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师父,别走
——光线隐匿如潮,正是一夜万物长眠之际。
由七七四十九面浑厚气场所倾力围筑而成的刚劲结界边缘,赫然立有一抹清瘦修长的雪白身影。
“……你要走了吗?”
自那白衣人影身后晦暗一片的狭窄墙角间,隐隐响起一道微不可闻的嗫嚅之声:
“你不留在这里当我师父了?”
那抹人影并未回头,腰间三尺长剑所投映出的刺目光芒洋洋洒洒落在脚下,像是万千点挥之即去的微渺尘埃。
“我说了要带你走,是你自己不肯走,怨得了谁?”狭长的凤眸无意眯成一丝冷淡疏离的弧度,那人侧过面颊,轻轻扬手伸向后方道,“……一起走吗?出了洗心谷这层笼子,外面的世界地阔天长,任你逍遥自在——届时我再当你师父,日夜教你识字习武,难道不好么?”
“不行……我不能走,我……”
“你是不想走,我必须得走。”那白影转身踏上结界最外一层薄弱的光圈中央,毅然决然道,“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你爱留便一人留在这里罢。”
“你……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愿意喊你师父,以后天天喊,年年喊,喊多少次都可以,只要你不走,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不必了,谁稀罕你那两句要熟不熟的称呼?”那人轻蔑一笑,反手扶稳腰侧光影如昼的沉冷寒剑——“铮”的一声清脆颤鸣,锋利剑尖贴拢结界产生的缝隙夺鞘而出,顷刻在半空当中划开一道狰狞长痕。白影应声自低处一跃而起,干净柔软的衣袂飘飞四散着涌向后方深不见底的黑暗角落,像是一粒沉了地即刻融化成水的冬雪。
“……别走,别走!”
身后断断续续的声线幡然变调,几近是带了几分哀求意味地,反复朝那白衣人影逐渐消失的方向低哑呐喊道:
“或玉,不要走!”
——不要走!
“或玉!”
哗然一声自沉梦中彻底惊醒。薛岚因剧烈喘息着欠身坐起,抬臂拂过面颊随手一试,果见额前鬓间散乱的一圈发丝已被涔涔冷汗浸至透湿。
彼时窗外骤雨初停,北域接连不断的阵阵风沙却像是早就迫不及待一般,裹挟着夜时广阔无垠的悠远天幕疯狂突袭而至,瞬间将那雨后难得沁人心脾的空气搅扰至一片零落污浊。
长帘层叠之下,坚硬如铁的厚重布料相互摇曳碰撞,于森森石屋内外频繁发出细微而又嘈杂的摩擦声响。
——人分明还完好无损地身在北域,梦却无形飘忽着飞到某个不知名的偏僻角落里,或重演或预示地向他展现着一幅幅心如刀割的模糊画面。
薛岚因下意识伸手朝外一探,床榻的另半边早已是冰冷一片。偌大的石屋里空无一人,灯也没能燃上一盏,恍然之间,竟好似不曾有谁在他身边待过。
“师父……师父!”
薛岚因霎时骇得面色铁青,下床蹬反一双布靴便赶着朝外迈开脚步,及至心急如焚地一把扯开长帘匆匆跨出了门槛,这才发现,晏欺正独自一人气定神闲地坐在院子里喝茶。
——紧压在胸前的一口闷气猝然松懈下来,无一例外带来一阵剔骨抽筋般牵动神经的钝痛。
薛岚因站定在他身后,用力倒吸一口凉气。片刻过去,胸口急剧紧绷带来的巨大痛楚仍未得到半分的消散。
晏欺却已闻声微微偏转了目光。
月色稀微下的优美五官尤是冷清寂静,但……并不尖锐无情。比起以往始终倒映在眼底深处那分刀尖描出来的残忍刻薄,似乎还要多含一丝浑然相反的委婉低柔。
“你不是累了要歇会儿的吗?怎么我一沾床,你就一个人跑出来了?”薛岚因大步追了上去,径直探手攥上晏欺衣袖频频出声问道,“是不是我睡相太差,害你睡不好了?”
他这一絮叨起来就是一大连串,直将晏欺堵得没话说了,反手将茶碗轻轻扣回桌边,转而拣简单的回答不咸不淡地应了他道:“屋里不怎么透风,我觉得闷,就想着出来坐坐……”
“你身体不舒服吗?”薛岚因俯下身去,稀里糊涂地抓过他的手腕道,“手这么冷……难怪了,还坐外边儿喝西北风呢?赶紧回去!”
说罢,连拖带拽就要将人朝屋里赶。晏欺头一回遭自家狗徒弟这般呵斥,第一反应只觉得格外好笑又新奇——一时竟连脾气也给忘记端了,就这么半将就地跟着薛岚因往回了走,待走到门口的时候终于不肯动了,硬是卡门槛儿旁边杵着,径自抱了一双手臂盯向薛岚因道:“……薛小矛,你犯什么毛病了?”
薛岚因匆匆抬头扫他一眼。目光在触及那一身刺目雪白的瞬间迟疑了片刻,很快又仓促地缩了回去,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半天不肯给句答复,偏继续一声不吭地拉过晏欺闷头朝前直冲。
“你又抽什么疯?”晏欺站原地没动,只伸手贴在薛岚因额间粗略揩了两下,立即皱眉问道,“怎么出这么多汗?真病了……嘶?薛小矛!”
话刚说到一半,骤然被人打横抱了起来。晏欺一下没反应过来,眼前兜头一阵天旋地转,再回神时,已让薛岚因稳稳拦腰箍在怀里,不由分说便要往屋里带。
“你这……混账小子,吃错药了吧!”
晏欺左右挣扎两下,没能挣动,只好顺手去捞他脖颈,触碰之下,才发觉他颈侧周围的皮肤冷得像冰,却是无缘无故汗湿了大半。
“你怎么了?”晏欺面带错愕地问,“脸色这么难看,谁惹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