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女人们挤在胡府后院柴房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的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了喧哗声音。
胡府的管家娘子带了人匆匆朝这旁边赶来,一路赶人清场的,然后又气喘吁吁跑到了华昌候夫人的身边,禀报道:“启禀夫人……候爷与咱家二郎,并都虞候府的四郎君,瀼州刺史田府的二郎君,及城北蒋家大郎君一道前来,并命我等无关之人纷纷退散……”
见自家男人来了,华昌候夫人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你们都退下吧!”华昌候夫人底气十足地朝着那堆莺莺燕燕们说道。
众姬妾使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虽然都想留下来看热闹,见几个眼尖的看到还有外男在,便带头退下了。
于是一时之间,那几十个姬妾侍女走了个干净!
只有腰身粗壮,小腹微微隆起的何四娘带着那个叫香儿的使女,像没听到似的,低头站在一旁。
不多时,华昌候与胡二郎,王四郎,蒋大郎,并田骁等人大步流星地踏进了后院。
女人们顿时分成了两个阵营,嫤娘和茜娘走到了婠娘的身后,再由婠娘带着她们走到了王四郎,蒋大郎与田骁的身边,朝着郎君们盈盈一拜……
而华昌候夫人却已经急急地朝着华昌候扑了过去,她抓着男人的袖子,用带着泣音的嗓子颤巍巍地说道,“候爷,夏氏她,她……她小产了!”
众男子面色一凛.。
“什么?”
胡二郎突然失声惊呼。
男人们大约也没想到这一筹,一时之间也都愣住了。
“碧娘小产了?”胡二郎喃喃地说道,“……这,这不对!她,她怀孕了?什么时候怀的孩子?”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这又是哪一出?
胡二郎突然恼羞成怒!
他二话不说先飞起一脚,狠狠地踹中了春莺的心口,可怜春莺惨叫了一声,整个人都飞了起来,然后像摊烂泥似的趴在地上,嘴角顿时泌出了丝丝鲜血。
“贱人!我问你……你家少夫人,是何时有的孕?”胡二郎走了过去,蹲在春莺的身边,拎起了春莺的头发,冷冷地问道。
春莺趴在地上,头部被迫仰起来,她一开口,话没说出来,鲜血倒是吐了几好口。
她面色惨白,又想说话,却又被喉头涌出的鲜血给呛得直咳嗽,鼻涕眼泪也一直流……她抽蓄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忍着剧痛,断断续续地说道,“奴婢,奴婢……实在不知道,少夫人,少夫人她,她一向月事不准……”
众人见了胡二郎逼问春莺的这副场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夏碧娘小产一事肯定有什么蹊跷。而胡二郎这副不喜反怒的模样,一上来就踹了夏碧娘贴身使女的心窝子,分明就是……怀疑夏碧娘腹中的胎儿!
换句话说,胡二郎怀疑夏碧娘偷人?
还是说,这只是胡二郎为了休妻而使出来的,抹黑夏碧娘名声的毒计?
可今天众人之所以都聚在胡府,且不论胡二郎能不能袭了这世子之位,但既然已经闹到了这地步,恐怕胡二郎休妻……已经在所难免。
那么,休妻的条件呢?理由呢?
胡家并不是夏家唯一的姻亲,如果夏碧娘被休离,夏府声誉受损,姻亲王家,蒋家和田家面上也无光,所以现场虽然寂静无声,可众人却已经在心中噼哩叭啦地打起了各自的算盘。
春莺喘了几口粗气,继续说道,“……少夫人月事不准,郎君您也是知道的……我家少夫人,我家少夫人……上一回来月事,还是,还是四月前的事……”
胡二郎冷冷地盯着春莺,心中迅速盘算了一番,脸色稍有缓和。
“少夫人四个月不曾来月事了?可方才老郎中也没说清,少夫人到底是怀孕一个月小产了,还是怀孕两个月小产了……春莺姐姐,你说是吧?”
众人的目光朝那伶牙俐嘴的小丫头看去。
“香儿你闭嘴!”何四娘骂了一声。
那小丫头被吓了一跳,怯生生的,直往何四娘的身后躲。
“候爷见谅,夫人见谅……郎君容禀,只因妾身也怀孕三个月了,香儿跟着妾身,这妇人妊娠之事听多了便有此一问,实不是诚心怀疑……啊!”说到这儿,何四娘惊觉自己说漏了口,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再不敢多讲了。
众人心下已经有了成算。
夏碧娘有没有偷人,其实只有胡二郎心里最清楚。
可见了胡二郎由红转白,又由白变得铁青的面色,恐怕夏碧娘还真的,真的偷了人?
王四郎,蒋大郎和田骁等,均娶了夏氏女为妻。
在他们眼中,自己的妻子稳重端庄,品貌俱佳。既温柔小意又不乏闺房情趣,料理起家务来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她们在婆媳妯娌姑嫂之间左右逢源,亲戚邻里间,就没有不称赞她们的。
而夏碧娘闹出来的这件事……
还真是其他的夏氏女做不出来的事。
但外人却不会这么想。
如果坐实了夏碧娘偷人的事,受影响的会是夏家三代之内的所有姻亲!
可话又说回来了,夏碧娘到底和谁偷情?
在场的众人也都不是傻子。
昔日王四郎未受伤之前也是金吾卫首领,更是田大郎的好友;蒋大郎就更不用说了,当年还在田重进手下当过几年差学了几年身手和行军布将的本事这才考上的武装元,他与田二郎有师兄弟之谊,更有同袍之泽……
当年胡华俊觊觎夏五娘之事,外头的人不晓得,但这几个要紧的人却是心知肚明的。
何况他们都是人中龙凤,俱有窥一斑而知全豹的本事。
只要一细想,就什么都明白了!
夏碧娘的容貌虽然略逊夏五娘一筹,却也算中上之姿了。胡华俊苦求夏五娘不得,退而求其次逼奸了容貌与夏五娘有几分相似的夏碧娘,这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之前,柳繁繁逼死了房里的好几个姬妾。据说那些个姬妾,都和夏碧娘长得有几分相似……现在想来,恐怕胡华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通奸夏碧娘也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除了女人们想不明白之外,男人们都已经猜到了。
田骁面色铁青,王四郎与蒋大郎对视了一眼,脸色也不怎么好。
田骁知道,现在胡华俊已经死了,是不是他逼奸的夏碧娘……这还很难说。但依本朝律法而言,通奸的女方一般都会受到严厉的处罚,休离是必须的,重则可以问死罪,轻则也要被没入乐籍。
这事儿只要一传出去,夏家就完了!任是谁都会怀疑夏氏门风,连着已经出嫁了的夏氏女,以及夏氏兄弟以后要娶回来的妻室……这些人家统统都会受牵连。
所以,得先看胡二郎是什么态度。
如果胡二郎指责夏碧娘偷汉子,那不管真相到底是夏碧娘勾引了胡华俊,还是胡华俊逼奸了夏碧娘,反正出于对自家和夏府的维护,势必是要一口咬定,就是胡华俊逼奸了夏碧娘的……
王四郎与蒋大郎的心意也与田骁一样。
于是,众人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胡二郎。
胡二郎长久地保持着揪着春莺头发的动作,而且一动也不动的,可春莺却已经晕了过去。
他发了半天呆,突然弃了春莺,站起身朝柴房走去。
何四娘慌忙走了过去,张开双臂挡在柴房门口,期期艾艾地说道,“表哥……少夫人她落了胎,这柴房之中有血光之灾,您可不能进去,免得冲撞了……误了您今后的运势可就不好了……”
胡二郎侧过头,冷冷地看着何四娘。
何四娘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一丁点儿小算计已经被表哥看穿了。
胡二郎缓缓地说道,“……你既知自己有了身孕,还敢在外头折腾,就不怕腹里的孩子有事?”
何四娘面色一白,低下头讪讪地应了一声“是”,捧着肚子站到了一边。
她虽让开了路,可胡二郎却并没有进柴房,而是扭着头看向她,皱眉说道,“……还不走?”
何四娘热泪盈眶,委委屈屈地又应了一声“是”,这才带着小使女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胡二郎却呆立在柴房门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脚走了进去。
柴房门扉大开,所以众人都能看到,面如金纸的夏碧娘仍如死尸一般躺在床板上一动也不动的。而胡二郎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夏碧娘身边的小杌子上,定定地看着她……
田骁不禁与王四郎,蒋大郎等人交换了眼神;嫤娘也和茜娘婠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华昌候夫人也朝着华昌候使了个眼色,而华昌候则缓缓地摇了摇头……
远处突然传来了喧哗声。
原来是小红和常顺领着田家医馆里的郎中,医女和小药僮来了。
几人见了田骁夫妇,先是在十步开外停下了脚步,先正了正衣裳帽冠,然后才过来恭恭敬敬地朝着田骁夫妇行了礼问了安,得了田骁之命以后,这才朝柴房走去。
胡二郎已经站了起来,把位置留给了郎中和医女。
那郎中先是伸出手替夏碧娘号脉……
华昌候夫人忍不住问道,“先生,我家少夫人滑了胎,可她到底……怀孕几个月了?”
那郎中不知底细,摸了摸胡子,说道,“看着像……”
郎中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原来是田骁用眼神阻止了郎中。
田骁转过头问胡二郎,“……夏碧娘怀孕多久了?”
胡二郎狠狠地咬紧了牙关。
他岂会不知田骁问这话的用意?
没错,夏碧娘腹中的孩子,十有八九不是自己的……且不论她到底和谁通奸,但就凭着不守妇道这一条,他休妻……也是铁板钉钉的事。
而他想要休妻再娶的初衷,是想换一房得力的妻房。毕竟如今胡家失去了胡昭仪,就等于已经垮了一半……倘若他能续娶一房好妻室,将来再好好在御前长长脸,今后胡府还是有希望的。
可是……
是和夏碧娘撕破脸休妻,得罪夏王蒋田这四门姻亲划算?还是换娶一房新妻室划算?
他房中有姬妾数十人,又已经生养了好几个庶子……胡府更是将倾之厦,凭他现有的条件,新妻室能抵得过夏王蒋田这四门姻亲?
再说了,夏家式微,可以忽视……可夏大夫人的亲姐姐却是王审琦的妻室!
前儿王审琦重病,官家还微服私访去了王家探视,自己能得罪王家?就算王审琦死了,他的长子王大郎还娶了昭庆公主为妻呢!昭庆公主可是官家的嫡长女,颇受官家的宠爱。夏家长女又嫁给了王四郎!
蒋大郎就更不用说了,只有他不愿意入仕的……但凡只要他肯露出一点儿愿意入仕的苗头,凭着官家对他的青睐,恐怕是可以直接入翰林参内阁的。
至于田重进,平时看他不显山不露水的,可赵普一被罢,官家头一个就吩咐田重进赶回瀼州去。这还用问吗?恐怕在官家心中,田重进就是个可以倚仗之人,只要有他在,就能牢牢地守住南疆……如今大宋始建国,西有南唐吴越尚未平定,北有辽人虎视眈眈。官家就是再忌惮武将,也少不得要重用他们。
所以说,田家也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可夏碧娘她,她……
胡二郎咬了咬牙,双拳攥成了拳头,又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堪堪将心中的憋屈羞辱感给微微地压制住了。
“碧娘她……怀有身孕已三月有余,”胡二郎一字一句地说道,“敢问郎中,拙荆可还好?以及……我,我那未出世的孩儿,可还有救?”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在胡二郎的脸上。
华昌候第一个松了口气,然后转头看了看自己妻子——见她一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模样儿,不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华昌候夫人被吓了一跳,连忙低下了头,心中却有些迷茫。
可夏氏众女却只听到田骁淡淡地问了胡二郎一句,那胡二郎突然就……就将夏碧娘腹中的胎儿认下了?
——明明之前,胡二郎的言行举止已经间接证明了,夏碧娘腹中的胎儿并不是他的!
而听了胡二郎的话,那郎中也面露诧异之色。
只他看看胡二郎,又看看田骁,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少夫人的脉象确实不太好,胎儿恐怕已经保不住了,但少夫人应该无虞。在下先开药方子……医女过来,好替少夫人清理身子……僮儿,快拿了咱们带来的玉洁散,保宁丹和益母丸出来……”郎中沉声说道。
“好了,既然姨姐身子不适……咱们几个大丈夫呆在这儿也不像话。走走走,咱们上外头说话去!”田骁笑道,带头先出去了。
嫤娘斜睨了他一眼。
田骁看着妻子,面上一派轻松,说道,“……你留在这里,好生看着你姐姐。”
王四郎与蒋大郎也分别给自己的妻子使了个眼色,然后也跟在田骁身后出去了。
而胡二郎铁青着脸,双手握拳,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躺在木板床上,像死尸一般的夏碧娘一会儿,最终还是隐忍着怒意,气冲冲地出去了。
只有华昌候带着满脸的喜色,和颜悦色地交代着候夫人,要好生照顾夏碧娘,也要好好招呼夏氏众女云云……然后才屁颠屁颠地跟在胡二郎的后头,也急急地走了。
夏氏众女看着男人们的身影渐行渐远,虽然没弄明白,田骁到底是怎么只靠区区一句话,就逼着胡二郎自动吃了瘪的;但眼下这架式,看上去像是……既然胡二都吃了瘪了,那田王蒋三家就得许了好处给胡家似的。
尤其是华昌候那副高兴的样子,简直比三岁儿郎过年收红包还要快活……
夏氏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心头直发凉。
嫁进了这样的人家——家主贪图势利,主母毫无主见,夫君又是个冷血无情的……若是一开始,夏碧娘好好地笼络住胡二郎倒也罢了,凭着前几年胡二郎对她的热乎劲儿,只要她好好经营,那些妾侍算什么!她堂堂一个正妻,难道还拿捏不了妾侍?
如今已经闹到了这地步,这样的人家,就算娘家人再怎么为夏碧娘争取,又能替她谋到多少好处?倘若夏碧娘腹中的孩儿真不是胡二郎的,哪个男人能容忍得了绿云罩顶?这夏碧娘还真是不作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