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默临注视着面前的女人,良久,叹息一般地说道:“以前我以为你是不敢的,但现在,我不确定。”
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会相信,一向温柔恬静的沐晚,会真的对江显璋拔刀相向。
在那一瞬间,这个女人突然让他感觉到陌生。
近五年的朝夕相处,让他以为他已经足够了解这个女人。他了解她身上每一个弱点,清楚地知道她的死穴,所以他从不怀疑自己对这个女人的掌控。可是就在刚刚,他却发现,其实他并没有真正了解这个女人。
比如,她现在真的将匕首接了过去。
沐晚望着那上面沾染的血迹,道:“你竟然敢把刀递到我手上,你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吗?”
他的声音一直很轻:“你想吗?”
下一秒,冰冷的刀刃,抵在了颈间。
沐晚的声音尖锐而寒冷:“你别以为我不敢!”
“那就动手。”
面色平静的男人,神色冷厉的女人。
这一刻,世界陷入荒芜,万物毁灭,只余两双眸子陷入对峙。一双漆黑如夜,一双明亮如月。
那其中翻滚着多少仇恨?多少绝望?多少抓不住又放不下的挣扎难言?
到底是谁在逼谁?
柔软的皮肤,冰冷的刀刃,温热的鲜血。
这一刀下去,终结的除了命,还有什么?
鲜血顺着刀刃流向手掌,再顺着手臂蜿蜒而下。像一条细细的线,牵出柔软的幅度,直接牵引到心脏。
手终于开始剧烈的颤,她听到沐晓在旁边喊:“姐姐,你不能让他死!”
“铛——”
一声脆响,匕首落在脚边。
红线终是断裂。
沐晚蹲下身去,掩面痛哭。
“我多想杀了你!如果可以!如果可以!”
一双大手伸过来,环住她颤抖的肩。
他嘶哑的声音就在耳边,伴着丝丝血腥之气,将她包裹。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一切能重新来过。”
沐晓希望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她分明在那个男人的眼角看到了闪烁如星的水光。
她几乎是愕然的,她死死地瞪着那抹闪烁,完全不敢去想那是什么。
这个冰冷无情的男人,这个残忍至极的男人,怎么可能会……
她瞪着那单膝跪地环抱住姐姐的席默临,觉得自己昏了头。
她缓缓退至门边,开门冲了出去。
太荒谬了,太荒谬了,她死都不会选择相信。
然而那时的沐晓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爱浓烈入骨,与命相依。即使面对它付出的代价是坠入地狱,也仍旧无法放弃。
席默临将沐晚脸上的泪一一抹去,说:“还有个人,我想你应该想要见一见。”
沐晚闻言只是自嘲:“是吗?”
还有谁是她想见的?她意境阑珊,任由席默临带着她往外走。然而当看到闯入视线的那个人后,沐晚却是愣了一愣。
那人,是……潘霓?
可不正是潘霓,只是此刻的潘霓,却是和沐晚印象中那个骄纵跋扈的女人大相径庭。
眼前的这个潘霓披头散发衣不蔽体,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一道道青紫交错的伤痕,原本娇艳明丽的脸不仅高高肿起,还沾染着血污,看起来狼狈不堪。
如果是以前,沐晚看到这副情景,一定会心生不忍。可是现在她的脸上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这个女人几次三番对她痛下狠手,甚至还想要了她的命。落得现在这副田地,也算是咎由自取。
潘霓看到沐晚的那一霎,眸中闪过一丝不置信的光芒,然后疯狂地挣扎起来。
“沐晚,沐晚,你原谅我!我错了,我不该对你下手,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救救我吧!”
她怕极了这里,这几天她不仅被打得遍体鳞伤,还被那些男人没日没夜的凌辱,他们完全不把她当人……
“求求你,求求你,你救救我!”她声泪俱下,以往在面对沐晚时展露的那些高傲和轻蔑尽数化成了灰。她悲切地哀求着,她知道这个女人一直是善良心软的,只要她真心实意地求她,她就一定会救她!
然而沐晚却是自嘴角弯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她眼中如盛着冰,在这昏暗的空间里,泛着幽幽的寒光。
“你是不是忘了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女人,那天差点就死在了你的手里?你为什么会以为,一个差点死在了你手里的人,会救你?”
潘霓木然地瞪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些话。但面前的女人眼里的寒光是那样锐利,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冷漠的面容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无边的恐惧像潮水一般袭来,潘霓战栗着变了声音:“我……我知道错了,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你放过我,我保证再也不会做那些蠢事!我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沐晚伸手一把捏住潘霓的脸:“当时我求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想着给我一次机会?!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们的丧心病狂,我的孩子才会送了命!我恨不得将你们千刀万剐送去给我的孩子陪葬!你竟然还敢让我救你?!”
望着潘霓脸上的那些眼泪,沐晚除了满满的嫌恶,再无其他。她松开捏在她脸上的手,冷笑一声:“所以,千万别妄想我会救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咎由自取。你是生是死,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潘霓完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声声厉喝,字字如刀的女人是她认识的那个沐晚,眼见她转身要走,整个人顿时失了控,发疯一般地狂喊起来:“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杀死你孩子的人明明是江显璋!你要算账找他去算!凭什么要把我一并算进去!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狠毒,活该你孩子没了命……”
“啪!”
沐晚回手就给了潘霓一巴掌。
“再敢提我的孩子,我就杀了你!”
潘霓被打得嘴角都流出血来,她因沐晚的话怔了怔,片刻癫狂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杀了我?你敢吗?!”
“你若是不信,尽管试试。”
潘霓上一秒还在笑,这一秒就被沐晚眼底狰狞的寒光给吓得没了声音。
这个女人,似乎真的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沐晚了……
她在她的逼视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沐晚离开,她才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
那是充满了惧怕、悔恨、绝望的狂喊,伴着这声狂喊,她的灵魂将永坠黑暗深渊,再无重见光明之可能。
***
沐晚一走出来,就看到外面站着一个长得很是眉清目秀的男孩子,见到席默临,恭敬地鞠躬。
沐晚看了看年轻男孩子的白净脸庞,冲身边的男人挑眉:“江显璋第二?”
“只是负责照看你。”
“监视就是监视,何必说的那么好听?不过现在的我还有什么好监视的?”她顿了顿,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难不成你怕我自杀?”
席默临沉下脸,放在她肩上的手蓦地箍紧。
“沐晚,我只说一次。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你最好不要动,只要你乖乖的,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她仍是笑,声音却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婉:“我想要的,你永远都给不了……”
席默临眉心微蹙,却是不发一言,打开后座车门让她坐进去。
“你要去医院是不是?”沐晚看到他身后停着的另一辆车,嘴角染上了一抹嘲讽。“去看江显璋?你说,他会死吗?”
“不会。”
闻言,沐晚凉凉地笑:“那还真是可惜。”
车子走后,席默临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手下的人小心地上来提醒:“先生,该走了。”他才敛了敛神色,上了车。
江显璋确实没死。
虽然被刺了两刀,但所幸刺得都不深,也未伤及要害。紧急处理后便已无大碍。
席默临看着他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的脸,淡淡开口:“怪我吗?”
江显璋扯了扯嘴角,只是微微一动,伤口就撕裂地疼。他虚弱地说:“我若说不怪,大哥会不会觉得,我是在刻意奉承?”
席默临抬眸看了看那挂在床头的血浆,眉间微动。
“只有带她来见你,才能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我也未曾想到,她会真的动手。”
“这本就是我欠大哥的,如果真的没了这条命,我也绝无半分怨言。”
“出院后找小张交接转到分部去吧,不管是国外还是国内,只要不在g市。”
江显璋问:“大哥这是怕她会触景生情,所以不准我再出现在她面前?”
席默临静静地看了他半晌,道:“既然明白,又何必多此一问?”
话已至此,再无需多言。
过了许久,江显璋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我的命是大哥给的,所以不论大哥让我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服从。只是我想知道……”他对上病床前男人的一双目光,问。“大哥对她,是真的不会放手了吗?”
那天,窗外的夕阳绚烂如火,燃烧了整个西面的天。
年轻男人的脸隐在那片火光中,隐隐约约看不分明,然而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如刀刻斧凿般落在江显璋的耳朵里。
“以往是我太自欺欺人,所以从未发觉,其实从得到她的那一天起,我就未曾想过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