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昱愣了一瞬,这赵家姑娘倒是性急,关切主子也便罢了,竟连他也一并询问起来了。
可话说回来,他是祁荀的近侍,又得祁展年吩咐,平日里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此回祁荀去应郓消除民愤,照理说,他应当紧跟才是。
对上侯爷紧盯的眼神,丛昱只好老实交代:“是主子让我待在绥阳,还有事交付与我。”
“甚么事比他自己的安危还要紧要?”
丛昱支吾半天,眼神躲闪,他总不能说是为了一姑娘吧。
*
大雨倾盆而下,卷着黑云欺压了整片天。
起初马车还能驾驶,雨丝再紧密些,小路泥泞,车轮陷于其中,每行一段路,马车颠簸晃动。
车夫吃力地牵动缰绳,才堪能行一段路。
“小姐,马儿的鼻息渐重,不宜再赶路。小的瞧见前边有座客栈,不若今日先在那儿歇脚,等明日雨停再动身吧。”
李长安挑开帘,雨珠扑面而来,他呛了声,知晓风雨来势汹涌,确实不宜再走。
白念点头,她虽心急,却不能急于一时。
四人在客栈前落脚,车夫将马儿牵去马厩,店小二挂着抹布迎了上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李长安环视了一圈,发现这家客栈并不宽敞。
大约是地处偏僻的缘故,客栈拢共才没几间上房。
小二将人领到雅间后,过了约莫四炷香的时辰,客栈外马蹄溅水声逐渐逼近。
听这声音,赶来客栈不仅一二人,小二撑伞往外一瞧,约有十几二十几人破雨而来。
马儿哀啸的声音此起彼伏,为首者身着黑色披风,帽檐压得极低,几乎瞧不清面容。下马的是紧跟在他身后的下属,他脱下身上沾水的蓑衣,粗犷的面容上,刻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店小二吓了一跳,缓过神后才壮着胆子问道:“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大雨没过下属的声音,他只好进一步,贴耳回道:“住店。”
“这...”店小二为难地往后瞥了一眼,发觉住店者人数众多,他伸出一根指头清点了一下,又转身核对数目,发觉客栈内仅有的屋子,完全容纳不下这些人。
“客官您有所不知,方才小店来了四位客人,已然占去两间天号。眼下尚且空着的屋子,大约是容不下这么多贵人的。”
面有疤痕的男子眉头紧蹙,他将店小二拉至一侧,又暗自从怀中掏出腰牌,低声道:“你去教他们四人住同一间屋子。留一件上好的天号与我家主子,剩下的人,我们拼拼凑凑,也能过上一夜。”
“可是...”
店小二瞥了一眼腰牌,登时住嘴。原先就沾了水渍的双腿愈发寒凉。眼前这些气势汹汹的,不是旁人,正是朝廷下派的将士官兵。
他这家小小的客栈,即便是得罪方才的客人,也不愿得罪他们。
小二“诶”了一声,将帽檐压得极低的男子请上二楼。走至白念屋子时,他伸手敲了敲门。
流音以为是到了用膳的时辰,推门而出后,才发觉店小二为难地绞着抹布。
“怎么了?”
店小二上前一步耳语道:“客官实在对不住,小店来了贵人,实在不敢得罪,不知客官能否屈尊移到下大铺住一晚,亦或是与你们同来的那位公子将就一晚。”
流音一听,抬眸去瞧倚着环胸倚栏的男子,瞥了一眼后,她收回眼神道:“说得甚么话,我家小姐清白之身,你让她同那公子将就一晚?”
店小二也觉得这事荒唐,他方才就想通那几位官兵说,来小店住店的是一位公子、一位车夫、两位姑娘,这如何能将就?
可他话未说出口,对方便拿腰牌恫吓他。
“小店赔姑娘银子,去大铺如何?”
流音抿了抿嘴,出门在外,她也不想多事,没好气地回了句:“我去问下我家小姐。”
屋门复又阖上。
店小二踮脚望了一眼,急得满头大汗。
不出一会,屋门‘嘎吱’一声开了。
出来的,是个玉貌花容、淡扫峨眉的姑娘。
她穿戴整齐,迈出屋子后,不卑不亢地颔首道:“劳烦了。”
话音甫落,倚着栏杆的男子身子一僵,终于有了动静。
他微微抬眸,从帽檐下瞧见一位双瞳剪水的姑娘。姑娘身披粉白色斗篷,靡颜腻理的脸上尚且留着几道浅红色的指痕。
他的眉宇越拧越深,正想瞧得仔细些。
店小二转身挡住了她的身影。
“贵人,屋子给您腾出来了。”
廊间静了一瞬,雨声清晰可闻。
“贵人?”店小二又唤了一声。
男人这才回过神,淡淡地道了声:“不必了。”
他压低声音道:“这屋子,留与这位姑娘吧。”
说完,他压了压帽檐,转身下了一楼。
流音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贵人如何说?”
贵人有些稀奇古怪,店小二摸不着头脑地回道:“贵人说不必了,教我把这间屋子留与这位姑娘。”
流音顿时眉目舒展,又扶着白念回了屋子。
一楼围坐在一块的将士瞧见自家主子下来后,互望一眼,立马起身作揖。
“小侯爷,可是那店小二招待不周?亦或是那些人不肯将屋子让出来?”
说罢,他端出一副要同雅间的姑娘算账的阵势。
祁荀伸手将他拦下,帽檐下的眼神沉得可怕:“方才是你同店小二说要将屋内的姑娘赶去大铺的?”
下属还没摸透他的脾性,只以为是自己办事不利,没能将上好的屋子留与祁荀。
却听祁荀冷语道:“今夜通通睡大铺,军营那等祁寒溽暑之地都能住下来,有遮风避雨的地方就不错了,竟还在那儿挑三拣四?”
被呵斥者心里腹诽道,他头一回随小侯爷出来,私以为京中长成的官宦子弟大多是矜贵娇气的身子,甚么都求最好。他为了讨好小侯爷,暗地吩咐店小二留出上好的天号,只没想到,这芝麻大小的事竟也能惹怒小侯爷。
他垂首认罚,等了好一会,也没听着祁荀的吩咐,抬眸偷偷瞧了一眼,却见小侯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间天号出神。
不禁嗫嚅道:“还说不想住天号,这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
第49章 纳采  纳采一事,如何轮得着你?
晚膳时分, 小小的客栈登时忙碌开了。
屋外雨势稍稍减弱,屋内飘散着几丝油烟气,菜肴陆陆续续地被端了上来。
祁荀和将士同桌而食, 因有公事在身, 谁也不敢沾酒, 没有酒水助兴,桌面上安静不少。
食了几箸后, 店小二又敲响了白念的屋门,白念披着斗篷, 经过一段时间的小憩,倦容渐褪, 眼神也明媚些许。
她行至楼道时,李长安也出了屋门,三两步小跑后,紧紧地跟在白念身侧。
“念念,身子可有舒坦些?”
李长安关怀备至的语气,恍若一声响雷在祁荀耳边炸裂。
他捏了捏手里的木箸, 随着‘吧嗒’一声, 木箸从拇指处断裂,一分为二。
同座的将士顿时吞了吞口水, 互望一眼后,默默地放下手里的木箸。
“主子,您有事吩咐?”
祁荀抬眸瞥了一眼神情紧绷的众人, 说了声‘无事’,又将视线落在右桌的白念身上。
白念方才落座,便觉背后有一道眼神火燎燎地盯着她,她不自在地埋首喝茶, 生怕身后之人,是花楼金妈妈亦或是小侯爷派来的。
“念念怎么不吃?”李长安坐在她身侧,替她夹了满满一碗菜肴。
她不想教他们忧心,伸手接过后,吃了几口。
祁荀看在眼里,腾然起身,木凳向后挪,发出刺耳的声音。
白念心里一紧,侧首去瞧时,却只瞧见一抹离席的背影。
流音咬着木箸问道:“这些都是甚么人?来头不小,火气也不小。”
白念摇头,兴许是一路逃跑,心里隐隐不安。这么些人,身形魁梧,手持利刃,瞧着不像是善类。若他们当真来者不善,单凭流音和她,断然是翻不出这些人的掌心的。
用过晚膳,白念怕招惹事端,故而早早地呆在屋里。她合被躺在塌上,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眨了又眨,翻来覆去就是难以入眠。
正此时,屋外的木质地板“嘎吱”一声响了,白念裹紧锦被,整个人蜷缩在一块。
她时不时地朝屋外望去,后又觉得自己单坐着反倒处于弱势。锦被一掀,她光着小脚噔噔下榻,左顾右盼后,捧了小几上插花的瓷瓶。
屋门外踱步的声音并未减弱,白念摸黑过去,悄悄地躲在屋门后边,她高举双臂,袖口堆积在手肘处,露出一段莹白的小臂。
有一抹的光亮从门缝里钻出,地面的光束愈发宽了,直至地面出现黑影,白念呼吸紧促地紧了紧手里头的东西。
然而还未等她动手,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小姐,您睡了吗?”
白念松了口气,唤了一声:“流音?”
“小姐脸上的红痕还没褪干净,我上马车取药去了。”
流音阖上屋门,又将屋内的火烛点亮。火光蹿长,她这才发现她家小姐神色慌张,手里还捧着瓷瓶。
“小姐,方才发生何事了?”
白念摇摇头:“我还以为是楼下的人前来寻事。”
“他们个个长得凶狠,为首者压着帽檐,瞧不清容貌,也难怪小姐见了害怕。”
“晚间用膳时还听掌柜的说,应郓那厢民愤激起,闹出不少事。而应郓一地,素来仰仗祁小侯爷管辖。事情一出,圣上立马下旨,着小侯爷平息此事。去应郓唯有这么几条路,我只怕在这遇上小侯爷,被他撞破我逃走的事。”
听白念这么一说,流音的心也高高悬起。
就在此时,屋外又响起一阵敲门声,主仆二人互望一眼,流音拔了拔嗓音问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