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一愣,迎着宋如柏柔和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他的话。
宋如柏给他爹下了毒,虽然自己不在意,可是却一直都担心别人在意。
因为在别人的眼中,这显然就是在谋害自己的亲生父亲。
当现在云舒说不在意这些事的时候,宋如柏也觉得自己做的事或许并不是被千夫所指,也会被人理解。
因此,他才会说觉得被自己救了。
“其实也没什么。还有什么呢?”云舒急忙问道。
“我娘躺在病榻上那么多年,自然也要叫他尝一尝滋味。他旧患发作动弹不得,躺在床上不知花费了多少的银钱去买药材补品医治却没有办法。我家的家道就开始中落。他不是喜欢那个女人吗?当他躺在病床上时间久了,柔情蜜意的女人早就不见了。那女人嫌弃他,厌恶他,对他破口大骂,觉得他败坏了家里的产业,我也得叫他知道被人抛弃的滋味。”宋如柏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温度,看着云舒说道,“他既然喜欢这种女人,那就受着好了。我就看着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对他置之不理,诅咒他赶紧去死,这时候我当然要做个孝子,天天在外卖力做苦工。可是苦工才能赚多少钱,也不能够他的花销。无济于事,我却得到一个被继母刻薄,照顾父亲的好名声。”
这才是他要的。
拿他爹当做自己的布景板。
他不过是在外面装作辛苦地工作,就能叫人觉得他十分可怜,然后都觉得他继母是个很狠毒的人。
也不会有人说他不孝,甚至沈大将军还因为他这样孝顺老实,被继母刻薄,被生父拖累,因此将他推到了八皇子的身边。
宋如柏勾了勾嘴角。
“他病着的时候,我就赚到了这许多的产业。可是我为什么要为他花钱治病?我母亲病倒在床上的时候,他不是也舍不得?既然他先做了这样狠毒的事,那我对他也只不过算是还施彼身罢了。”他对自己手中握着这么多的家产却对父亲的死活见死不救完全不在意,因为看见他的生父躺在床上日夜哀嚎,痛苦于自己的继室离开自己,宋如柏总是会想到自己的母亲倒在床上憔悴绝望的样子。
想到那些,无边的恨意就叫宋如柏喘不过气。
因此,他也绝对不会原谅那个男人。
“他身上的旧患剧痛无比,疼了他数年,最后才叫他活活疼死。”如果是从前,宋如柏绝对不会把这些心里最压抑黑暗的一切告诉别人。可是当云舒用安静的面容看着自己,他却觉得就算自己说出这一切,云舒也绝对不会觉得他是个狠毒的人,对他敬而远之。这样的认识叫宋如柏松了一口气,他又觉得自己的心里变得柔软,对云舒轻轻地说道,“他死的时候对我说他后悔了。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我娘能活过来吗?既然后悔了,那就滚下去亲自对我娘请罪吧。”
因为继母刻薄他爹的药材还有银钱,因此当他的父亲过世之后,就算他不来往继母,也不会有人说他的不是。
所有的坏名声都是继母的。
所有的好名声都是他宋如柏的。
哪怕日后继母去衙门告他,散布他的各种的不好的传言,也不会有人相信。
可是难道他就真的很善良吗?
宋如柏可不会承认,当看到继母恶狠狠地从痛哭流涕的父亲的手里抢走他续命的人参的时候,自己的冷眼旁观到底是孝顺和老实,还是乐见其成。
云舒却觉得这个结果叫自己很痛快。
“我觉得这样很好。宋大哥,你不必觉得自己狠毒,因为你为了你娘做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你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你娘受了这么多伤害,你还认贼作父,或许我才要看不起你。而且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宋如柏只报复了伤害了他娘的人,其他的人,就算他没有用真面目去面对,可是当宋如柏发迹,他总是送给左邻右舍的那一切都是他放在心里的记挂。而且宋如柏也对别人的事很用心,也很真诚。
云舒觉得这样就够了。
以德报德,以怨报怨。
她见宋如柏说出这一切就沉默下去,便轻声说道,“现在你对我说了这些,我还想对你说,既然如此,你就更要活下去。因为伤害过你们的那个女人还活着。你总不能死在她前面,叫她得意洋洋地过下半辈子对不对?”她见宋如柏微微一愣,带着几分笑意看着自己,想到他的坎坷,而且宋如柏并没有自己的运气好,小小年纪就被维护在国公府的羽翼之下,因此心里多了几分同情,对他说道,“我会在寺庙里给你和八皇子点一盏长明灯,保佑你们在北疆平安。宋大哥,我相信你们一定能风风光光地回来。”
当然,她这话说出来自己未必相信。
不过她还是想给宋如柏的心里多一些希望。
“好。”宋如柏轻轻点头。
“对了,你们去北疆的话,我听说北疆苦寒,冰天雪地的。而且现在是冬天,路上也冷得要命。你和八皇子收拾行装了吗?”云舒急忙问道。
国公府里还住着世子夫人和沈公子呢,想必他们也很担心的吧。
“陛下不许人探望八殿下,只怕他没有行装。我也没有。”宋如柏缓缓地说道。
“天寒地冻,没有行装怎么行。”云舒想想都知道,八皇子肯定是恨不能被光着身子赶出皇宫,此刻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对宋如柏说道,“我粗略地给你们做两件冬天的衣裳吧。宋大哥,你明天早点再过来 一趟,我把东西给你们。不过……”她不知该怎么说,宋如柏却不会装作从前那样木讷,点头说道,“你做得粗糙一些。我只说是我自己做的就是。”他当初也是苦出身,自然也会做一些粗糙的衣裳。
云舒松了一口气。
她愿意叫宋如柏和八皇子暖和一些,不过却不愿搭上自己,搭上国公府。
如果有人问起来,宋如柏说是自己做的,那就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那就好。那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这一路只怕十分辛苦。”云舒到底没有问宋如柏在宫中都发生了什么,偷偷地打开了门把宋如柏放出去,见左右无人,便去了另一旁的库房,无声地翻出了自己需要的布料。她自然是知道要谨慎一些,因此寻到的料子都是曾经宫里赏给宋如柏,宋如柏当初为了感谢她送给她的,因此就算是有人查问宋如柏,宋如柏也可以告诉那些人,这些都是主子们当初赏给他的,都有迹可查。
不过就算云舒是织女,一晚上要做两个人的一些零零散散的衣裳也十分辛苦。
更何况她本是想到天寒地冻,因此想拿皮子给宋如柏和八皇子做贴身挡风御寒的衣裳,皮子格外厚重,因此当云舒把那些皮子故意裁剪得十分粗糙,她觉得自己的手都疼。
她苦笑起来。
就算是给老太太做衣裳,她也没有这么玩儿命过。
熬得头昏眼花,甚至连手都微微发抖了,云舒才歇了下来。
她靠在床边看着自己面前的各种保暖的东西微微喘气,觉得自己难受得厉害。有一种难言的疲惫,叫她头晕目眩,整个手臂都疼得不知如何安放。甚至眼前恍惚,又忍不住想要呕吐一样的感觉。这种累得都要吐出来的感觉是云舒第一次尝到,她浑身发软,手脚和嘴唇冰凉,只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把面前的一些东西都收拾了一下,当外面的天色还没有亮起来,果然宋如柏如约而来,见到云舒脸都白了,不由变了脸色。
“你怎么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你们出京的时间紧,我以后自己恢复恢复就好了。”云舒见宋如柏怔怔地看着自己,也知道时间紧迫,自然不会和他多客气,对他招手说道,“你好好整理一下,这些东西先不要拿出来。当离开了京城的地界偷偷跟八殿下换到身上就好了。这是里头的衣裳。”她用挡风御寒的皮子给这两个人做了一身粗糙的里头的衣裳,可以被外衣套在里面看不出来,上衣一直延伸到了耳朵尖护住耳朵,前方做成个面罩的样子,可以把脸还有脖子都隐藏在皮毛里只露出眼睛,又不会影响呼吸。
至于里头的裤子,她就做成了长长的仿佛脚蹬裤一样的裤子,把整个脚都包裹在皮子里,不仅不冻脚,甚至当鞋子被雪水打湿,因为这裤子的料子都是皮子,因此也不会叫脚受到潮湿与水汽的纷扰。她还在膝盖那里加厚,免得冻伤。此刻一边把怎么穿这衣裳跟宋如柏念叨了一遍,云舒是真的没劲儿了,叫宋如柏自己把衣裳收拾成一个包裹,这才指着下面的两双皮子做的手闷子低声说道,“骑马的时候戴上这个,就不会冻手了。还有我翻出两个从前的水袋,特意绑了布袋可以固定在心口那里,宋大哥,如果真的觉得冷得受不了,就往里面灌上热水固定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