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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节
    像曲獬这样的天生神, 毁掉的只是神躯, 神魂却永远不会烟消云散,想要解决只有封印这一个办法。果然只见一缕缕银色烟雾渐渐从毁坏的神躯中升起, 在半空中迅速凝聚成鬼太子的模样,那张俊俏雪白的少年面孔从未像此刻这般僵硬森冷。
    应恺失声:“小心!”
    只见鬼太子的神魂一伸手,不远处血剑便化作流光召来,啪一声紧紧握在掌心,劈头盖脸斩向应恺,却被宫惟闪电般“锵!”一声重重架住!
    两把剑锋死死相抵,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鬼太子一字一顿问:“你以为你能把我再次封印九千年?”
    “不,”宫惟近距离逼视着这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孔,从牙关里道:“这次我要把你封印到天崩地裂!”
    ――铮!
    两剑急速交擦,爆出灼目电光,激战时狂卷的气劲让大殿剧烈震荡。数不清的弧形剑光向四面八方激射,石柱、地面、墙壁纷纷爆成齑粉,残垣断砖如暴雨下,高处墨玉座在撞击中轰然坍塌!
    失去神躯后的鬼太子果然开始急剧衰弱,魂魄力量消耗极快,已不再是宫惟的对手。剧烈摇撼中宫惟一剑将鬼太子扫飞,那堪称暴怒的神力让鬼太子撞出去砸穿了巨大玉石柱,下一瞬宫惟当空出现,无数道绯光在掌心凝聚成锁链,一掌按向鬼太子的印堂!
    只要这一掌按实了,鬼太子的神魂会立刻被锁链缚住,从此再也不能脱身。
    但说时迟那时快,鬼太子横剑死死挡住扑面而至的宫惟,借力贴地一滑而出,眨眼间飞掠数十丈,翻身飞跃而起,一剑刺向应恺!
    ――这一剑分明是要让应恺死后魂飞魄散。
    宫惟脸色剧变,毫不犹豫掷剑出手,白太守划破空气疾射而来。
    然而鬼太子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刹那间止住身形,白太守剑光贴着头顶“夺”一声钉进了地面;紧接着鬼太子毫不犹豫,掉头急转冲向殿外,十二扇巨型殿门轰然洞开。
    他要跑!
    这一招声东击西实在太快,宫惟一伸手召回白太守,拂袖飞身要追,鬼太子的神魂却闪电般冲出殿门,不知何时殿外景象竟然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黄泉。
    他是鬼垣之主,占据全部地利,能随心所欲变幻地形。一旦让他脱身逃出,再想追根本来不及!
    暴怒从宫惟心头窜起,竭尽全力一剑挥向鬼太子的背影:“给我站住――”
    然而鬼太子动作更快,巨大剑光擦身而过,他人已冲出殿外虚空,眼看就要一头扎进滔滔黄泉中!
    此时想要追上已绝无可能,但就在这无可挽回的一刻,远处一道赤金剑光势如破竹,将沿途无数厉鬼拦腰斩断,震撼的厉吼由远而至:
    “剑出法随――”
    罗刹塔剑魂爆起金焰,迎面重重撞上血剑,竟然是尉迟锐神兵天降!
    鬼太子绝对没料到会来救兵,当场被逼退数步,冲击在两剑交撞的瞬间向四周扩散,甚至将黄泉大瀑布都唰然一阻。
    “南帝麒麟?”鬼太子眯起眼睛。
    宫惟正追出大殿:“长生拦住他!”
    然而电光石火间,只见血剑爆发出无数层寒光,鬼太子手腕一翻冷冷道:“凡人终死。”
    四字剑诀出口刹那,血剑神威暴增百倍不止,登时将尉迟锐甩出数丈!
    尉迟锐尚未飞升,罗刹塔根本不是天道神剑的对手,从交手到脱身也不过短短顷刻间,鬼太子已毫不恋战擦身而过,眼见又要扑进黄泉。
    ――黄泉之下地形极度复杂,一旦他进去就再抓不到了,宫惟暴怒紧追而来:“站住!”
    被甩飞的尉迟锐却一剑定住身形,抬头勾起冷笑:“想跑?”
    他这话一出口,鬼太子登时心生不妙。但还来不及转向,毁天灭地的剑光已经直直剁向头顶,剑锋后赫然是一道熟悉的身影,象牙白袍衣袖飞扬――徐霜策!
    咣!
    不奈何死死拦住鬼太子,同时徐霜策修长双指向前一点,鬼太子胸前顿时出现了一道金光烙印,是“东天”二字。
    上天入地、无所遁形,这是个强大无比的追踪符!
    “想跑?”徐霜策眸光冰冷,“做梦。”
    宫惟从被应恺强行装进芥子壶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强忍着泪水,此刻见到徐霜策突然就忍不住了,一腔愤怒爆发而出:“他害死了应恺!他逼着应恺活剖了神格!他、他……”
    “我知道。”徐霜策语调略微沙哑,似乎又看见了天界北垣地上那滩淋漓的神血:“我感觉到了那不是你的血。”
    随即他喉结一动,咽下了所有情绪,森寒铮亮的不奈何牢牢抵着鬼太子,对宫惟道:“你去吧,这里有我。”
    尉迟锐再忍不住,一头冲进高悬在虚空中的深殿,宫惟也紧跟着追进了门。大殿内部早已在激战中变成了废墟,应恺刚才应该是勉强追了几步,但最后的那口气已无法支撑,半途就倒在了门后一座半塌的巨大玉石柱下,血沫不断从他嘴角涌出,眸光已经开始散了。
    尉迟锐脚步猝然顿住,似乎完全没法接受这个场景,全身微微发抖。
    宫惟半跪在地上,掌心笼着一团神光按在应恺胸前,竭尽全力遏制神格被剖后肌肉腐烂的速度,但根本无济于事。
    “别哭……”应恺喃喃道,勉强安抚地提了提嘴角,“没事的,别……别哭。”
    尉迟锐双手握拳剧烈发抖,良久缓慢地走来,半跪在地上,应恺虚弱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以后要当盟主啦。”
    滚烫的泪水顿时从尉迟锐眼底夺眶而出,但他张了几次口都发不出声,胸腔急剧地倒气。
    “对不起师兄,”宫惟带着哭腔颤栗道,“如果九千年前我没有选你的话,这一切都不会……都不会……”
    歉疚像利刃反复捅着宫惟的心,应恺却已经知道了他想说什么,竭尽力气抬起冰凉的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温和地止住了他:“不是你选择的我。”
    顿了顿之后他又不放心地强调了一遍:“跟阿惟没有关系。”
    宫惟深深埋下头,十指痉挛着深深按进了龟裂的地砖。
    应恺脸上满是血污,但仍然能看出年轻俊朗、清晰深刻的轮廓。他眼底那总是挥之不去的疲惫感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怀念,沙哑地请求:“可以再变一次小狐狸吗?”
    宫惟闭上眼睛,豆大的泪水滚过脸颊。下一刻软蓬蓬的小狐狸原地出现,全身毛色火红,尾巴柔顺蓬松,呜咽着贴在应恺身边。
    应恺满是血迹的手指抚过小狐狸耳尖,恍惚间他看见了少年时的自己,心满意足地喃喃道:“……真好啊。”
    小狐狸睁开眼睛望向他,目光悲哀,双瞳赫然一色如血。――幻术于此刻无声发动。
    仿佛九千年时光倒流,午后的风扑面而来,应恺不由自主张大了眼睛。
    他看见灿烂的阳光穿过树荫,年少的自己穿着沧阳宗弟子袍服,规规矩矩站在廊下,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拘束和紧张的气息。不远处师尊跨出门槛,穿过长廊停在自己面前,威严地开口问:
    “别人家宗主都亲自登门来告状了,为何你见徐白出手斗殴,却不加以阻止?”
    应恺想起来了。
    那是他十四岁时发生的事。
    那年他跟徐霜策初次代表沧阳宗去参加仙盟大会,于玄门百家中夺得了第二,下场时有一众闲人嘲笑说沧阳宗弟子是废物,连区区榜首都拿不了,还吹什么天下第一门。徐霜策闭眼默数到一百,突然拔剑暴起,以一敌二十九,把这帮连下场资格都没有的修士打得落花流水跑了。
    事后对方宗主亲自登门告状,直接忽略了桀骜不驯世人皆知的徐霜策,而把矛头对准了刚被确立为沧阳宗继承人的应恺。后来因为这件事,两名少年都去刑堂领了罚,应恺还被迫向那二十九名被揍的修士逐一道了歉――至今他都记得当时师尊责备的话:“你是沧阳宗继承人,怎能不立下涵养过人的口碑?怎能为自己招来一丝一毫的非议?”
    午后长风吹过回廊,十四岁的应恺仰头望着师尊,内心充满茫然。他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严厉的训斥,谁知接下来的发展却与记忆中不同,只见师尊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不要担心,既然你没错,就不用去道歉。”
    应恺难以置信地愣住了。
    “世人诽谤毁誉,原也不甚重要,更不用强迫自己去让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满意。”师尊温和地道:“宸渊,修道之人应遵从本心,从今往后只为自己而活吧。”
    每一句话都是年少时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奢求,如今却真真切切响在耳边,应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师尊退后半步,深深地望着他:“宸渊,你自由了。”
    仿佛一道沉重的枷锁被轰然解开,灵魂变得非常轻松,喜悦如洪流般涌上了心头。应恺情不自禁微笑起来,像个跋涉千年的旅人总算来到终点,心满意足闭上眼睛,卸下重担,意识迅速坠向黑暗的深渊。
    恍惚间他听见远方传来恸哭,是长生和宫惟。
    别哭,他想。
    我将永远记得这一刻的自由与救赎。
    ――巨大神殿中,伤痕累累的应恺躺在废墟上,停止了呼吸。
    与此同时,黄泉上方,徐霜策心神猝然一震。
    “啊,”鬼太子也感应到了同样的气息,轻声说:“死了。”
    血剑喀嚓一动,立刻被不奈何剑锋抵死,徐霜策声音罕见地凶狠:“站住!”
    神力从他全身爆发,瞬间笼罩方圆数里,封锁了整片区域。鬼太子被迫止住强行突围的脚步,目光迅速上下一扫,淡淡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鬼垣之主,就算你能锁住黄泉,但至少有一个地方是你锁不住的?”
    徐霜策眉心一跳。
    只见鬼太子右手握剑抵住不奈何,左手拂袖而起,眨眼间变换了数个复杂至极的法诀,空手向下狠狠一压:“幽冥挪转!”
    霎时黄泉倾覆,空间倒错,徐霜策眼明手快伸手去抓,但法术起效却比闪电更快。只见周围一切景物都被打碎、翻转、重组,当眼前景象复原时,鬼太子已消失无踪!
    徐霜策单手结印,面如寒霜:“追!”
    ――追踪符咒应声发动。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鬼太子正扑向幽冥深处一座闪光的白玉台,他胸前那“东天”二字金光烙印一亮!
    刹那间徐霜策从符咒上感应到了他的具体地点,睁眼神情微变。
    大殿中,宫惟猝然转身望向门外:“不好。”
    尉迟锐泪迹未干:“怎么?”
    宫惟毫不犹豫向外飞掠:“曲獬去了转生台!”
    最后一个字音吼出口时,他人已冲出殿外,被徐霜策左手一捞,顺势接进臂弯。尉迟锐匆忙随后赶到,徐霜策右手握剑全力一劈,震撼的剑光照亮黄泉,惊天动地将鬼垣虚空劈开!
    巨大的空间裂口将他们三人同时吸了进去,顷刻挪移到千里之外,然后眼前再度亮起。
    只见远处有一座无比巨大的白玉台,通体上下泛着皎洁的微光,无数死去的凡人魂魄在此排队,准备登台转世投胎,队伍漫长看不到尽头。
    一团清澈的白金光芒正悠悠飘向队伍中,宫惟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应恺的神魂!
    徐霜策喝道:“小心!”
    宫惟还没来得及抢步去夺,鬼太子的身影已经从天而降,指尖一勾,那团清光便疾射出去,被他一把攥在了手中。“别、动。”鬼太子一剑指向宫惟,眯起眼睛冷冷地道。
    第92章
    鬼太子手指森白修长, 却有种可怕的力量感,仿佛只要五指一攥就能把那团魂魄当场捏碎,尉迟锐顿时脱口而出:“等等!”
    “应恺曾经是神, 魂魄没那么容易就被你毁掉。”宫惟却没有上当, 稳稳地收住脚步, “你到底想做什么?”
    两方人在白玉台上方高空中遥遥对峙,鬼太子的目光越过宫惟和徐霜策, 直直投向最后面的尉迟锐, 视线钉在了他谒金门校服的胸膛前。
    只见他那张苍白俊俏的少年面孔终于完全不笑了, 眼神又沉又冷:“把宣静河的魂魄还给我。”
    那储魂瓶正是被藏在衣襟下, 尉迟锐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
    宫惟毫不犹豫:“做梦!”
    “不给?”鬼太子抬手把应恺那团魂魄举到面前, 魂魄幽光映着他形状上挑的眼尾:“――不是要把我封印到混沌之境么,如果我把应宸渊的魂魄也带进去,你说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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