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亡的四万多云州将士在毒水河畔被集体火化,骨灰运回定州。
秦烈的贵骸却没有被火化,而是专门派人运回了帝都,如今秦烈已经是帝国元帅,按规制是享受国葬的,而眼下明月帝国军正和光辉帝国军决战,显然不是举行国葬的时候,所以只能等到战争结束以后再说了。
是夜,明月帝国军营地,秋雨棠马车。
秋雨棠喝在是令人尊敬的月王,可她毕竟是女儿身,混迹男人伍中多有不便,所以每次出征她都会带上马车,吃住睡都在马车里,另外,她的马车也是指挥中心,宽大的车厢里不仅有床榻行案,车壁上也悬挂着明月帝国的军事地形图。
年仅十三岁的明月太子秋野就跟着住在秋雨棠的马车里。
刚刚吃过晚餐,秋野便又开始了每日必做的地图作业,这位太子爷对于军事有着近乎狂热的痴迷,在别的幕僚眼里显得枯燥乏味的地图作业,秋野做起来却是津津有味,而且俨然已经有了高级幕僚的作业水准了。
秋雨棠慵懒地靠在锦垫上,忆柔正给她梳头。
每次秋雨棠思考问题或者需要做出重大决策的时候,两位贴身侍女都会给她梳头,这么些年来似乎已经养成习惯了。
秦烈的阵亡和定州军团两个主力师团的覆灭对明月帝国军来说是个重大打击,明月帝国所面临的局势原本就已经十分严峻了,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了!孟虎以雷霆手段一举歼灭秦烈的两个主力师团,示威的用意昭然若揭!
虽然还从未曾和孟虎照过面,秋雨棠甚至不知道孟虎长什么样?
但毒水河畔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四万多具尸体还是让秋雨棠感觉到了孟虎的“威风”,仿佛间,孟虎正跨骑着爱郎的乌云盖雪,手持爱郎的玄铁长枪,用极其嚣张的眼神望着她,然后用同样嚣张的语气跟她说……
秋雨棠,你最好别再惹我!
秋雨棠当然不会被孟虎的恐吓所吓倒,真要是这样的话,她也不可能在三年前以微弱之兵力挽狂澜,力挫八王之乱了!但秋雨棠不能不考虑一个现实的问题,为了剿灭孟虎而付出沉重的代价,究竟是否值得?
秋雨棠原本已经决定首先解决掉孟虎,然后再南下对付蒙衍。
可是现在,秋雨棠的决心却再次开始动摇了,秦烈和两个定州主力师团的覆灭让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孟虎的确不是盏省油的灯,要想解决掉他的北翼大军,将要付出的代价很可是明月帝国所无法承受的。
“唉……”
想到无奈处,秋雨棠不由轻轻地叹息一声,淡淡的柳叶眉悄然蹙紧了,俏丽的玉颜看上去显得越发的楚楚动人,也真是难为这位娇娆了,年纪青青的就守了活寡姑且不论,在心情最苦闷最难以排解的时候却还要强忍痛失爱郎的痛楚领军杀敌,当真是情何以堪啊。
侍女秋含韵和秋忆柔心痛得要死却不知道该怎么劝秋雨棠,只能跟着悄然垂泪。
秋野虽然天纵其才而且聪明绝顶,可他毕竟才十三岁,对于男女之间的情事还是一窃不通,根本就无法体会皇姑母芳心里的苦楚,所以仍然沉浸在他的地图作业中。
就在这时候,车厢外忽然响起一声穿透云霄的雕鸣,侍女秋含韵闻声喜道:“殿下,是金儿回来了。”
金儿是秋雨棠蓄养的金雕。
秋雨棠总共蓄养了一对金雕,公雕叫金儿,母雕叫银儿。
秋含韵话音方落,车厢外便响起了一阵扑翅声,旋即传来五魁山宏亮的声音:“殿下,金将军回来了。”
金雕夫妇在八王之乱中立下了无数战功,要论军功的话的确也可以晋升将军了,所以近卫军团的将士都尊它们为将军。
秋忆柔轻轻拉开窗帘,从五魁山腕上抱过了金雕。
一边的秋野终于放下了地图,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金雕的羽毛,羡慕不已道:“皇姑母,什么时候银将军能养一窝小雕就好了。”
秋雨棠俏脸上终于有丝笑容,说道:“傻孩子,金雕是这世界上最高傲的猛禽,就算银儿真的养了一窝小雕,你要想驯服它们也绝非易事,你能忍着三天三夜不吃饭吗?你能忍着十天十夜不睡觉吗?”
秋野咋舌道:“野儿做不到。”
说话这会,秋忆柔已经从金雕的腿上解下了一管细竹节,又从竹节里取出了一卷书信。
秋雨棠看完书信,刚刚舒展的柳叶眉便再度蹙紧了,俏脸上也流露出了深思的神色,秋野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问道:“皇姑母,萧将军在信中都说了些什么?”
秋雨棠道:“萧浪在信中说,近卫军团已经进驻列柳城,并且已经和拓跋寿的并州军团取得了联系,眼下拓跋寿的并州军团距离杀虎口已经只剩不到两天的行程了,还有,近卫军团的探马已经发现孟虎北翼偏师的行踪!”
“哦?”秋野急道,“孟虎的北翼偏师现在到哪里了?”
秋雨棠说道:“已经进至列柳城以北百里外的野猪林了。”
“野猪林?”秋野急忙重新坐回案前,用手在地图上比了比,皱眉道,“五天前孟虎的北翼偏师还在这里,现在却已经到野猪林了,也就是说在五天内孟虎的北翼偏师足足往南走了将近四百里,这可是不惜体力的急行军了!”
秋雨棠蹙眉道:“现在的问题是,孟虎下一步想干什么?”
秋野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答道:“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南下虎啸关与蒙衍的中路大军汇合,另一种可能是占据列柳城附近某座城池或者关卡,准备坚守!”
“都不可能。”秋雨棠摇头道,“野儿你别忘了孟虎已对光辉帝国有了不臣之心,他是绝不可能为了光辉帝国的西征而拼命的,所以无论孟虎的北翼偏师往哪个方向逃窜,其目的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撤回青云山以东!”
秋野道:“那孟虎就是打算走河西峡谷回西部行省了。”
“未必。”秋雨棠凝眉说道,“既然孟虎已经有了不臣之心,不妨站在他的角度上想想。”
“孟虎最希望看到的局面是什么呢?无外乎明月帝国和光辉帝国拼个两败俱伤,不出所料的话,孟虎是希望我们能够围歼蒙衍大军的,所以他不会走河西峡谷,因为河西峡谷在蒙衍大军的控制之下,孟虎一旦走这条路,很难不让蒙衍知道。”
秋野忽然异想天开地问道:“孟虎会不会带着他的北翼偏师翻越飞鸟难越的青云山呢?”
秋雨棠道:“翻越青云山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青云山山高林密,荆棘丛生,而且到处都是深沟险涧,山巅更是常年积雪不化,要想从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里趟出一条路来,所付出的艰辛将超乎想象,而且山中行军无法携带随军辎重,长时间的饥饿和疲劳足以拖垮任何一支军队,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从来没有一支军队能够翻越青云山!”
“那孟虎就只能走天狼山道了。”
秋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忽又满脸困惑地问道,“不过他要决定走天狼山道的话,就应该往北走杀虎口啊,怎么反而往南去列柳城了呢?难道孟虎已经知道并州军团即将开到杀虎口,所以想先南下列柳城绕过大虎山再北上?”
“可这样一来要多走五六百里路啊,而且萧将军的近卫军团就在列柳城,怎么可能让他的大军轻易遁走?一旦他的北翼偏师被近卫军团缠住,皇姑母和拓跋寿再率军赶到,那孟虎再有本事也插翅难飞了。”
“退一步讲,就算萧将军的近卫军团缠不住孟虎的北翼偏师,可孟虎的北翼偏师要绕过大虎山再北上天狼山道,那得多走至少五百多里路,拓跋寿将军的并州军团完全可以抢先堵住天狼山道,皇姑母和萧将军再率大军尾随追击,孟虎一样得束手就擒。”
秋雨棠哂然道:“事情只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秋野挠头问道:“难道孟虎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秋雨棠淡然说道:“不出所料的话,孟虎故意南下列柳城是虚张声势,其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把拓跋寿的并州军团从杀虎口调开,然后突然回师北上,趁虚通过杀虎口,然后再经由天狼山道返回西部行省!”
秋野用手在地图上比划了几下,吃声说道:“皇姑母,孟虎真要这么干的话,就必须首先南下,再折道北返,而且还得选择偏僻难行的小路行军,否则就有可能会和并州军团或者皇姑母的大军迎头撞上,这样一来孟虎的北翼偏师就要多走好几倍的路程,而且行军强度将远远超出步兵的极限啊,既便勉强做到了,他的北翼偏师还能有体力作战吗?我军只需随便留下少量军队把守杀虎口,就足够困住这头猛虎了!”
“别人也许办不到,却不等于孟虎也办不到。”秋雨棠淡然说道,“司徒老将军曾说过,拓跋焘与孟虎的河西之战,孟虎的轻兵联队就是凭借超乎想象的体能硬生生拖垮了拓跋焘的大军,最后回撤的时候,甚至连姚明远的轻骑兵都没能追上孟虎的轻步兵!”
秋野道:“那皇姑母你打算怎么办?”
秋雨棠沉吟着说道:“孟虎不是想把拓跋寿的并州军团从杀虎口调开吗?这样一来,他的北翼偏师无论是回师北上趁虚通过杀虎口,还是绕过大虎山再往北去天狼山道都将是一片坦途了,那我便遂了他的心愿。”
秋野愕然道:“皇姑母打算放孟虎走?”
秋雨棠俏脸上忽然浮起一丝淡淡的遗憾,说道:“野儿,孟虎虽然危险,可现在帝国面临的最大威胁却是蒙衍的中路大军,如果为了解决潜在的威胁而让蒙衍的中路大军攻破了虎啸关,再长驱直入攻下西京,那我们就要成为帝国的罪人了!”
“不过……”
秋雨棠说此一顿,语气一转接着又道,“孟虎要想通过杀虎口再经过天狼山道返回西部行省却也没那么容易,他不是善长练兵吗?他的军队不是善长超强度的行军吗?那么这次他就准备翻越青云山吧!”
秋野悚然道:“姑姑要逼孟虎上青云山?”
秋雨棠道:“孟虎如果是光辉帝国的忠臣孝子,铁了心要与我们周旋到底,那他可以发挥的空间将超乎想象的广大,他既可以坚守北地郡与我们耗下去,也可以往北深入云州、并州、定州等地,将帝国北方搅成一团乱麻,回师南下还可以深入中州腹地,甚至威胁帝都西京,这样一来我们要想解决掉他的北翼偏师将非常困难,也许没等我们解决掉他的北翼偏师,司徒老将军把守的虎啸关就已经被蒙衍的大军所攻破了,可现在孟虎却有了不臣之心,所以也不可避免地暴露了他的致命弱点!”
“致命弱点?”秋野问道,“孟虎的致命弱点是什么?”
秋雨棠道:“孟虎的致命弱点就是急于回国,在他的算计中,蒙衍的西征大军将肯定难逃覆灭的命运,而我们也的确会不遗余力地去覆灭蒙衍的西征大军,蒙衍大军一旦覆灭,光辉帝国的国力、军力都将遭受重创,这样孟虎拥兵自立的机会就来了,所以他急于返回西陵以便早做安排。”
秋野道:“那姑姑的意思是……”
秋雨棠美目里忽然掠过一丝莫名的清冷,说道:“杀虎口是孟虎要闯的第一关,如果他连杀虎口都闯不过,那就等着全军覆灭吧,如果他顺利闯过了杀虎口,那么天狼山道就是他要闯的第二关,过不了天狼山道那就准备翻越青云山吧。”
说此一顿,秋雨棠又向侍女秋忆柔道:“忆柔,立刻传书拓跋寿将军,令他的并州军团沿大虎山东麓南下列柳城,逼孟虎从大虎山西麓回师北上抢占杀虎口!”
秋忆柔赶紧取过纸笔,伏案疾书起来。
秋雨棠又向车外道:“五魁山,五魁河!”
两声宏亮的声音旋即从车窗外响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