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三三两两地坐着人。
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是麻木中透着绝望的。
沐晚靠坐在那里,怔怔地望着对面的一对男女。
容颜秀丽的女孩子看起来是那样的娇小,她倚在年轻男人的怀里,不住地抽噎哭泣着。男人紧握着她的手,脸上亦有着掩盖不了的痛苦之色。
“没事的,没事的。”沐晚听到他温柔劝哄的声音。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等你的身体养好了,我们再要一个健健康康的宝宝。”
女孩子摇头,哭得更加厉害:“不会有了,你知道。失去他,我们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我们留下他好不好?我真的不舍得打掉他。”
“可你的身体经受不住……”
“我愿意拿我的命去换他!”女孩明明是那般娇弱,但此刻脸上散发的光芒,却足以撼动每一个人。“他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不能这么狠心。我要留下他!”
男人红了眼眶,将女孩紧紧地拥入怀中。然而最后,却还是将她推进了手术室。
沐晚看着他抵着墙壁呜咽的样子,听到他痛苦的声音:“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有事。”
一个小时之后,女孩被送出手术室,沐晚清楚地看到她空洞的眼神。就如被抽去了灵魂,只剩下僵硬的躯壳。
她目送那对情侣走出视线,放在膝上的手用力握紧。
手术室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她看着那些女人赴死一般地走进去,再失魂落魄地走出来。
她听到她们或崩溃或隐忍的哭泣,心上犹如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痛到颤抖抽搐。
她真的要这样做吗?
她真的,要扼杀掉一个弱小、却鲜活的小生命吗?
“28号,沐晚。”
护士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冲走廊上喊了一声。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直直站起。
“进来吧。”
沐晚瞪着那扇大开的门。
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那张手术床。那些安静躺在托盘里的手术用具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寒光。
护士走了两步回头,见她在原地没动,皱了皱眉毛。
“进来啊。”
沐晚望着她,明明脑子里想着往前走,然而双脚却突然间像是有了自己的主见,开始一步一步往后退。
双手护住腹部,像是护住这世上最易碎的一件珍宝。沐晚张了张嘴,发出一声轻喃:“不……”
她不能进去。
护士看出了她的犹豫,一把拉下口罩:“28号?你还做不做?”
这声询问像是催化剂,瞬间让沐晚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她疯狂地摇头,道:“不,我不做,我不做了!”
她说完转身就往外跑,像是逃离噩梦一般,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冰冷可怕的地方。
她不能做掉这个孩子!
她不能做掉这个孩子!
她狂奔着,不顾四周对她投来的异样目光,一路冲出了医院。
她踉跄着在医院外面的台阶下站定,手心贴着腹部,感受从那里传来的温热,潸然泪下。
她之前怎么可以有那么残忍的想法?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的骨血。她怎么能狠心将他杀害?
隔着肚子,她轻轻地抚摸他。哑声说:“宝宝,你不要怕。妈妈不会不要你,妈妈会保护你。”
她拭去脸上的泪,准备回去。然而一抬眼,却看到站在几步开外的江显璋。
***
早上还是艳阳高照的天,到了中午却突然变了脸。
大片厚重的乌云堆积着,从东方的天际线涌来。不多时又起了风,吹的整个世界瞬间黯淡无光。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征兆。
但一窗之隔的房间里,此刻却是静的可怕。
因为外面的天色阴沉,室内也显得有些昏暗。然而那光鉴照人的茶几上放着的一张检查报告,上面的每个字却都无比清晰地落在席默临的眼底。
沐晚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此刻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的脸,心跳几乎都要停止。
她没想到她竟然还是没能瞒过他。
那么他现在知道了,会是什么态度?
他会允许她留下这个孩子吗?
“打掉。”
短短的两个字,就已经将她就地正法。
她惊颤,眼泪瞬间涌落。
“席默临……”她望着他冷冽的眉眼,声线颤抖。“我求求你,让我留下他。”
“不可能!我绝不容许这个孽种活在这个世上!”
“孽种”两个字犹如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进沐晚的心脏。
血色从脸上迅速褪去,她仓惶摇头:“不……他不是孽种……”
他不是孽种。
他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孩子。
“你是自己去医院,还是让我送你去?”然而男人丝毫不理会她的惶恐,一次次将她逼至死角。
沐晚从椅子里滑落下来,蜷缩着后退。
“不!我不会打掉他。他是我的孩子,我要留下他……”
席默临眯起眼:“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不是让我动手?”
“我不……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伤害他……”她退至墙边,将自己包裹进窗帘里,瑟瑟发抖。
冷冷地注视了她半晌,席默临拿起手机,按下一个号码:“叫人上来。”
不多时,几名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在江显璋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席默临冲角落里抬了抬下巴,道:“把她带去医院。”
江显璋亲自上前去。待看到像只受惊的小猫一般蜷缩在那里的沐晚后,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他虽然不喜欢这个女人,但也知道,拿掉这个孩子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但是,大哥怎么能容忍她怀上他的孩子?
伸出手去想要扶她起来,他轻声道:“沐小姐,走吧。”
然而沐晚却是尖叫着一口咬上他的胳膊。
她这一口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甚至生生在他的衣袖上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江显璋借着窗外的天光一看,倒吸一口冷气。
她几乎咬掉了他的一块肉!
“你休想动我的孩子!我不会去医院!我死都不会去医院!”
女人散乱的头发被泪水打湿黏在脸上。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她的面容,惨白如鬼。
她向着门口冲去,席默临大步一跨,伸手就将她拽回来。
沐晚在他的禁锢下无望挣扎,痛哭失声:“席默临,我求求你!我知道你恨我。可是这孩子的身体里也流着你的血。他也是你的孩子!我求求你放过他!我求你!”
席默临一把将她推给一旁的黑衣保镖:“带她走!”
然而沐晚癫狂的模样早已吓到了一众保镖,众人面面相觑,却是无一人敢动手。
“我说带她去医院!”席默临突然暴喝,一脚踹出去。顷刻间,面前的玻璃茶几四分五裂。
眼见老板动怒,众人再不敢磨蹭,上前就握住了沐晚纤细的胳膊将她架起,带出了房间。
一声惊雷撕裂了天空,雨如破堤之水般倾倒下来。不过转眼之间,便席卷了整个天地。
江显璋望着外面的狂风骤雨,终于还是踌躇着开了口:“大哥,这……一定要现在去吗?”
席默临看了他半晌,出了门。
客厅直达玄关的门边,张嫂老泪纵横。她看了一眼被那些不知轻重的人拖着往外走的沐晚,再看一眼席默临。
“先生!您这是何苦?!”
然而席默临丝毫不理会张嫂的痛呼,他走出门,大步迈入雨中。
瓢泼般的雨早已将沐晚淋的浑身湿透,她双手死死地抓住车门,用尽全身气力抵挡着那些人的拉扯,嘴唇都咬出了血。
见席默临出来,一众保镖就顿下了动作。
席默临走到沐晚面前。
她脸上奔流的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抽噎着,颤抖着,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雨地里。
席默临眸中暗潮翻涌。
第二次。
这是她第二次,跪在他的面前。
“席默临,我求求你……”她攥住他的裤脚,几乎要磕下头去。
“让我留下这个孩子……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我可以把命给你……只要你让我留下这个孩子。他是无辜的……我求求你留下他……”
她痛到几欲昏厥,她伏在他的脚边,以最卑微的姿态,乞求着他哪怕一丝的恻隐。
然而,那双大手却是无情地、决绝地,将她的手掰开。
他捏着她的脸,看进她的眼底。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你心软?”他的声音刺骨,比打在身上的雨还要冷上千倍万倍。
“这个孩子,我说不能要,就是不能要。”
说完他放开她,示意一旁的保镖上前。
沐晚已然放弃了挣扎,任由那些人将她架起。她面色苍白如纸,偏那双眸子漆黑明亮,绝望地瞪着面前的男人。眼睛里面燃烧着的,是足以将人吞噬的仇恨烈焰。
“席默临,你这么做就不怕遭天谴吗?”她望着他,字字泣血。“如果你拿掉这个孩子,我一定会杀了你!”
“不管你怎么恨我,我都无所谓。”席默临隔着雨幕与她对视。
“因为这世上除了爱,也只有恨才能让你那样深刻地记住一个人。”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眸光晦暗,声音低沉若梦。
“所以你恨我,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