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被甩好几个礼拜了,她却不是来求复合的。”罗伊看向手上的报纸,侧颜勾起的嘴角像是在笑话、又像是在安抚。他耸耸肩说,“夫妻俩现在恩爱如交往一周的初中生,作为领导夫妇特意带了苹果和狗粮前来看望。”
又什么东西落下了,却没有用力地砸在地上,而是被温柔地接进了怀里。爱德抱着碗坐在罗伊身边,他低着头戳着香气四溢的吃食。暖流从指尖流淌进来,一直温暖了他的整个身体,难以名状。
这是罗伊住院的第三周。他精神了许多,可以有一句没一句和爱德扯上几小时,从起初会疼得半夜求护士给他打止痛针,到后来脸上偶尔才划过一丝忍痛的神情,像一叶极薄的软刀游戏人间地辗转过爱德努力按捺的心。
带着礼物前来嘘寒问暖的人并非没有,能在罗伊疼得血色全无时拍拍他背脊的人却鲜少。医生说护士会照顾好他,罗伊本人更是满不在乎地说自己以前一个人也住过医院,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说是那么说,对方独自一人的模样不忍想象,对方说这番话说轻描淡写的语气让爱德不愿细读。他搜肠刮肚地寻找出无数看似迫切无比、实则可有可无的理由——今天是来找上次不小心落下的手表、明天是顺道经过——从日渐忙碌的生活中挤出时间隔三差五往医院溜去,形象全无地乱着头发、身上披着皱巴巴的旧大衣。
事实上,他能为对方做的可谓少之又少:他笨手笨脚的,连对方挂点滴的时间都总会睡过去,最初的几次他甚至还添过些麻烦——但罗伊始终没拒绝少年细节上的错误和手法上的笨拙,就像他从来没拒绝过爱德那些包裹在傲娇和借口后的好意。几次之后,爱德在病房里的出现变得不再需要理由。少年来去匆匆,有时会倚在床边一旁看上几个小时的小说打个小盹,有时只来门口瞥一眼、给扑蝇草浇了水就走;随着实验室新启动的项目工作日益繁重,爱德会傍晚突然出现在罗伊的病房里,脖子上还挂着忘记摘下的护目镜,二话不说就趴在一旁的桌上埋头书写报告或搬出电笔打字声劈啪作响,累了埋头就睡,几分钟后醒来再奋战数时。
护士小姐:“这位画美术作业的小朋友,你是来帮忙看护的吗?”
科学家先生:“你才是因为太矮而可以在游乐园免门票的小朋友!神尼玛美术作业!我在画磁欧极子、长分子和分子链形成的有序态!”
主播先生:“你就当他是养在这里的猫。”
科学家先生:“谁特么是你的猫!”
护士小姐大惊失色:“病房里不能养宠物。”
主播先生:“那你就当他是那边上捕蝇草的同类。”
事实上罗伊也在这件事上的适应力不亚于爱德华本人。他从不询问爱德前来的理由,亦不探究少年行为背后掩埋的动机。他会借爱德的手机看小火苗的照片,会在完全没看的情况下突然询问爱德正在阅章节里恰巧探讨的问题,会不需要安眠药就在爱德的翻写声、打字声中神奇地睡着;某一次,他甚至还在爱德华临走前委托他下次来给自己带双正常颜色的袜子。
“什么叫正常颜色?”爱德瞪着他,天线竖起来像是听到了警铃。
果不其然,罗伊的回答几乎是意料之中,“不要有图案,尤其是不要有骷髅图案。”
“你对骷髅袜子有意见!?”爱德气得天线都冒烟了。
罗伊一脸威武不屈,“无边无际、一望无垠。”
那是没有科学依据、诡谲而不合理的事,爱德曾觉得自己的感情像是脱离了自己的理智拥有了独立的意志,具象成了一只躁动不安的小鸟,尖声尖气地叫嚷,在笼子里撕扯着自己的羽毛,好像给予它全世界的西柚汁和骷髅袜也不能抚平它的焦躁。可罗伊.马斯坦古却捏着它的咽喉,不知具体如何为之、何时掌握。于是他的忧虑就变成了自己的忧虑,他的喜悦变成了自己的喜悦。全世界的西柚汁和骷髅袜都变得无足轻重,他在注视自己,他在倾听自己,哪怕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做,而爱德也什么也做不了——就只是呆在一个空间里,什么都不说或者说点很无聊的事,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很接近所谓的幸福了。
仅隔着罗伊本身。
“什么?这个小苹果片是你前女友和她原配带给你的啊。”爱德华往嘴里塞着肉串,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对苹果畸形的喜爱原来已经那么深入人心了。”
“我不是喜欢苹果,只是你不喜欢罢了。”罗伊狡辩着抖了抖报纸,“事实上我这人十分适可而止,而我猜想医生护士和来看望我的女士们先生们都把我错看成了公园里的梅花鹿,只给我投喂这一种食物。艾利克教授,为什么影视剧里住院的病人非得顿顿吃苹果不可?”
“因为健康,马斯坦古主播。”爱德笑着从碗里又叉出一快,红油将牛肉片染得面目狰狞。罗伊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你在吃什么?”
爱德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
“看起来像什么?”
罗伊探过身瞩目了片刻,然后伸手指了指报纸上的事故头条。
“墨西哥辣面粉运输车和屠宰场货车在高速公路发生了严重追尾,三死四伤、血流成河。”
爱德大笑着差点没把碗里的红油洒到病人怀里的报纸上。
“一种叫‘冒菜’的中国料理,”爱德从碗里叉了一块午餐肉,热情地伸到了罗伊鼻子前,“单位门口新开的,超好吃。”
对方嗅了嗅,脸上立刻传神地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我可是病人。这显然有害健康。”
“别装娇弱了,我的小梅花鹿。”少年嗤之以鼻。
爱德华发誓,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向来运筹帷幄的马斯坦古朝自己翻白眼。一般人看到自己暗恋对象这样的表情大抵要心碎上二十分钟,可爱德却偷乐得想凑上去用嘴把午餐肉喂给他。
然而罗伊自己先凑上去把叉子上的午餐肉给叼走了。爱德气恼地暗暗跺脚。
可他吃东西时竟然是先伸舌头,自己以前居然没注意到!
几乎是一瞬间,对方苍白的脸就在爱德的眼皮底下涨红了,罗伊看上去像是被人从后脑勺投掷了一枚榴弹,被冷不防炸裂到空中。他赶紧扔下报纸,捂着嘴拼命咳了起来,爱德没心没肺地一边笑一边把纸巾递给他,看到对方眼眶发红的模样才想起来对方完全不能吃辣的传说,于是便笑得更欢了。他疯笑着放下碗叉,倒了杯水递给他,而当事人眼泪都呛出来了还不忘朝爱德瞪了一眼,去抓水杯的手指都在打颤。
“爱德华.艾利克。”罗伊咬牙切齿,“真他妈辣死了!”
爱德笑得浑身发抖,“弱鸡,我们实验室现在午休就叫这个外卖。”
“吃着这玩意儿,看着《happyoakfriends》?”马斯坦古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金发科学家,“你们搞科研的工作压力就那么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