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之后,自己都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太荒谬了吧。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舒令嘉看了景非桐一眼,说道:如果我说我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景非桐怔了怔。
他自己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事事平顺,论出身相貌才智都是一等一的,所以其实颇有些世家子弟惯有的矜傲,对于这种气运能被人为操控之事视作荒谬。
但他从舒令嘉的语气中听到了少有的认真。
于是景非桐在仔细想了想,同样认真地回答他:其实我确实是未曾听闻过的,但你这样说了,必然不是虚言,我信。
听到景非桐的回答,舒令嘉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想,即便是听上去再荒诞的事情,这个世上还是有人愿意听他好好讲一讲的。
舒令嘉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微笑道:算了,我随便一问,你信就好,不过其实我也没有证据,等我跟他打的时候,你可以观察一下。
景非桐含笑点头。
舒令嘉说着,手指轻轻在桌上一扣,转头问景非桐道:哎,那你又信不信我会赢?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盛着清澈的笑意,等待着自己回答,竟和小狐狸蹲坐在桌上,仰头求一个摸摸的神情毫无差别。
你根本就无法说出任何一句会讨他不喜欢,或者违逆他心意的话来。
景非桐道:当然信了,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是最厉害的。
舒令嘉笑道:嗯那我提前邀请你,如果我赢了,而且能进入山顶秘洞,你愿不愿意跟我再进去一回?
景非桐一怔:嗯?
舒令嘉道:你不是百年之前去过一趟么。我想着要是我真能进去,有个人带路也方便些,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景非桐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舒令嘉是昨晚听见他说了想进秘洞,才故意这个时候邀请他的。
但事实上,景非桐对着小狐狸说想去,正是怕舒令嘉怀疑他因为想进入秘洞才接近自己而产生误会,所以想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当时看狐狸没当回事,景非桐也就放心了。
可舒令嘉却把这件事记住了,而且怕他为难,于是主动邀请他同行。
他看上去满身都是锋芒,但认定了谁的时候,又待人毫无怀疑和保留,哪怕不久之前,才受到过背叛和伤害。
就像一只不长记性的小狐狸,蹲在路边瞪着眼睛,努力装出很凶猛的样子,但被人顺两下毛就拐跑了。
如果发现主人有了别的狐狸,它会头也不回地离开,闯进外面的风雨里。
可是遇到下一个给它顺毛的人,它又会再一次坦诚地翻过身来,冲着你露出柔软的小肚皮。
景非桐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之前太过于冷漠了,所以最近精神一放松,就会变得过于多愁善感,他想着这只小狐狸,竟然觉得嗓子梗了一下,低着头微微一笑道:好啊。
景非桐说完之后,又抬起头来看着舒令嘉:其实我这次来南泽山也正是为了这件事。上回试剑大会之后进入秘洞内,接受了先辈传承,对于境界提升确实很有益处,但我却因之产生了心魔。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就想再次进去一探究竟。
舒令嘉当狐狸的时候已经听过一遍了,顿了顿,装出了一个有些惊讶的表情,问道:那你心魔的根源到底在何处,这么多年可找到了吗?
景非桐凝视着他,说道:可能快了吧。
他说道:我如果说让你别去,你肯定不愿意,但我还是要提醒你,那个地方真的很诡异,若是你当真有机会进去,一定要斟酌清楚。
舒令嘉不在意地道:要是害怕遇到危险,就算躺在床上,房子还有可能塌下来了呢,没事。再说了,不是还有你跟我一起吗?
眼下已经到了试剑大会的第三轮,人数经过几轮筛选,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因此结束的也很快。
最终剩下来的四个人,除了舒令嘉和姜桡之外,还有一名腾龙岛的散修,名叫唐冠,另外一个则是位女子,来自魅音派,名叫谢晓婉。
他们四个人当中将再次决出前三以及魁首,第二三名虽然不能进入秘洞,却可以接受南泽二老的亲自指点,并且在此地挑选一件法器,也是非常丰厚的奖励了。
这一回抽签之后,舒令嘉的对手是唐冠,而姜桡倒是跟魅音派的人遇上了。
几个人抽过了签之后,各自回去休整,等待最终的几场比试。
谢晓婉头上编了数十个小辫子,身穿一条金丝长裙,相貌亦是高鼻深目,颇具异域风情。
她看了看手中的签,风情万种地冲着姜桡抛了个媚眼,笑着说道:小弟弟,方才你的几场比试,姐姐都已经看过了,还挺不错的。可是要小心哦,跟我打,什么法器呀、符篆呀,可都没那么好用了。
还是多亏了舒令嘉之前的那一场,让姜桡在围观的时候,早就充分意识到了魅音族的厉害。
他们擅长以舞姿和剑鸣制造干扰,又能够利用幻影进攻,法器和符篆的作用在遇到这些东西的时候,确实会大打折扣。
姜桡自然不能露怯,也冲着谢晓婉回了一个笑容,说道:多谢提醒。
这时,却听有人在他的脑海中说道:魅音派还是一样,搔首弄姿,尽是玩些花里胡哨的把戏。
姜桡又惊又喜:前辈,您醒了?
珠子冷哼一声,那道声音总算再一次出现了:都怪你行动太慢,连到了手的东西都守不住,这串珠子才会一再遭到损坏!这回算是侥幸,你在当时及时用血把裂缝给修补好了,在接下来的两场比试中表现的也还可以,我才能恢复意识。
但我也要把丑话说到前头,若是还有下回,你这个蠢货就等着我彻底消失,然后你也被打回原形去砍柴吧!
姜桡有些不快:我当然相信对于这件事,前辈和我焦急的心情是一样的。我这次为了救你,可是付出了很大代价,不光霉运缠身,还动手杀了一个厉害人物,可以算是很有诚意了吧?
珠子道:但这些都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
姜桡道:不错,咱们必须全力以赴,只有除去舒令嘉,才能消除所有隐患,所以希望接下来前辈能够全力帮助我。
听到姜桡这样说,珠子却一时沉默了,过了片刻才说道:裂缝虽然修补上了,但已经有两颗珠子都褪色了,我这一回力量恢复的还不是很彻底,只能协助你一部分。
姜桡一听就有些慌了:什么?
珠子道:喊什么?看你那点胆子。之前没有我,你不是也赢过一场了吗?不然我也不会醒过来。
姜桡道:那是因为有人提点我,我杀了一个人借运。
他说着便将林越的事讲了一遍,连带着之前明绡说的那些话也都一五一十说了。希望珠子能够从中得到启示,再找到一些其他的方法来帮助自己。
珠子听过了之后,果然陷入沉思,喃喃道:竟然还有这样的办法,不错,不错,我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这提点你的人是什么身份,怎会对此事的了解如此深刻?
姜桡道:我跟他不熟,只知道他是青丘少主。
珠子道:那可奇了。他可有过什么死而复生的经历?
姜桡一愣,说道:好像还真有。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魂魄离体的状态,但后来似乎是心宗的周掌门又把他给救活了。
他问珠子:死而复生的经历,跟了解如何增加气运有关系吗?
珠子含含糊糊地说:那当然了,生与死也是一种运气所在,知道这些也是很正常的。我之前倒是未想过这样快捷的方法,要是这样的话,那我的恢复也有希望了。
之前舒令嘉和魅音族那一战姜桡还记忆犹新,而谢晓婉能进入前四,可见功力更胜之前败在舒令嘉手下的方廷,如果没有珠子的协助,他完全没有胜利把握。
听到总算有了法子,姜桡也很惊喜,连忙道:那需要我做什么?
珠子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我看给你符篆和法器那名蒋长老,有些居心不良啊。
姜桡没理解他的意思:没有啊,他一直对我很好,那些东西也是真心实意给的。
珠子阴阳怪气:对你好,不代表他是个好人。按照常理分析,蒋长老这是对你的师尊起了异心,想要扶持你上位。你的师尊带你回凌霄派,对你有再造之恩,他却暗地里拉拢你搞这些小动作
你觉得你应该怎么做,才是最值得别人敬佩的?
第46章 青鸾有翼
珠子的话意味深长, 姜桡总算是听明白了,心中一惊,立刻说道:你让我去害蒋长老?那不行!整个门派中现在就是他对我最为回护了。
珠子不耐烦地道:又没让你杀他, 说白了,跟对待林越的道理一样, 舒令嘉没有害死他, 仅仅是打败了他,不是就把你身上的气运又给抢回去了一些吗?
你只要打击蒋威,证明了你的立场, 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是可以的。
姜桡低头沉思,十分难以委决。
一开始他被何子濯领上山, 对于师尊又是崇拜又是依恋,何子濯在他心中的地位自然是最重要的,但自从一点点发现了对方对于舒令嘉的重视之后, 姜桡也寒了心。
目前, 他最大的渴望,就是出人头地, 并让何子濯亲眼见证舒令嘉被自己彻底打败的样子, 让他明白究竟谁才是他应该重视疼爱的弟子。
而蒋威姜桡对他的感情虽然没有那么深厚, 但这毕竟是从头到尾都在积极支持他的长辈, 和林越可不一样。
要下手, 也未免显得他太没有人性了。
珠子冷冷地说道:怎么, 不忍心?还觉得人家对你挺好的呢?我实话告诉你吧,他们现在对你好, 是你因为你从舒令嘉身上抢了气运,你才是这个世界上的气运之子,能够得到别人的欣赏。你以为没了这些, 你算什么东西?蒋威还会继续对你另眼相待吗?
这句话直接戳在了姜桡的心上,打破了他所有自以为是的假象。
不错,目前这个风光无限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一切都是他从别人的身上窃取而来的,裹在身上之后,就成了一层粉饰的伪装。
没有人会欣赏真正的姜桡吧。
所以,他从来就不敢揭下这层面具,不敢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只有死死将从舒令嘉那里得来的光环抓住,才能守住现有的一切。
姜桡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要不然就这样,我这里有一种绝命毒,一共有红绿两颗药丸,入水即化,无色无味。吃了红丸之后会身虚体弱,全身乏力,吃了绿丸之后毒性运行加剧,才会毙命。我先把红丸给蒋威吃,也算是有了打算置他于死地的行为,如果后续能除掉舒令嘉,便用不着再第二次下毒了,红丸中的毒性过上几年就会自己散个干净。
珠子道:呵,真是婆婆妈妈的,还弄得这么复杂,总之你随意吧。但是一定要快,你的下一场比试可不远了吧。
姜桡道:我知道。
事不宜迟,他立刻去找蒋威,结果听说对方在掌门那里。
下毒这种事,当然是人越少越容易得手,姜桡一听,虽然着急,也还是说道:那就算了。你去找机会悄悄告诉蒋长老一声,就说我有事想跟他说,去他房里等他,请他如果可以的话,早些出来。
那名小道童说道:姜师叔,这回怕是不太好传话了,舒
他顿了顿,还是没有改口:舒师伯也在里面呢。
姜桡道:舒师兄,他来做什么?
小道童道:不太清楚,但仿佛是被掌门给叫过来的,说是决战在即,叙一叙话。
姜桡顿了顿,迅速做出决定,从他手中接过放着茶杯的托盘,说道:你下去吧,我进去看看。
小道童犹豫了一下,把东西给了姜桡,姜桡便进了何子濯的院子。
只见前厅中坐着三个人,正是舒令嘉、蒋威和何子濯,除了何子濯常年都是神情淡漠之外,另外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仿佛刚刚发生过争执。
见到姜桡进去,何子濯道:你怎么来了?
姜桡道:方才在外面碰见青轸不小心崴了脚,弟子便替他将这茶盏端进来。
他规规矩矩,目不斜视,说着分别给三个人上了茶,然后便退了出去。
何子濯在里面,姜桡不敢停留,也不敢在近处偷听,但他实在很好奇这两人把舒令嘉给叫过来会说些什么,离开的时候转过回廊,迅速在廊柱下贴了一张符纸,观察房间中的动静。
这距离有一些远,但再近一定会被发现。幸好姜桡的时机选的还不错,三个人都不太有心情搭理他,也没有在意他的举动。
蒋威显然刚刚经过一番长篇大论,脸上还有些发红,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他又冲着舒令嘉说道:你想想我刚才的话,再想想你那些忤逆的行径,难道不该被训斥吗?自己从小长大的门派,被人议论取笑,你面上有光还是怎么样?长辈说几句就闹脾气!
舒令嘉一声也没吭,拿起茶杯来低头喝水,借着这个动作自己翻了个白眼。
蒋威没看见,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顿了顿,又缓和了语气道:你这个年纪,就是气盛,索性也没有什么大的过犯,何至于弄得自己无门无派,落到这样的境地?
舒令嘉有些惊讶,这才总算有了反应,说道:我没有理解错吧。蒋长老您的意思,还是希望我能够留在门派当中了?我还以为您一直看我不顺眼呢。
蒋威面上有些尴尬,眼见着似要发怒,顿了顿,却竟然奇迹般地把怒容收了回去。
他道:你多心了。我只是为了凌霄派,你是凌霄派精心培养出来的弟子,理当为门派做出贡献。看看归一派,再看看心宗,我们已经不能再继续分裂下去了。
他不情不愿地说:我确实担忧你的性子,但你师尊也屡番回护于你,我还能说什么?只要你承认自己的错误,就往事既往不咎。
舒令嘉还没表示什么,姜桡在自己的房间中,隐约通过术法听到了这句话,却是全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