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骁出了门,一夜未归。
嫤娘则独自在房里呆坐了一夜。
直到天将放亮,她才倚在床头浅浅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人轻轻将柔软的棉被盖在了她的身上。
嫤娘一惊,睁开了眼睛。
田骁站在床边,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嫤娘呆呆地看着他,眼圈一红。
她低下了头,轻声说道,“二郎,你放了我家去吧……我,我留在田家,只会为田家招来祸事,我,我们和离……日后你再娶一房妻室,好好地过日子……”
一语未了,泪水就洇湿了嫤娘的眼。
眼前变得朦胧又模糊,让她看不见田骁的神色。
“你胡说什么!”田骁面色一沉。
嫤娘的泪水顺着面庞汨汨流下。
昨天夜里她想了很久,倘若那不怀好意之人只是普通人……不,哪怕他是公候家的人呢,那也不怕。
可那人却是赵德昭!他是皇子!说不定,他就是将来的储君,更有可能成为日后的天子!!!
田家是惹不起他的,夏家也惹不起……
最好的结局,就是她与田骁和离,和离之后她就削发为尼,倘若赵德昭愿放她一马,说不定她还能在庵堂里安然渡过余生;可若是赵德昭紧追不舍……恐怕她也只能以死明志了。
“痴儿,别想太多。”田骁低声说道,“一切有我。”
嫤娘摇了摇头,心如死灰。
他长叹了一口气,紧紧地将她拥在怀中。
“你已为人妇,就该以夫为天……记着,就是天塌了下来,也有夫君替你顶着!何况昨日之事,你本无过错……”
看着妻子满面泪痕又憔悴的模样,田骁怕她多想,只得低声抚慰她道,“你只管放心,他是皇子,绝容不得德行有亏,说起来倒是咱们行事更便宜……”
他说得隐晦,但嫤娘还是听懂了。
她眨了眨眼,终于令无神的眼睛重新聚焦,抬起头看向他。
怔忡了一会儿,她又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不成的,二郎,正因他是皇子……又是将来的储君,咱们怎能得罪他?”
田骁轻笑,“前有皇叔,后有皇弟……他虽是嫡皇子,能不能当上储君……这还难讲得很。”
嫤娘张大了嘴,十分骇然。
“二郎,不可!不可……公爹去瀼诞州之前曾经告诫过我们,咱们田家是天子之臣,可不能涉及夺嫡之争啊……” 嫤娘抓住了他的袖子,急急地说道。
“你快不要多想了,只再和我细说一番,当时他到底是怎么说的?”田骁问道。
嫤娘只得又凝神细想起来。
只是,当时的她过于震惊,以至于她根本就不敢抬头去看赵德昭。
可翻来覆去的,她也只能说清赵德昭的靴子是什么样的,以及赵德昭说了些什么……至于赵德昭到底长了什么模样,嫤娘压根就不敢抬头细看,也完全说不出来。
田骁心中对她又怜又爱,却也怒极。
他好言劝解了一番,嫤娘略微放下了心,这才沉沉睡去。
田骁替妻子盖好了薄被,轻手轻脚地走出内室,命春兰和小红好生守着……
想了想,他抬脚走出了后院。
昨天夜里,田骁思考了一整夜,心下已经有了成算
此时兄长田骏仍在宫中轮值未归,但若想事成,此事必须要得到父兄的支持不可。
赵德昭是先贺皇后所生的嫡子。
论理,他的储君之位远比皇叔赵光义来得更加名正言顺;但赵光义自幼追随官家,其个人势力遍布朝野,就是官家也不敢轻易对他怎么样……
更不用说,如今圣人偏爱四王赵德芳,连带着官家也更喜赵德芳。
这也就是说,其实赵德昭本人已经举步为艰了。
想到这儿,田骁嘿嘿冷笑。
倘若赵德昭胆敢对嫤娘心怀不轨,那倒要看看他赵德昭敢不敢以江山社稷相博了!
田骁急匆匆地离开了田府。
**
嫤娘一觉醒来时,已过了晌午。
小红和春兰在外头听到了内室里的响动,连忙进屋来看。
二婢服侍嫤娘洗漱,嫤娘却问,“……郎君何在?”
春兰道,“前院递了话过来,说郎君出去有事,夜里不回来用饭了。”
嫤娘默然。
小红低了头,不敢说话。
春兰又说道,“方才大少夫人过来探视过,只娘子还在安睡……郎君又交代过,就是有了天大的事,也不能吵了娘子歇息,所以奴婢斗胆回了大少夫人……娘子可要过去大少夫人那边?”
嫤娘抚了抚额,说道,“我头疼得紧,你过去替我说一声,就说让我先缓上一日,再去寻大少夫人说话。”
春兰也不是傻子。
她年长些,又自幼服侍嫤娘,是看着嫤娘长大的,自然知道嫤娘有心事。
可她又哪里敢管主子的事?
嫤娘见了春兰站在一旁,一副有话想讲,又不知能不能讲的模样儿,便皱眉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儿?”
春兰咬了咬嘴唇,说道,“昨儿您刚回来,那边二娘子就递了帖子过来,说要请您去胡府赏桂赴宴……奴婢瞧着,您也累了,昨儿就没把这事说给您听。可今儿一早,二娘子就遣了春莺过来,说要请您去呢……”
别说夏碧娘与嫤娘只是堂姐妹了,而且以前在娘家的时候,堂姐妹之间只有交恶,哪有半点友爱?可夏碧娘突然莫明其妙地下了帖子请她去胡府?依着夏碧娘睚眦必报的性子,此事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别说嫤娘本来就不愿与这样拎不清的人结交了,如今她带着一身的麻烦官司,哪里还有空去管夏碧娘!
“你去和春莺说,夏碧娘要想和我叙旧说话,改日一块儿约好了回娘家再聊罢!如今我要管家,没空去……” 嫤娘不耐烦地说道。
春兰领命而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嫤娘和小红两人。
见小红的眼窝子下也挂着青,一脸的憔悴,嫤娘想了又想,说道,“小红,昨天……”
“娘子!”
小红卟嗵一声跪了下来,说道,“小红祖上就在夏家为奴,到了奴婢,已有五六代人口了。小红不识字,嘴也笨……小红只知道,娘子是小红的主子,其他一概人等,小红统统不识……也什么都不知道……”
见小红面露惶恐,嫤娘突然心中一动。
自己在田骁面前恐怕也是这样恐惧又无助的吧?
说起来,她与田骁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结识了;可认真计较起来,她嫁给他不足一月,根本就没到情深意重的地步,他……他会对她不离不弃么?
其实他大可能放任自己,最好就是一纸放妻书任她离去,田府也不会因她而生出什么变故。
想到这儿,嫤娘的心又被紧紧地纠了起来,还有些隐隐作痛。
他那低沉的嗓音似乎仍在她耳边回荡……
虽说他并没有承诺和应允什么,但她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他不会放弃她……也绝不会任人宰割!
嫤娘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既然给田府带来了祸事,且看田骁如何应对。
他若同意任她离开……她便远走高飞,纵然和离也不能委身于赵德昭,败坏自己与夏府的名声;他若不愿意放手……他若不愿放手,此事本因她而起,她又怎能退缩?
想通之后,嫤娘深呼吸一口气,眼神回到了小红的身上。
“你且起来。”她和声说道。
小红依言从地上爬了起来,惴惴不安地垂手立在一旁。
嫤娘看着小红,一字一句说道,“你家娘子体弱,昨天穿着大礼服在宫里呆了一天,回来就有些不适……怕是要在家中养上几日。听明白了?”
小红本就是个聪明人。
嫤娘一点拨,她就明白了过来,娘子这是让自己缄口呢!
她忙不迭地说道,“是是是!从圣人宫里走到宫门处,咱们足足走了近一个时辰,又顶着那样的大日头……确是累坏了!”
嫤娘点点头,又说道,“今儿我歇一整日,你去小厨房里吩咐一声,熬一罐浓浓的鸡汤,再擀些细面条……让妈妈煮碗鸡汤面给我吃,记着洒些细葱花,还要拌上炸香了的白芝麻。”
见主子镇定自若,还有心思顾吃的,小红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准备去厨房。
嫤娘想了想,又叫住了小红,“让厨下多擀些面条放着,鸡汤也留一半,恐夜里郎君回来了,也要吃些汤面的。”
小红又应了一声。
屋子里只剩下了嫤娘一人。
她坐在窗边,看着窗边的一盆吊兰,陷入了怔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