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人还依着他的怀抱睡得很甜,脑袋枕着他的手臂,他凝着她的睡颜看了颇长一段时间后,在她的脸颊处吻了吻,想起她刚刚说的现在的她更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他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其实现在的他何尝不是呢?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现在的他也更喜欢那种实实在在的感觉,这几年来,他虽然后悔自己曾对她做的那些事,还有曾对付她的那些拙劣的手段,但是对于他之前为了骗她爱上他,动的那些心机和耍的那些花样,他确是没怎么后悔过,因为他知道自己在那时是真的开心过,也真的没有讲任何地用过真心。
他躺在那里反反复复地想了很多,直到半个小时又差不多过去,而怀里的小女人还是没有半点要苏醒的迹象,他才起身下床。
他想,刚刚梦到了母亲,那一定是母亲想他了,不放心他,所以才会来梦里看一看他,问一句他好不好,也或许是她已经知道南南原谅了他,俩个人又重修旧好,所以特意地来向他告个别。
然,不管是哪一种原因,他心里都很不好受,对于母亲,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原谅自己了。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到苏婉平在世时常睡的卧室,握在门把上的大手紧了又紧以后,他才沉沉地闭眼打开了房门,刹那间,一股笔墨的香气充斥着他的鼻翼,这是他小时候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而他,是真的自从知晓左灵的事情以后,再也没有踏进过这个房间里。
卧室的面积很大,若是严格说起来的话,这里应该是是卧室和画室合并起来的,因为苏婉平很年轻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特别地迷恋过画人物,而傅俨东又对娇妻向来事无巨细,所以在感知到那段时间迷恋画人物以后,就命人直接将楼上的书房和卧室打通了,然后这里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后来的这四年来,傅景洪变得回老宅这里次数越来越多,但由于那时杜雪儿有时会来小住一下,再加上那次的勾引事件,所以他几乎从来不上楼上,故而也并不清楚这些年来,苏婉平一个人在楼上都画了些什么。
他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朝落地窗那边偌大的办公桌那里走去,实木的桌面上摆放着一张很大的纸张,纸张上面的画已经画了个七七八八的,他绕过桌面走过去,待看清那上面画的人物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起了似的,疼的他有些呼吸困难,眼眶瞬间热了起来。
他不知道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的,他也不知道那年他带蒋倩南回来时,她又是几时拍下的那张照片,那应该是他们回去的时候偷拍的,他一手揽着蒋倩南的细腰,俩个人很亲密地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蒋倩南柔顺的直发间落下了一片树叶,他抬着骨节修长的大手给她拿树叶拿下来,镜头就这样被定格住。
并不是一张很清晰很正面的照片,但整体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很不错,被苏婉平这么一画出来,也颇有文艺气息。
画已经是画了挺长时间的,大体的轮廓也已经完成了,就只差一些小细节,傅景洪站在那里看了好半天以后才移开视线,站在宽敞的落地窗前,他忽然地就觉得心里面特别堵得慌。
他想起他还很小的时候是很爱来这间卧室里玩的,白天的时候,不管苏婉平在画一副对她来说有多重要的画,只要他过来了,她一定是第一时间将他抱起来,然后问他是不是想爸爸了,如果他回答说是想了话,那她就会让家里的司机将她们载到公司里去,碰到傅俨东在开会或是外出谈应酬时,母子俩个就在办公室里等着,而等父亲回来的时候,一定地是会给他买他那时特别爱吃的糖炒栗子,然后就是会亲一亲他,再亲一亲苏婉平的脸颊,最后一起回到傅宅里来。
那时他年纪还小,不知道这样平淡的生活就是幸福,只知道比他大两岁的程习之每次来到他家里玩,看到父亲母亲在一起和乐融融的景象时,总是会露出特别羡慕和向往的神情。
而他那时也天真地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永远远地过下去,他不会长大,父母也不会变老。
然而,现在……
他垂下头,长长地落寞地叹了口气,双手插进了裤袋里,挺拔了背影看起来那样孤寂那样苍凉,现在父亲不在了,母亲也不在了,更令他不能接受的便是母亲不在皆是因他。
母亲的这一生也全是为了他!
虽然苏婉平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但他接管傅氏以后就知道了,一个男人打理着那么大一间公司和夜场都尚且那么费力,何况是那年被自己丈夫宠坏了的她?
而那时以她对父亲的感情,恐怕若不是顾虑到他还没有独挡一面的能力,她一定就是早早地随父亲去了。
有些事真的不能往下想太多,否则是真的会心痛难当又追悔莫及。
天色逐渐暗下来,他也没有将房间里的灯打开,只是拉起书桌边的椅子坐了下来,鬼使神差地,他忽然地就拉开了办公桌下面的一个暗格柜子,他想,这么多年,母亲一直都是孤身一人,那她一定是画了好多画,现在她人不在了,他想把她的这些画都裱起来,如果将来他跟蒋倩南重新购置房产的话,装修的时候他想挂几副在家里,或是书房里都可以!
柜子刚一被拉开,被卷起的大堆的画卷就争先恐后地跌落了出来,他将椅子稍稍地拉开来以后,就一卷一卷地捡起来放到了办公桌上,等到全部都拿出来时,又将桌子上的台灯打开来。
他随手地拿起来一卷打开来,是一张他的素描画,应该也是对着他的照片给画的,那时的他还是个少年的样子,看着画里自己年青时的样子,他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苏婉平寂寞地一个人坐在这里画他时的样子。
心尖那里一下酸疼的厉害,他正想把画再卷起来,却被下面的一排用铅笔写的小字吸引到:十六岁的景洪还是很喜欢我这个妈妈的,那时一切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在他的眼里,我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妈妈。
连日来被他隐藏起来的情绪在看到这一排小字的一瞬间,再也压抑不住地从他身体深处奔涌出来,泪腺很快地填满了他的眼睛,但他强忍着,一滴都没有让它们从眼睛里跑出来。
因为他忽然地觉得,他一下就连在母亲面前哭的资格都没有了。
将这副画卷起来以后,他又随手地打开一副,画卷只打开了个开头以后,他就很快地别开了眼,而眼睛里的泪滴也终是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滑到他的嘴巴里,那个滋味苦涩无比。
这是一张他接手傅氏以后不久去参加一个慈善晚宴的画,画里的他一身银色的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尽管眉目之间还略显青涩,可眼神和神情却是异常地笃定,如上一次画一样地,这一张的下面也有一排小字:我的儿子第一次去参加这样隆重的晚宴,不放心,找了个人偷拍他,表现得比我想像中的要好得多,可惜的是,因为左灵的事他到底是恨上我了,从美国回来以后就对我爱搭不理的,不然,他一定会邀请我一起去的吧。不过这也没什么,我的儿子这般好,如此,将来我在地下也就能给俨东一个交代了!
……
傅景洪无法去形容此时此刻心里的感受,除了无尽的难过以外,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样!而他心里也特别明白一点的就是,致使蒋倩南最终选择了他,放弃跟沈定北去意大利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苏婉平的去世。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却也比任何人都不想承认这一点。
他对着那张画发了长长的一阵呆以后,又重新地卷起来,半晌以后,他挨个依次地将办公桌上大大小小的几十副画卷都打开来,如他所料那样地,除却几张傅俨东的画像以外,其他的基本全部都是他,而每张画的最下面都有不算长的几行字。
他真的从来都不知道,在他故意地冷落母亲的这几年里,她都是以这样的方式来缓解对他的想念的,从前他真的以为母亲选择在左灵的这件事情上对他沉默,对他只字不提,对他这样的冷落方式毫无怨言,是因为她心里也有一定的亏疚,而后来的那几年她也不再主动地去找他,去见他,去关心他,则是因为她已经受够了他这个儿子的忽冷忽热,所以内心里也不想再承受他这样的折磨,索性就来个眼不见为净,甚至有可能的是母亲都并不想再爱他这个儿子。
原来并不是的啊,原来在母亲心里这么多年他依然很重要,重要到即使他这么不孝顺,她还是坐在这里对着他的照片一点一点地画出他的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