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观县还是个只有一条街的落后小县城,梁超就出生在街尾防汛的堡坎下。
那个时候很多人都还很穷,甚至大多数孕妇都是直接在家里接生,梁超的母亲也不例外。在那样的大环境之下并没有认为在家接生是多危险的事,毕竟几千年的历史都是这么过来的,可即使现在也还能碰上突发的特殊情况,二十多年前当然也免不了。梁超的出生就属于那个意外,不只遇上难产,十多个小时没有出来,后来还成了孕妇大出血,到了在家里实在解决不了的情况。当时没有像现代这样完善的急救系统,能做的只有梁文富用被子将妻子一裹,塞进三轮车里拼死拼活地往医院里赶。
县城里只有一家正规的医院,梁文富几乎要从城东骑到城西,好在半夜路况空旷,他一路都骑得风驰电掣。可偏偏空旷的马路冒出来一量货车,不偏不移地将三轮车给撞翻了,就像是看准了一样。幸运的是货车开得不快,三轮只是侧翻过去,而不幸的是躺在后面的孕妇摔下了公路边的堡坎。在母亲肚子里十几小时没出来的梁超被这一摔,出来了,等梁文富下去把大哭的孩子裹起来起发现妻子摔的水泥地旁边竖着几根铁筋桩子,要再往旁偏一点这几根铁筋就会直插在肚子上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然而,梁超一生的所有幸运都在他出生的那一刻用光了,连算命的都说他是强留人世,往后必多苦多难。这话听来无凭无据却由不得他不信,就在他出生不到一小时,他母亲因大出血不止过世,他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而两个月后他又查出有先天性心脏缺陷,梁文富单薄的收入负担不起高昂的手术费,便只能带着才两个月的梁超回家。那时梁超太小,用药都是千挑万选,更多的时候梁超只能哇哇地躺在床上哭,就好像被一根又细又脆的绳子栓着命一样,梁文富总担心那根绳子不注意就断在他眼前,因此对梁超宠到了极致。
最终花了比其他孩子多了不知多少倍的心思总算将梁超养到了五六岁,身体总算是稳定了一些,可每天总是免不了要吃药。梁超虽然拿药当饭吃到大,可总是不喜欢的,而梁文富为了让他多吃一口药,甚至做到跪在六岁的儿子面前让他撒气地甩自己耳光,一巴掌下去梁超就喝一口药,喂完之后他还腆着红肿的脸夸梁超打人越来越有劲儿,都是吃了药的功劳。
梁超从有记忆起就成长在梁文富这样的溺爱之下,他从来也不觉得他打了梁文富有什么不对,无论是他病痛的时候,不高兴的时候,甚至偶尔高兴的时候,他发泄情绪的方式都是在梁文富身上又咬又掐,一眼不合就往梁文富脸上甩耳光,而梁文富从来不责怪他,身上总带着大大小小的皮外伤。隔壁邻居有时会说梁文富宠他宠得太过了,说他不像话,他觉得委屈,梁文富回头就哄他说:“爸爸这点疼又怎么比得上你生病的疼。”
他觉得梁文富说得很有道理,于是那一点的委屈消失了,在梁文富身上撒气他做得越来越理所当然,一直到了他十岁梁文富也从来没有对他红过脸。可是他却越来越不满,梁文富还要去上班并不是整天都在家里,他不愿整天呆在屋里,他渴望外面的世界。于是在他哭闹了两次之后的某一天,梁文富突然带回家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子是个无家可归的乞儿,算命先生说收养一个命贱的孩子可以给他压邪,还可以陪他一起玩。这是梁文富告诉梁超的,梁超没有怀疑,他觉得这个小乞丐就是他爸爸带回家陪他的,他一个人真的很无聊。
梁超的身体在梁胜被收养后真的奇迹般地开始好转,至少不用整天地躺在床上,甚至还能下床来和梁胜一起打闹。不过梁超的打闹都是真的打,真的闹,他觉得他打梁胜并没有什么不对,他生病了别人就应该给他打。梁胜开始还会向梁文富告状,但是他在后面偷偷听到梁文富对梁胜说:“你哥哥他生病了,你要让着他,不要还手,他已经很痛了,你不能还手打他,知道吗?”
本来就是嘛!梁超心里这样想,之后打起梁胜来更加有恃无恐,但是很快他就发现梁胜虽然不还手,却总是躲,他经常一巴掌拍过去落了空。跑不过梁胜,跳不过梁胜,他顿觉心里委屈,一口气不顺就睡在地上缩成一团,哭得心脏抽搐,随时要背过气一般。等梁文富回来把他抱上床后,他红着眼告状,“小胜不听话,他欺负我,我好疼!”
那天梁胜被梁文富关在阳台打了一顿,一夜没许进屋,再之后梁胜就再也敢躲他的打了,他觉得很高兴,一年下来连身体也越来越好,后来还能和梁胜一起去上学。
梁超本来欢欣鼓舞地去学校,可不过半天他就发现学校和他想的不一样。
同学们都很讨厌,不和他说话。老师也很讨厌,总是骂他。课上讲的他都听不懂,谁也不关心他,谁也不照顾他。为什么老师不像他爸爸一样顺从他?为什么同学们知道他生病了还是要嘲笑他?那些人他都讨厌死了,可他那么讨厌又不敢打他们,因为他们比他更凶,他们都不是他想的那样。
于是断断续续上了半年学的梁超,终于在一个冬天的下午过后再也不愿去学校了。那天下着小雨,在放学后等梁文富来接他的时候他被平时就喜欢欺负他的几个同学拖到了厕所。那几个同学明明都比他小,却都比他凶,他躲在墙角求他们放过他,可是他他们听不听他说话,他还是被打了,打得他痛极了,生气极了。但是最令他生气的是梁胜明明就在那里,却不肯帮他,看着他被打,他突然觉得梁胜很讨厌,决定再也不要原谅梁胜了。
所以回家之后狠狠地扇了梁胜几个耳光,然后把梁胜关在阳台上一整晚。这是梁胜该有的教训,他想。
之后梁超就再没去过学校,可梁文富觉得就算不上学也不能连字都不认识,所以让梁胜继续去学校,然后放学回来再教他,有不懂的梁文富下班回来会再给他讲。结果是成效虽然不好,但他也不至于是个完全的文盲,起码常用的字他都认得了,不过认识的过程对梁胜来说并不那么愉快。
梁超暴力的行为已经成为了下意识的习惯,他听不懂或不想听的时候就会往梁胜身上揍,梁胜木木的样子让他打起来很开心。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梁胜初中毕业,本来成绩还算不错的梁胜辍学了。
梁胜辍学后在家的时间多了,最高兴的是梁超,因为他不用再一个人在家里躺上大半天了,有梁胜陪他时他很高兴,可他高兴的原因是随时随地都有个可以随便欺负的人,甚至有几次他打得梁胜下不了床。他觉得梁胜躺在床上的样子有些可怜,在梁胜下不了床的几天他没有打过梁胜,甚至还帮他拿饭。可是突然有一天梁胜不见了,好几天都没有回来,梁文富还去找过,但是没有找到,他十分不解的想梁胜为什么不回来,他又不是故意要打他的,他只是生病而已。
就在梁超以为梁胜再也不会回来时,梁胜突然回来了。不过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一起还有四个流里流气的少年,全都染着一头黄毛,连梁胜也变成了黄毛,看起来丑死了。然后那几人就气势汹汹地在他家里乱翻,抢走了梁文富给他买的零食,抢走了梁文富留给他买饭的钱,最后还打他,把他打趴在地上,用脚踩着他的脸骂他。
“你平时就是这样欺负我兄弟的!”
“叫你也尝尝滋味!”
“你知道狗是怎么舔屎的嘛!”
“舔一个给我看看!”
梁超感觉地上好凉,脸好疼,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哭,可他一哭就又被跺了一脚,然后有人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接着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他还没看清打他的人又被往前一推,然而立在他面前的就是梁胜。
“梁胜,你想干什么?我叫爸爸把你关到阳台去!快叫他们滚出去!”梁超看到梁胜就忍不住怒骂,可梁胜没有像平常那样听他的话,而是凶狠地瞪他,像要吃了他一样。
“兄弟,动手啊!怕什么!龙哥给你撑腰,打死这贱人!”
梁超不知道什么龙哥,他只看到他眼前的梁胜缓缓地抬起手来被他一瞪又缩了一点回去,他立即愤怒地大骂起来:“梁胜,你敢,你敢打我试试,等爸爸回来我叫他把你——”
他的话消失在梁胜甩下来的巴掌里,他觉得耳朵里翁翁作响,第一次知道发现被甩耳光原来这么痛,而梁胜像是疯了一样把他摁在地上,疯了一样地打他。他全身每个地方都被打过,疼得他连哭都哭不出来,缩成一团倒在地上看着梁胜带着那几人走了。
那一刻他不禁地想梁胜这么忘恩负义的人死了才好!
然而他的诅咒并不起作用,梁胜总是隔三岔五地回来一趟,每回来一次都和他印象中的梁胜越差越远,到后来他已经忘了梁胜以前是什么样的了。他只记得梁胜每次回来都会问梁文富要钱,梁文富不给他连梁文富也打,可有时梁文富就算被打也不愿拿钱出来,这时梁胜就会拿他下手,往死里打他,梁文富总是求着梁胜住手,乖乖地把钱交出去,可他觉得梁文富没用极了,即不能保护他,也没有足够的钱让梁胜不打他。
当然他更多的还是恨梁胜,如果不是他家收留梁胜,梁胜说不定早就饿死了,或者应该早把梁胜赶出门让他饿死。可惜现在怎么后悔都晚了,当梁文富的工资不够梁胜挥霍时,梁胜把算盘打到了他的头上,居然要他出去上班赚钱,还特别恶心地他说:“可惜你下面有个把儿,不然去卖最合适你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梁超从那时起就认定了梁胜是个坏人,只不过从小装作听话的样子而已,欺骗了他十年,为什么会有这样坏的人?
梁超想不通,可为了不被梁胜殴打他只能勉强接受梁胜的安排去工作,在一家会所里当服务员。那个地方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可怕的地方,比学校,比那些混混都可怕,但他不能逃,逃出去也会被打,被领班打,被梁胜打。那是他这辈子最恐惧的日子,仿佛全世界到处都是妖怪,时刻都想吃了他,而他无处可逃。
既然不能逃,那就只有接受。
梁超开始觉得在夹缝中生存的方式,他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终于免去了每天挨打,甚至还能偶尔从客人那里得到小费,可惜的是每回都会被梁胜抢走。他心里厌烦极了梁胜,好不容易回家他发现梁文富也一样惹人厌,无论他打他骂他咬他闹,梁文富都一脸纵容地对着他,还总对他笑,他觉得恶心极了。他想梁文富要是真疼他怎么不去杀了梁胜,怎么不多赚点钱,怎么不把他的病彻底治好?说到底还是梁文富太懦弱无能。
于是在他发完脾气给了梁文富一巴掌,梁文富还一脸烂笑地叫他不要气坏身子时,他破口大骂:“你这么没用为什么还有脸活着!”
那天晚上梁文富没有睡,在客厅里抽了一夜的烟,梁超半夜起床上厕所是看见了。而在下一次梁胜再来要钱时,把梁文富留给他买药的钱也抢走之后,梁文富从衣袖里抽出一把水果刀直刺向梁胜的胸口。
梁超惊住了,他不想这个懦弱的老男人真的敢杀人。结果却没有让他意外,梁文富本来就瘦,也没什么力气,自然比不过梁胜风华正茂的年纪,最终反被梁胜撂倒在地打了一顿。
之后梁胜拿着钱扬长而去,而梁文富一连几天都没能下床,他站在床前忍不住想梁文富果然还是个没用的老男人。
“超儿,我床底下有个盒子,里面还有些钱,你拿出来去买药,你的药不能不吃。”
梁文富明明自己看起来快死了,还这么对梁超说。梁超觉得梁文富这样子怎么看怎么恶心,但他还是趴在地上往床底下掏,最终掏出一个脏兮兮的木盒子,他打开一看,果然有几十张百元钞票,在钞票下面还有一本很旧的笔记本。
他抬眼看了看梁文富,没问他是什么,自己翻开看。里面也一样很旧,但字迹还是很清晰,写得有条有理,工整硬朗,他认得是梁文富的字迹,这种时候他才能想得起梁文富其实当年还是个才子,有个美貌的妻子。想到这些他都觉得恶心又可笑,再仔细看上面写的内容,他却定住了眼。实际他看得不是很懂,什么换命抽魄之类的,但他下意识地把笔记本藏起来带出了房间,看也不看梁文富一眼。
那本笔记梁超偷偷看了很多遍,从一开始觉得是天方夜谭看到了深信不疑,最后仿佛变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时刻都惦念着上面的内容,笔记一直被梁文富搁着是因为梁文富没有找到取得七魄的办法,梁文富没有他自然也没有,所以他也只有搁着。
直接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人,一个仿佛拥有他缺少的一切的人,和他出生在同一天夜里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炮灰到底被写成了什么鬼!
第22章 替死鬼
查户口这件事显然找警察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余丛一才将查查与梁超生日同天的人给老警察说过去没几分钟,老警察的电话就给他回过来。
“小余老爷,和梁超生日同天的人会怎么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