少傅自长成起就欲望淡薄。又因天生鼻子灵敏,闻不得女儿香,将他淡薄的欲望又生生降低一层。
事实上,女子和子嗣于他来说不是必须。宗妇没有没关系,事情有人做就可以;子嗣同样,周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嫡子。铭哥儿和瑾哥儿都是周家的嫡出。将来的孩子随便过继一个,或者生下来一同培养,总有人能挑起家族重担。
至于夏淳,这是个例外。这女子行事与旁人不同,不讲章法也没皮没脸,仿佛一个混账拿着把斧头不讲道理地一路劈砍挤到他面前,生生在辟出一席之地。
当然,少傅也知道自己这些话说得不负责任,但这桩亲事当初答应确实是草率了。不曾解决母亲与祖母的忧心,反而添了更多的麻烦,他心烦意乱:“母亲不必烦心,这桩亲事,儿子自会找苏家人谈。”
温氏气急,脑子一热,扬手就狠狠扇了周卿玉一巴掌。
少傅的脸偏向一边,白皙的皮肤印上红印,很快就肿了起来。温氏打人的手直颤,但这一巴掌打下去应当,长子的所作所为实在太令她失望!
温氏狠狠瞪了一眼罪魁祸首夏淳,摔着袖子便离开了夏宅。
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之后夏淳舔了舔干涩的唇,有点不知该怎么反应。周卿玉为了她居然要退掉婚事,夏淳感觉汗毛都要竖起来:“那,那个,公子,你不成亲了么?”
少傅端坐在主座上,浑身的冷气能冻死人。
夏淳拿了个帕子弄冰井水拧湿,敷在他脸上。少傅脸皮太嫩了,一巴掌下去立即就有伤,这会儿又红又肿,瞧着别提多疼。他犀利的眼神扫过夏淳亮晶晶的狗眼,嘴角淡淡地勾起:“放心,不是因为你。本公子本就厌烦成亲,与苏家退亲是早晚,莫要自作多情。”
夏淳:“……哦。”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切,了不起哦!
第六十一章
周卿玉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人,这一点上周家上下乃至东宫都清楚。所以有的话一旦说出口, 那必定会执行到底。
他既说了退亲, 那就没了转寰的余地。
退亲之事他一早有想法,碍于出尔反尔有失体面一直未曾说出口。脱口而出后, 少傅心里立即就有了处理的具体章程。倒不是苏家姑娘不好,是他不敢保证能做到与妻相敬如宾。既如此, 何必拖累苏家姑娘。
“备水。”来得匆忙, 他尚未用过吃食,如今有些饿了,“晚膳准备些易克化的。”
说罢, 他起身进了内室。
夏淳握着帕子愣愣地看着少傅旁若无人开了她的箱子, 从里头拿出一套换洗衣物。凌云凌风没能进屋子,少傅也不好叫人进来摆弄,只能亲手准备。当然夏淳不是诧异这些, 而是这狗男人未免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吧!这是她的屋子!
准备好衣物的少傅回头见夏淳一脸凝重, 眉头一挑:“怎么?”
夏淳跟在他屁股后面,看着少傅有条不紊地将书桌上零零碎碎的东西收起来。然后从书柜里取出笔墨纸砚, 一一摆放妥当。
双手抱胸,她脸色不善:“你何时将东西搬来我屋子的?”
少傅转过身,垂眸看着她。鸦青的睫羽在眼睑下两团青黑, 消瘦的脸颊在光影的映衬下俊俏又冷冽。一双沉静的眸子有幽沉沉的, 十分有威慑力。
夏淳抿了抿嘴强调:“这是我的屋子。”
“东西早一个月前就搬进来,你如今才发觉?夏淳,我确实宠着你, 但你不能过了分。”少傅的眉心紧紧拧起来,眼睛里渐渐浮现出戾气,嗓音冷冽得仿佛冰上刃:“嫁人这事儿你不必想了。沾染了我,旁人不敢要你,也要不起你。趁早给我把小心思给收了!”
夏淳被他冷言冷语一激,脾气也上来了:“我不会做外室,也不会为妾。怎么?少傅是身边没有女人伺候了?非得抓着我?”
“夏淳!”这女人牙尖嘴利,一句话就拱起他的怒火,“你闭嘴!”
“公子就这么喜欢我?”夏淳怕他个屁!她站起身,梗着脖子那模样要多气人有多气人。今天周卿玉有本事就打死她,否则她非怼得他吐血不可,“不是才觉得我觊觎周家长孙媳妇的位置胆大包天,愤怒而去?你觉得我夏淳出身低微,提为妾都是抬举,本姑娘偏偏就不稀罕这个抬举!周卿玉,我不稀罕周家的权势地位,大家好聚好散?”
“揣着我的种你想散,想得倒美!我的孩子,天之骄子,由不得你埋没!”
少傅脸色铁青,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夏淳的胳膊将人拽进怀中。夏淳打了个璇儿扑过去,脸撞在少傅胸膛上还震了两震。周卿玉吓一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肚子。偏夏淳这时候还不识好人心,没轻没重地乱挣扎。
少傅一手扶着她肚子一手抓着人胳膊,衣裳都被她扯变形。怕她碰到肚子也不敢躲,夏淳好似吃死了他缩手缩脚,抬手就去动他头发。他顿时又气又怒,赶紧放开。
夏淳转了一个圈,站到桌子后头,翻着眼睛斜睨着他。
少傅一手指着她鼻子,颤巍巍地抖:“你个混账玩意儿,别不识好歹!”
夏淳直接甩给他一对白眼,她偏就不识好歹了怎么着!
周卿玉心口一滞,气得半天不知说什么。他没想到冷着夏淳一个多月,这混账不仅没反省没学会害怕,狗脾气还见长!越发的无法无天!此时安静的室内,夏淳这会儿两手插着腰挺着肚子,就差上房揭瓦了!
少傅额头的青筋跳个不停,咬牙切齿道:“你预备如何?”
夏淳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也被这问题给考住了。预备如何?她没想好。老实说穿越到这古代,她一直都是混吃等死的混日子。难得怀了孕才想起来奋发图强,但意识到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她这会儿其实也没有明确的人生规划。
拧着眉思索片刻,夏淳斜着眼上下扫着少傅。
昏暗的晚霞下,少傅美如画。
许是这段时日可能歇息不好,他鸦羽似的眼睫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人虽说消瘦了许多,但体格骨相依旧俊逸挺拔。除了眉间雪色浓厚了些,仿佛比往日更出尘绝艳……好吧,她还是贪图这人美色。既然他都打算退婚,她再多睡他个一年半载也不算亏?
夏淳摸着下巴,笑容逐渐荡漾……
冷眼看着的少傅嘴角一抽,“……”
“你要住进我屋可以,给我当情人呗。”原先是周卿玉要成亲,她不愿碰别人相公,但这亲事眼看着就要吹了,就没那么多忌讳:“少傅大人生得如此绝色,本姑娘当真是垂涎三尺。”
周卿玉先是错愕,不知‘情人’为何物。等意识到夏淳神色暧昧,明白是什么意思后顿时转为羞恼。他白玉也似的脸颊染上薄红,一双眼睛迅速窜起了火苗:“……不知羞耻的东西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本来就是如此,”夏淳耸了耸肩,十分坦然,“好色是人之常情,我只是实话实说。”
少傅顿时连耳尖也烧红了。
他眼睫颤颤巍巍的抖着,指着夏淳的那只手颤啊颤的,显然是气得语塞。
“我先说清楚,是你给我当情人,不是我给你当外室。”夏淳好像不知道怕,不知死活地一字一句都在撩虎须,“等你娶妻,我们就断了。孩子你想要可以给你,不想领回去就留在我身边,你周家权当没这个孩子,往后不要来争。只有一点请公子务必清楚,我不属于你。”
“那你属于谁!”
“我自己。”夏淳扬眉,“我姓夏,单名一个淳。”
少傅不懂夏淳跟旁的女子不同,整天都在琢磨什么东西。不愿当外室,偏要给他做情人。不想随他回府,偏有觊觎他的美色。可少傅到底不是一般男子,虽没有夏淳的现代灵魂,却也听懂了夏淳话里的意思。说了这么多,不过她在跟他要求平等。
少傅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女人,心情十分复杂。夏淳骨子里是高傲难驯,少傅与她朝夕相处一年多,自然不可能不清楚。甚至他太清楚夏淳的桀骜,就是喜欢她嚣张,一直在纵容。
但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少傅并非不能接受平等的关系。但是此时此刻,夏淳胁迫要离开他的言辞令他心生恼怒,少傅的高傲叫他无法低头,更说不出软话。
正当两人分寸不让地僵持住,宋嬷嬷领着粗使下人进了屋,撞了个正着。
宋嬷嬷心里暗暗叫苦,身后的拎着热水,端着沐浴用具的粗使下人恨不得头埋进衣裳里。大家伙大气不敢出,宋嬷嬷硬着头皮小碎步进来,询问是否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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