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的计划都已经完成了。直接到场的猎人会有二百人上下,足够包围中心地带,此外还有一千五百人会在城里的各处待命,主要锁定城里的地铁路线,每个地铁口都会有一支行动小队,时间定在明晚22:30,那是最后一班地铁停运的时间,行动开始后所有电轨都会被切断,剩下就看你这边的了。”
“好,我明白了。”
江桦放下电话,最后的一份小队部署已经发送到了他手机上,内容中人员、装备和地点战略皆有说明。在过去的几天内他收到了上百份这样的报告,涉及的人数有千人以上。最高层发布的全体任务的动员能力比想象的还要强,因为裁员风波而有些消沉的猎人们重新磨起了武器,让人不由得有种古时征召三军的感觉。
江桦用了几分钟扫完那份报告,将其写入系统,随后揉着眼睛看向一边的窗户。窗外夜色浓稠,晚间的天子城依旧车来车往,这个点白领们往往才刚加完班,吃着烤串和麻辣烫赶夜班车。平静的大地下地铁穿行,在地上人们毫无察觉中进行着重复的旅程。
而这周而复始的作业在几十个小时后就要暂时在他手下停步了。
他呼吸了一口微冷的空气,关上窗户让思维回归现实。大战的前夜他并不在什么作战会议室或者指挥中心,反而是回到家做所有的计划。这次任务的目的不便对人公开,当然也没法对手下的猎人做更多的部署,唯一知根知底并且跟他的行动挂钩的人就只有安年。在谢春儿未知的掌握下,越是防备严密越是反而容易被利用,不如放下所有负担专心于进攻。
话虽然这么说,实际上他跟安年之间也没什么需要多计划的。现今她的活性不比当初,经过治疗后也没有像他当初那样出现恢复的征兆,再加上这一阵子也着实没有给她发挥战力的机会,数值上也就停留在了第二代门槛的70%。
即使如此,她的战力也没有任何人敢于看轻。人格一体两心,曾经的夜莺是什么情况没人比他更清楚。原本他还有些不确定她的状态是否适合作战,结果事实并没有让他过多担心。
他们到家的时候江一弦江一竹也刚好放了学回来,拉着她在各种回执成绩单作业本上签字。在两个孩子面前,几小时前还情绪异常的安年迅速变回了那个跳脱的妈妈,甚至把他做家长的那份任务也一并接了下来,让他得以专心筹备明天的事,表面上风平浪静,仿佛只是日常的一天。
他看了一眼墙角放着的盛有子弹和战术服的装备箱,轻轻将其推入书桌下,随后打开门向外走去。客厅里响着女人和女孩的嬉笑声,话题从中午学校的盒饭到正在筹备的集体班会,全是小学生最平常的那种活动。
“妈妈你看你看!”
说到兴头上的江一弦正欢叫着,高高地将手上的单线本举到安年面前,“今天的作业我拿了印章的!老师都说了我做的特别好!”
她手中的本子上打着一个大大的“优”字,旁边还跟着一个红色的漫画小人图形。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这大概是最值得宝贝的东西,连江一弦也不例外,所以一回来首先就要炫耀一番,第一时间就要让妈妈知道自己又得了什么成就。
“我看看…啊呀,还真是。”安年拿过她的作业本,一页页翻着,“不错嘛,小弦居然也能做出这种成果了,看来你是下功夫了呀。”
“那当然了!全班的作业里只有我的被单独表扬了,这次是我做的最好!”江一弦叉着腰,一副骄傲过头的样子,“而且我还没出全力呢,以后还能拿更多更多。”
她这话说的很兴奋,因为她从妈妈脸上看出了十足的愉快。虽然安年平时就性子跳脱,但今天有些不一样,那种由内而外的激昂藏都藏不住。她以为全是自己取得了成绩才让妈妈这么激动,于是炫耀得更加起劲,小鼻子都扬得快要朝天。
“是这样啊?”安年拉长声调说着,有意地转向旁边抱着书包乖乖坐着的江一竹,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赶紧抬起脸来点了点头:“嗯,就是这样的。大家都说姐姐进步很大,好多人都要来学她的做法呢。”
“这个我已经知道啦。”安年一转目光,“我想问的是,那小竹怎么样呢?”
“诶…我的话…”江一竹被她这么一瞥,满脸小心地看了一眼旁边那个小人印章,又看了一眼旁边瞬间笑容消失的江一弦,样子有点左右为难。但安年追问下她也不好反驳,只得伸手在书包里摸索一番,掏出自己的那个作业本递过去,翻开来五颜六色线条晃瞎人眼。从第一页到最新一页处处留章,就差召唤龙珠了。
“啊呀,看起来妹妹的成果好像比你多几个啊。”安年意味深长地点着下巴,“小弦是不是还得继续努力一下呢?”
“我…”江一弦涨红了脸,“我又没有像她那样提前学过,而且又没有比我多太多!我…我过几次就…”
她说到后面底气也有点不足了。江一竹天生就是个静性子,只要是坐下来,全神贯注看一天书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相反她就是屁股上长针的类型,抄个课后词都得歇三次。也就是她脑子够用,只要认真起来能做到接近过目不忘,在同龄人间也算能搞个前列,但争头筹上当然是被后者压得死死的。
“姐姐是很厉害的,只要认真的话后面肯定能做得比我好。”江一竹看她脸色不对,赶紧出声解围,“而且我只是喜欢看书。姐姐擅长的是别的东西,也一直在帮着我呢。”
“没错没错!我一直在照顾小竹呢。”江一弦一下过去拉着她的手腕,左右晃着使劲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有努力当个好姐姐的!”
“啊呀,这么努力?”安年笑着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那你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呀?”
“姐姐真的有做了很多。”这会反而是江一竹抢先说了话,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地数,“给全班发零食的时候,姐姐都会把她那一份让给我;小组活动的时候都是姐姐领导大家,给我分任务,最后才能拿最高分。嗯…还有,还有体育和实践这些学前班没有的课上也都是姐姐一直在带着我的。”
“哦~那看来小弦是真的说到做到啊。”安年装出一副都有些夸张的惊讶表情,“都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那当然,我知道的东西比小竹多呀!”江一弦用力地挺着小胸脯,“像上次体检的时候就是我提醒她的,到最后就没出什么问题。不然的话小竹也都不知道呢。”
“啊呀,那你可真是个机灵鬼…”安年被她的语气表情逗笑了,乐呵呵地随口一回。但她的笑容刚展开一半就突然僵住了,突然注意到的事情让她表情倏地变化,“等等,你说体检,什么体检?之前为什么没说过?”
“诶呀…就是几天之前学校安排的体检呀。”江一弦歪歪头,不在意地道,“没有做什么其它的,就是抽了一次我们的血,大家都有抽的。我也有提醒小竹注意,又没有出什么问题。”
“抽血?”这时江桦也刚好从里屋走出来,迎面就撞上了这句话,“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段时间了,是上周…不对,快半个月前了吧。”江一弦扶着下巴冥思苦想,旁边江一竹也托着脑袋帮她想,但还没等她说话,就见江桦与安年对视一眼,表情在同一时间变得有些可怕。
“检查的结果呢?”江桦问。
“诶,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江一弦摇摇头,“那次检查也只是抽了血,其它什么都没做,老师后来也都没和我们说。”
“除了抽血,其它什么都没做?”安年一下挑起了眉,“谁给你们做的?原因呢?”
“都不知道啊,不过老师有提过,好像是为了防止什么传染病…”江一弦这时终于注意到了她表情的不对,“妈妈,为什么要问这个?”
安年吸了口气,语调转而带上了一丝严肃的气氛:“小弦,你应该是知道你和小竹的身体很特别,不能随便让别人涉及的吧。”
“诶呀,是这样说过…”江一弦挠着头,眼睛左右飘忽地想着说辞。正因如此她看见旁边的江一竹涨红了脸,握着的手搓来搓去,全是犯了错的样子,这让她眼珠一转,马上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安年道:“但是大家都那么做了,我们不做的话,就是和大家不一样,会被当成怪物了吧…我们不想那样。”
江一竹被她抢了话,只得缩在姐姐背后抓着她的衣服,小心地注视着两个大人的表情。以她敏锐的观察力,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眼神交流中的异常,于是到底没憋住,有些不安地开口:“爸爸妈妈,我们做错了么?”
“没什么,下次有这种事和我们说一声,你们先去睡吧。”江桦拍拍她的脑袋,低声说,“明天放学之后不要直接回家,我们会去接你们,去另外一个地方住,但晚上可能就没法陪你们了。你们两个都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别相信除我们之外的任何人,知道么?”
“我…明白了。”江一竹轻轻点了点头,有些不安,“爸爸,是出什么事了么?”
“嗯,我们这边有些工作要做,不过很快就能完。”江桦说。
在一边的江一弦眨着眼睛,看看这边的江桦,又看看那边的安年,即使是她也感觉到着气氛有点不对,正要开口接着问些什么,江一竹却已经走过来拉上了她的手,半牵半拉地带她洗漱去了。
里屋传来流水的响动,几分钟后水声和说话声一起熄灭。在外面的两人也没多说话,只是静静地整理着各自手上的资料和装备,听着里面卧室的门被关上,随后灯光熄灭,又过了一阵,门缝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看起来,筹备行动想要先发制人的不止是我们啊。”在周围的环境完全安静下来后,安年冷不丁转向他,低声道,“你打算怎么安排?”
“暂且让她们去总部楼。”江桦脸色沉凝地看着窗户,“那里处于城中心,和目标地点的距离很远,到时候周围会有高等级的几支猎人队伍巡逻,有异常的话必然会第一时间报警。”
“事到如今,还是得靠自己了啊。我们也是,小弦小竹也是。”安年默默地摸出身边的装备箱,打开来里面是上了保险的沙漠之莺,捏上枪柄反复摩挲。这柄武器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血,她在适应手感。
江桦无言一时。明晚的作战中所有人都有各自的安排,自是不可能分出精力给两个小家伙。以前碰到这种情况一般都会将人交给梁秋,然而自从上次的谈话过后,整个白狼和那位主事人的关系都变得微妙起来。撕破脸谈不上,但必须承认他也提不起对那个人从前的信任。
现在他手握着天子城最核心的一部分武装力量,结果在这种事上仍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到头来还是尽人事听天命。
“那孩子,是不想当个异类吧。”她的声音有些飘忽,“既定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那就只能去帮她去改变那个源头了吧。否则的话…还算什么长辈。”
江桦下意识扭头看去,却发现安年并没有在和他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在喃喃自语。几秒过后,她缓缓将手上调试完毕的沙漠之莺举到眼前,眼里倒影着肃杀的刻痕。
“明天,我会让一切结束。”她低声道,“只要她在我面前出现哪怕一秒钟,我追到天涯海角也会咬住她。不管她是不死之身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必须亲眼看着她死,这一天我已经等的太久了。”
像是察觉到了江桦变化的神色,她将沙漠之莺放回盒子,长舒出一口气:“别担心,我没事,我很好,不用多在我身上花心思。去领导好那些普通的猎人吧,再怎么说对手也是谢春儿,或许她不会进行无价值的滥杀,但一旦出现什么意外,谁都不好说。”
江桦稍稍点头,思考了片刻到底没多说什么,只站起身向重又向里屋走去。背后的暮色中端坐着神情沉凝的女人,月色照亮她半边的俏脸,眼底悬着刀刃般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