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娘与田骁在驿站用过了早饭,又叫小二打包了一包馒头和卤牛肉,仍旧牵了马,往南而去。
一路上,田骁不复以往的嬉笑怒骂,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
嫤娘不住地打量着田骁,暗自揣摩。
在驿站中与他相遇之人,肯定就是李霸图了……可是,为何他见了李霸图之后就闷闷不乐了呢?
难道说,他嫉妒李霸图?
但这怎么可能呢?
李霸图确实是年少英雄,但他田骁也不差呀!
再一想,官家欲平南唐,李霸图奉旨参军……难道说,田骁闷闷不久,竟是为了这个?
“二郎,在你心中,难道南疆的安还不如南唐?”嫤娘说道,“官家几乎将南疆的兵权尽赋予公爹手中……而南唐,说起来是分裂之邦,宜武攻,亦可文取……可象郡之外南疆之边,才是真正居心叵测的异族人啊!你怎么……本末倒置了!”
嫤娘的话儿还没说完,田骁已经笑了起来。
“是为夫太急进了!光顾着战功战功……”
嫤娘白了他一眼,轻声说道,“若依着我,唯愿这世上永无战火,苍天垂怜,让百姓们不再颠沛流离,好好地过安生日子罢!”
田骁插嘴道,“待我替娘子挣回一品夫人以后再平战火……”
嫤娘又白了他一眼,嗔怪道,“一品夫人又有什么好?我现在已经很好了!”
“怎么个好法?说来听听。”田骁逗弄她道。
嫤娘岂不会知他的用意,却偏偏不教他如意,便道,“……我公爹婆母待我,就和对待自己家里的女孩儿一样,怎么不好了?还有我的妯娌,待我也和亲姐妹似的,又怎么不好了?”
田骁已经急不可奈了,追问道,“……还有呢?”
嫤娘忍着笑,貌似无辜地说道,“说完了啊……难道这样好的人家,还不够好么?”
田骁冷脸看着她,双拳捏得咔咔作响,咬牙切齿道,“我太宠你了是不是?罢罢罢!今儿无论如何也要重振夫纲一回,让你晓得为夫的厉害……”
说着,他便欺身上前。
嫤娘忍着笑儿逗他玩,岂料他果然上前来,她便咯咯笑着,却下意识地用长腿夹了马肚子一下……她本来按着田骁所教导的那样,单腿曲膝侧坐于马鞍之上。而乘风所受的训练,却是主人要双腿齐全它才加速狂奔的……可现在,这单腿夹了它了一下,又是什么意思?
聪明绝顶的乘风开始了小步奔跑。
田骁一怔。
嫤娘则大惊!
“二郎!二郎救我……”她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乘风!乘风停下,快停下……”
田骁疾步向前追了两步。
可乘风一见主人来追,还以为是让它撒开了脚丫子跑,两下三下的就愈发去得远了!
嫤娘紧紧地抓着缰绳,紧张得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
田骁突然清醒了,连忙吹了一声口哨!
乘风这才踢踏着铁蹄,慢慢停了下来。
嫤娘已经全身僵硬,一张俏脸被吓得煞白。
“二郎,二郎……”她泫然欲泣地叫着他的名字。
田骁本欲逗弄她一番,却见她被吓成了那样,顿时心生爱怜,又好生愧疚,连忙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又扶着她去旁边的大石上坐下了。
“娘子莫怕,乘风驯良得很。”他温言说道。
嫤娘坐在大石上,喘了好半天才喘匀了气儿。
“二郎……”
她噙着泪花扑进了他的怀里。
田骁抱住了嫤娘,却朝着乘风做了个手势。乘风疑惑地盯着二人看了一会儿,马尾甩甩,慢悠悠地走了。
田骁这才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嫤娘的后背,哄她道,“不妨事……索性这几天我就教你骑马,你会了,自然也就不怕了……”
嫤娘被乘风吓了一跳,此刻心中的惊恐还未完全散去,但对独自骑马的向往之心却仍未泯灭,不由得纠结了起来。
田骁自然看懂了她脸上的表情,哑然失笑。
“咱们在附近走走吧!这里看来也青山秀水的,嗯……那边应该有条河,咱们过去看看?”他提议道。
嫤娘也正想散散心,便点头答应了。
两人手牵着手儿朝密林深处走去。
在密林中穿行了一会儿之后,嫤娘果然听到了远处传来了潺潺流水的声音。
她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他怎么就猜得那么准!怎么就知道那边有河流呢?
一想到到了河边,她又能玩一会儿水,说不定他还会像昨儿一样,捕些鱼回来现吃,那才叫一个野趣和好玩呢!
这么一想,嫤娘顿时来了兴趣,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岂料,田骁却停下了脚步。
“二……”
嫤娘正待开口相问,却见田骁朝着自己做出了噤声的姿式。
——怎么了?
嫤娘不明白。
田骁指挥着她,让她慢慢蹲下了身子……
此处是密林,嫤娘一蹲下来,整个人都陷进了矮树林和长草之中。
田骁也挨着她蹲了下来。
嫤娘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她几次三番想开口问他,却始终被他用手势给按压了下来。
她只得学着他的样子,仔细聆听。
这么一集中注意力,她还真听到了些动静。
此时近水,有河流的湍湍流水声,又偶尔有鸟儿的叫声,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叫声……然而,除了这些声音之外,似乎还有树枝摇曳的声音?且那声音还挺有规律的?
再一细听……
嫤娘竟隐约听到了妇人的呻吟声音!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可嫤娘只呆了一呆,立刻就明白了过来……那妇人在这山野之间呢喃呻吟,听着不像是受了伤,倒像是在……行房?
嫤娘面红耳赤。
呸!那个不要脸的,竟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行白日宣淫之事!
她拉住了田骁的衣角,就想赶紧离开那儿。
不料,田骁却双眉紧皱,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嫤娘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她只好守着田骁,直到两条腿儿都麻了,这才听到远处有妇人娇嗔了一声“冤家”,又有男子哈哈的笑声,然后就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起来……最后,似乎那对男女携手离去了。
嫤娘蹲得久了,两条腿儿麻木得已经失去了知觉。
田骁却如入了定的老僧一般,发了半天的怔忡,突然双手一击,骂道,“……我怎么这么蠢!”
嫤娘被他吓了一跳,“哎哟”一声,摔倒在了草地里。
田骁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扶了嫤娘起来,又问她哪里不舒服了。
她没好声气地瞪了他一眼,问道,“……你认识那两个?”
他摇头,“不认识。”
“那你!那你,那你……”那你听了这半日的床脚,做什么呢?
可这样粗俗的话,嫤娘却说不出口。
田骁只是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并没有留意妻子说了什么。
半晌,他突然对妻子说道,“走,咱们得回去……”
嫤娘奇道,“回哪里去?”
田骁道,“回襄州,去找李霸图。”
嫤娘有些愕然。
先前他说,他和李霸图都是因私来到了襄州,不好相认……怎么这会子又要巴巴地赶回去呢那两个在草丛里行苟且之事的男女,到底是什么人?
田骁并没有向嫤娘解释什么。
他愁眉深锁,吹了口哨召了乘风前来,两人共乘一骑,又飞快地策马朝着驿站所在的方向驶去……
二人仍旧回到了驿站,田骁也不进去,教嫤娘戴上了帷帽坐在外头的茶馆里,他则绕到了一旁;没过一会儿,李霸图果然匆匆从驿站里出来了。
田骁迎了上去,与李霸图另坐了一桌……李霸图见了坐在隔壁桌上的嫤娘,并没有过来见礼,只是将自己的手放在桌上,朝着嫤娘所在的方向,食指与中指曲起,如同一个下跪的小人儿一般,朝嫤娘行了几个礼。
嫤娘戴着帷帽,朝着李霸图的方向微微颌首。
只见田骁低声与李霸图说了几句之后,李霸图顿时面色一凛,起身朝田骁拱了拱手,匆匆离开了。
李霸图走了以后,田骁仍坐在原地,有些怔怔的。
嫤娘有些奇怪,但他与李霸图的这番举动,分明就是为了公事;因此,嫤娘并不敢胡乱开口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没过一会儿,李霸图便引了个人从驿站里出来了。
饶是隔着帷帽的面纱,可嫤娘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人,分明就是皇叔赵光义!
刹那间,嫤娘脑子里的一切的不解与迷惑,统统有了答案。
官家欲取南唐,命皇叔赵光义出兵,所以李霸图伴在皇叔身边,路遇襄州而不入,是因为他们的目的地是海州!而此刻他们亦是一身便装,没准儿是私服前往……
而方才,田骁在她在草丛里遇到的那一男一女,或者正与南唐战事有关,所以田骁宁愿暴露他的行踪,也定要回驿站一趟……
虽然不知道田骁到底发现了什么,可他执意要回驿站,将些蛛丝蚂迹告知于赵光义,这么一来,在立储一事中,原本保持中立的田家,会不会因此而被逼站队?
嫤娘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樱唇。
可转念一想……
平定南唐关乎于江山社稷,亦是官家的初衷,田骁此举,亦是大宋子民应尽的本分……
嫤娘在这边心乱如麻,田骁与赵光义,李霸图等人已经在那边热烈的讨论了起来。特别是赵光义,竟然还用茶水沾湿了手指,不住地在桌上涂涂画画,而田骁与李霸图等人的神色,分明激动了起来。
良久,几人密谋完,田骁这才站起身,朝着赵光义深深的一揖。
赵光义也笑呵呵地朝着田骁回了个拱手礼。
跟着,赵光义朝着嫤娘的方向看了过来。
嫤娘被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
饶是她戴着帷帽垂着面纱,却仍能感觉到赵光义目光如电,刺得她有些坐立不安的……
赵光义突然朝着嫤娘的方向,拱手行了一礼。
嫤娘急忙侧过身子避开了,又朝着赵光义的方向蹲了个蹲礼。
田骁和赵光义,李霸图说了几句话,朝着妻子的方向走了过来,还召来了乘风。
夫妇二人再次朝赵光义,李霸图行礼。跟着,田骁扶了嫤娘上马,夫妇二人往南而去。
这一回,嫤娘好半天都没敢开口说话。
直到走出了三四里远,田骁翻身上马,二人共乘一骑时,嫤娘这才侧过头,问道,“……二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田骁沉吟片刻,说道,“方才在草丛里行苟且之事的那对男女,那女的,乃是南唐大将皇甫继勋的小妾,男的,是皇甫继勋的亲兵。那二人正在密谋,原是皇甫继勋命那两人合伙,让那小妾去色诱南唐国主亲封的镇海节度使林仁肇……”
“这林仁肇本事大得很,又与皇甫继勋是连襟……只是,咱们先前并不晓得他们之间竟生怨如此之深……那皇甫继勋能行如此阴毒之事,可见人品不怎么的,而且据我所知,他一向没什么真本事,全仗着父荫和联姻才爬了高位的……”
“此时南唐亲王李从善尚在汴京,不若咱们请动了官家,由官家在李从善面前做一出戏,策反皇甫继勋……那皇甫继勋昏庸无能,只要他能爬上高位,恐怕南唐距国灭之日也就不远了……”
听了田骁的分析,嫤娘简直目瞪口呆。
不过就是……皇甫继勋的小妾与亲兵在野外偷情时说了几句话,竟被田骁钻了这么多的空子!
若不是他对时事战局了若指掌,又怎会抽丝剥茧的能捉住这样大的一个契机呢?
而赵光义见识到了田骁的厉害,又怎会舍弃这样的人才?
嫤娘心中顿时有些七上八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