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恭恭敬敬,不卑不亢,但细听起来就已经是不耐烦的,他如今已经成年,而且在国外呆了四年,被这样拘着让他莫名觉得缺乏自由 。
——很不舒服。
那边沉默了一刻,道:“我在家里等着你,回来了到我书房来一趟。”
沈琛:“......”
身居高位的人根本是不在乎其他人说了些什么的,都按自己的想法来,这大概是位高权重之人的通病。
他不言语 ,于是听见下一句:“我会让李渡过来接你。”
沈琛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紧,声音冷寂:“不必。”
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李渡接到消息赶过来接他花费的时间更多,还不如他自己开车回去。
先前那件外套给陶恂搭在肩上了,现在也没拿下来,沈琛重新去衣柜里找了一件呢子大衣,然后将陶恂上一次寄宿在这儿的时候用过的睡衣等拿了出来。
他走的匆忙也没跟陶恂交代什么 ,能感觉到一路几乎黏在他身上的视线,一直走到门口才突兀停了下来。
门口的位置总让他想起来陶恂那个蠢货在他设好的局里被吓的够呛,然后四处筹钱,大冬天在他家门口蹲了一夜的事,被冻的手脚都失去知觉的事。
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了那一幕,青年缩在他的门口,眼睛熬的一片通红。
陶恂笨是一回事,但这个世上恐怕也确实没有人能这样掏心掏肺的对他好了——哪怕是他所谓血脉相连的父亲,该将他抛弃的时候也是绝不会手软。
脚步停顿片刻,他从衣服里掏出了什么东西,转过身放在了茶几上。
陶恂的目光就一直紧巴巴的跟着他,所以在他移开手的一瞬间就看见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串钥匙。
他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沈琛已经把东西推到了他的手边。
“别弄丢。”
只一句嘱咐完毕就匆忙出门。
陶恂还卡在原地没回过神来,好半响,门都已经被关上了,方才十分的不确定的喊了一声:“琛哥?”
——如果不是他眼睛已经花到看不清了,这大概是琛哥房子的钥匙。
偌大的房间没有任何回应,就好像刚才他那一声只是落进了空旷长风里。
他的食指碰到那把钥匙,似乎还带在另一个人的体温,烫的他几乎拿不稳当。
他莫名想到别人结婚的时候似乎买新房都是会分钥匙的,那是什么意义呢?
——大概是能容纳另一个进入他的生命之中,与之分享一切的意义。
他知道沈琛不是那个意思,但挡不住他自己心里这么想,有时候天堂地狱一线之间,上一刻琛哥去相亲他心里近乎绝望,这一刻却又不自量力的生出了一丝渺茫的微弱希冀。
——琛哥不是那么随便能把自己家钥匙给出去的人,他的性子孤僻冷漠甚至是排外的,他对他是不同的,哪怕那份不同时至今日可能还不是因为感情,他也不是没那个机会的不是?
嗯,他已经开始盘算着自己赖着不走的可能性有多大了。
——
沈琛把开回沈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他熟知沈昌民的作息,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去睡觉的,能为他牺牲睡眠时间也算得上不容易。
家里的阿姨接过他手里的围巾,低声同他道:“先生在书房等着您回来,您快点去吧。”
家里的阿姨是看着他和沈丛长大的,因为沈琛的身世,家里碎嘴的都走了干净,剩下的都是老实人,所以才奉劝他两句。
“已经等了有半个小时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沈琛点头示意知道了,低声道了一声谢,然后才迈开腿向书房走过去 。
身后的阿姨倒是受宠若惊,往常沈丛也经常给她打听这样的事,但事后绝没有一次是开口道过谢的。
沈昌民的书房和沈琛的相似没有什么烟火气,哪怕是在家里也像是另一个办公室,如果不是他身居高位作风问题不能乱来,甚至可以把公务带回来处理也丝毫没有问题。
沈琛推开门的时候照例还是假模假样的喊了一声父亲,只是声音较平时更为疏离冷淡而已。
沈昌民是人精,哪里听不出来他声音里的变化,手里握着的笔就是一顿,眼里泄漏出来几分不悦。
沈琛视若无睹,只当自己什么都不曾看见。
对视半响后沈昌民头痛的搁下笔,他隐隐觉得他的这个儿子不像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哪怕是用他这些年身居高位的气势的阅历也不能压下去。
这是好事,做事更能让他放心,但也不是好事 ,存在着太多的不确定性,不好掌控。
“沈琛,你当年选择经商家里从未反对过你,可你知道家里其实更缺一个在政界的儿子。”
这话说的不错,他们一系都是文官出身,拿笔杆子的人,缺少的是军方的势力,这些事他有所耳闻。
——但与他何干?
他跟他们从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是一条船上的,上辈子就不会把他推上风口浪尖上去,作壁上观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走向灭亡。
沈昌民食指微微敲击桌面,声音透出几分为人父者的威严:“你不愿意入仕,家里从未逼迫过你,但总该为家族做些事情,我和你周伯父的意思你该明白。”
——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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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沈昌民右手食指微曲,敲击的节奏不紧不慢, 在安静的能听见呼吸的书房里无形施加压力。
——如果沈琛还是当年热血上涌的青年可能如今就得举手投降, 可惜,他不是。
所以他只是略微抬头, 带着微微讥诮的语气的声音道:“抱歉, 我不知道。”
沈昌民敲击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堪称锋利的扫过他, 像是褪下了表面温文尔雅的表皮,露出里面与沈琛如出一辙的阴翳。
而后听见沈琛不轻不重的添了一句:“再说, 沈家也不是没有从政的儿子不是?”
沈昌民呼吸一瞬停窒。
他有三个儿子,老大沈辉, 老二沈琛, 沈丛年纪最小,但从前其中最出息的其实并不是沈琛 。
沈丛从小就能看出来不是个什么厉害人物,吊儿郎当还有点不知数, 沈琛性格阴冷孤僻, 内里像极了他,但不成熟, 不会收敛遮掩,看着其实也不太如意。
他最为满意的其实是沈辉, 沈辉大了沈琛一岁, 正因为那一岁坐实了沈琛私生子的身份, 他曾对沈琛寄予厚望, 让他在成年后去读军校, 然后——
如今国家太平,但暗地里总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他的大儿子死在三年前,一次意外。
——谁也说不准是否当真是意外,但抓不住把柄,树敌又多,到后来扑朔迷离就只能权当意外处置,沈辉的死对他来说是一次不能开口的打击,所有人都知道,所以至今从未有人当着他的面提起。
向来处变不惊的人呼吸骤然紊乱。
沈琛也就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连递上一杯水都未曾。
沈辉出事的时候他在国外躲着陶恂,说实话,他向来冷血无情,对沈辉那个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兄长其实还没有陶恂看重。
同父异母天天恨不得他去死的兄长,他惦念来做什么呢?
陶恂能为了他去死,沈家的所有人都恨不得他早死早超生。
但接到沈辉死讯的那一天他还是罕见的沉默许久。
他其实偶尔觉得沈昌民可悲。
当年他的老师缺刘家那样暴发户的势力,所以他背弃自己的母亲另娶他人,却因为放不下迟迟不肯放手,于是逼死了他的母亲,将他逼成了冷血阴翳的私生子。
后来,他的老师一系政途缺少军政,于是他送了自己最得意的大儿子参军,为了功勋快速崛起走了捷径,最后却白发人送黑发人。
现在上面开始动荡,所以决定把他推出去,和周家联姻。
周语凝的哥哥在军中位置虽然不高,但潜力不错,正是需要上面有人提拔的时候,而周家和刘家一样一直在外省徘徊,商业上面一直没能彻底打入首都发展。
没有什么关系能比姻亲更加牢靠,哪怕毫无感情,但一张纸下就是共同的责任和生死,是逃不脱的束缚——就跟他现在还和沈昌民同处一个户口本上,沈昌民如果此刻垮台,他不可能不受冲击 。
——有些事真的是浅显现实的可怕。
他是被赶出去的,被戳中伤处的沈昌民终于抛弃了原本温雅的外皮,挥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他脚下,让他滚出去。
沈琛如他所愿。
出去的时候已经深夜,寒风萧瑟,天边飞雪,他不无嘲讽的想,沈昌民这样的人,或许就该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偏还一生风光无两。
利用身边所有能利用的,到最后一无所有。
关上车门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沈宅,在灯光下的轮廓冷峻又孤冷,看不出来丝毫暖意。
他有点想回家了。
车速于是不自觉加快,凌晨一点多到家,比起他平时的作息其实相差无几,回家是一回事睡着又是一回事,不能放在一起讨论。
沈家的房子太空旷冷清,相比之下他的屋子反而多了两分人气,进去的时候少见的看见有灯,里面开了暖气,热气扑面而来。
陶恂趴在沙发上,一米八的青年不得已微微蜷缩起来,两腿微曲,膝盖向上,身上没盖被子,很显然是准备等着他的,结果没熬住,睡着了。
——手里还攥着他给的钥匙。
沈琛坐在他身边,解下围巾放好,打量的青年看了一眼青年脸上的擦伤,眼角下面一点,不多大一块,因为天生冷白皮,看着扎眼的很 。
他拿手碰了一下,睡梦中的人微不可察的动了动。
于是收回手,径直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来。
大概是能确定这段时间是被陶家关起来了,不然不可能安分得住,为了跑出来还是受了些罪。
突然觉得有些汹涌的无力,哪怕重活一次也是一样,跟陶家沈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比起来,他如今混的再怎么风生水起也不过只是小打小闹。
他原本以为沈家准备培养小辈,其实生出过借势而上的心思,所以才能滴水不漏的应付着那些事,但如今看来,确实是准备培养他的,前提是他能接受家里安排的联姻。
有付出才有回报,世界本来如此公平。
他其实内里跟沈昌民相差无几,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如果是上辈子为了现如今的利益他肯定会答应——不择手段的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大不了相敬如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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