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显见状,刀刃离锦上又近了一寸,阴侧侧道:“皇上不是最疼小公主吗,难道忍心让公主年纪轻轻,便随皇后而去?何况沈离征起了谋逆之心,臣这是为大雍铲除奸佞!”
“逆贼!你才是逆贼!”延诚帝暴怒呵斥。
锦上面色苍白,唇瓣也失了血色,她垂目看着颈下的银亮,泪珠子堪堪凝在了眼睫下。
镇国公手里能有多少兵,单是华都的守兵,人数定不过两万,倘若兵力充足,他大可直接攻打朔北,而非要挟父皇下旨。
华都三城皆有储备兵力,可这些储备兵轻易不损耗,先祖时便定下规矩,守将调兵只认皇帝与兵符。眼下江家定是严封消息,皇宫受困之事无法传到三城守将耳里,即便是传到,也是轻易不信,没有皇帝的命令,他们一概不动。
也就是说——
镇国公兵力不足,至多围困皇城,但若无人能持符调兵,也就无法解困皇宫。
可皇兄与沈离征远在朔北,消息不通,要如何……
半响后,锦上哑声道:“我有办法劝降沈离征,国公可否放我父皇、也放我一条生路?”
话落,御书房霎时静了下来。
延诚帝怔然看过去,却陡然发觉,锦上今日发髻上簪的那支海棠步摇,正是她出嫁当日,他亲手所赠。
繁华炫目,流光溢彩,却与她很是相衬。
四目相望,延诚帝瞧见他的小公主眼眶泛红,眼底是孤注一掷的惊慌和惶恐。
门扉被推开,锦上迈步而出,在逐渐阖起的门缝中,回头看了皇帝一眼。
只听“晃噹”一声,延诚帝着急起身,连带着桌椅倒地。
他粗着嗓子喊:“阿锦!”
他掩面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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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北,暮春三月,柳絮飘扬,尘土漫天。
朔北营地里。
将领挤坐一堂,桌上搁置着一张硕大的军事布防图,有条不紊地商议。
虞成朗卸下头盔,浑身是汗,那副太子尊容早已在泥沙里滚打得不复矜贵。
他低骂了句脏话,道:“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方才一瞧,又死了好几匹。”
有少将道:“早就呈报给华都了,一月报了三回,连个回音也没有。将军,倘若没有华都补给,这战可打不久啊!”
沈离征抿唇沉思,道:“继续呈报。”
虞成朗阴沉沉道:“不过我瞧这回北齐损耗也不小,修养月余应是要得,若是两个月内华都兵粮能补上,后头那狗东西也讨不到甜头。”
太子这么一说,将领们面色确实有所缓解。
虞成朗在安定人心上极有一手,想来这也是当初延诚帝命他前来的重要原因。
毕竟单是太子这个身份,便足以令人心安。
待到了用膳的时辰,众人歇息了片刻。
虞成朗没回自己营帐,捧着托盘在沈离征桌前落座,他埋头将那些豆子挑出来丢进沈离征盘里,道:“说起来,算算日子,前两日阿锦的信该到了,我没收到,你呢?”
沈离征握筷的手微顿,道:“没有。”
虞成朗又说:“也是稀奇,难得这丫头的信也会有迟到的时候。”
沈离征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头。
正此时,一道慌张凌乱的脚步声自帐外传来——
“将军、殿下!”
“不好了!不好了!”
士兵撩帘进账,因跑得太过匆忙,到跟前平地摔了一跤。
虞成朗皱眉:“有事说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殿、殿下!外头,外头北齐又打来了!”
闻言,虞成朗与沈离征的面色皆是一变。
士兵接着道:“兵马已至城下,还有、还有属下瞧见,那领头的手上扣押着人质,好像是,是公主。”
“轰隆”一声,似有巨石陨落,在沈离征那张波澜无痕的面上生生砸出一道缝隙来。
他搁筷抬眼,声色寒峭道:“什么叫扣押着人质?公主好好的在华都,哪来公主!”
说罢,他起身阔步往城墙上去。
虞成朗静了一瞬,紧随其上。
城墙上,朔北的弓箭手已摆好姿势,拉开弓,俨然是一副防御的状态。
向下俯瞰,敌军临城,阵列齐整,波澜壮阔。
那领头之人是北齐主将萧霈,他手握缰绳,身前环着一个瓌姿艳逸的女子,女子金瓒玉珥,淡妆华服,似是察觉到什么,她仰头看过来。
沈离征如遭雷劈,整个人怔住。
遥遥相望,空气似都凝滞了一瞬。
见城墙上沈离征露了脸,萧霈顿时大笑起来。他体态肥胖,笑时脸上如一块肥肉,一颤一颤。
他手握箭矢,箭头对准公主的脖颈,喊话道:“多日不见,沈将军近来可好?前两日萧某新得了件礼物,据说此人乃是将军的结发妻子,雍朝尊贵的小公主,为结交两国之好,萧某特意前来,将公主归还于将军!”
沈离征默不作声攥住拳头。
虞成朗着急地撑在城墙边沿,冷声道:“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萧霈一笑,道:“朔北主将乃沈离征,我只与沈将军做一笔交易。”
他蓦地敛容,正色道:“将军打开城门,降服于我北齐,北齐不仅将公主安然无恙送还将军,北齐君主还许诺将军宰相之位。沈将军是个聪明人,权衡之下,自当明白孰轻孰重,何况眼下朔北兵马不足,强撑绝非上上之策!”
沈离征只紧紧盯着锦上,小公主脸上无悲无喜,只是很苍白。
她那么金枝玉叶的一个人,是怎么落在萧霈手里,这几日又是如何过的?一定是吓坏了,她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
思及此,男人额角有青筋暴起,攥着佩剑的指关节都泛起了白。
他哑声道:“召集兵力,城下列阵!”
将领拱手应是,很快城墙这方便窸窸窣窣动了起来。
见状,萧霈嘴角一僵,他狠声道:“沈离征!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倘若你执意不肯降于我,今日你的妻子便要为你死在城下!”
话音落地,锦上明显感觉萧霈手里的箭矢靠近脖颈,她下意识拽了下裙摆,手心里满是湿汗。
萧霈似是想到什么,他蓦地一笑,伸手捏住公主的下颔,指腹在她脸颊蹭了蹭,道:“沈将军真是个不知怜香惜玉之人,这样娇娇软软的小美人,我倒是还有些舍不得。”
他眼底挑衅意味甚浓。
沈离征见马背上的女子眉心一蹙,偏头挣扎了一下,眼眶似是都红了一圈。
她抬眼望过来,喃喃了几个字眼。
她喊的是:沈离征。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这三个字真切落在耳畔时,是何等缠绵,何等委屈。
男人喉间干涩,久久未动。
萧霈的举止愈发过火,他在试图以羞辱她的方式挑衅他,激怒他。
风在呼啸,马在嘶吼,城下的敌军不停叫嚣着打开城门,身侧的几人就是否要开城门争吵不休,那些声音似都漂浮在空中,离他愈发远。
他一个字都听不清。
他就那样看着锦上,无人知晓他在想甚。
忽然间,沈离征夺过士兵手里的弓箭,搭箭开弓,动作娴熟老练,一气呵成。
箭头直指城门之下,他的公主。
周遭蓦然安静下来,就连风都停滞不前。
第36章 沈却  他站在腐烂里,却再也不想洗净双……
晴空万里的天, 忽然“轰”地一声,雷鸣四起,细雨落下,尘土归地, 两军皆严阵以待, 只听主将号令, 便要冲破那条楚河汉街, 杀个鲜血淋漓。
但朔北军显然有些犹疑, 不知是打还是不打。
有将领在城门上破喉喊话, 试图与萧霈各退一步,商量个两方都能接受的法子。
有人窃窃私语说:“倘若北齐能容得我军撤离朔北, 退到苍州,那将朔北六城让了也并非全然不可, 眼下兵马不足,守又能守几日呢!”
“说得在理,现在撤,尚能保留兵力,待战败撤离,便是全完了啊!将军,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况公主何等尊贵,倘若出了差池,我等如何向皇上复命?”
“将军, 要不与北齐再商议一番吧将军!”
“不成不成,北齐向来出尔反尔,若是趁我军撤离之时进攻,又当如何?何况, 这、这实在有损士气!”
“那公主呢!公主在前方受人威胁侮辱,就不损士气了吗!城门不开,是要公主死吗?”
就连太子虞成朗都有所动摇,“朱阔!清点兵马,立即、立即准备撤离!”
都尉站定应道:“是!”
然情势的转变只在一瞬之间,谁也没有想到,沈离征会一言不发,箭指公主。
他神色严峻冷凝,拉开长弓的臂膀都绷着力道,只要右手一松,便能直取人命。
所有声音都在刹那静止。
与锦上同乘一马的萧霈顿时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立即有士兵手握盾牌挡在他身前,将他遮得严严实实的,萧霈拔剑向锦上,怒道:“你敢轻举妄动,我便杀了她!”
隐藏在士兵间的江晏之声色慌张,唯恐萧霈来真的,道:“萧将军!别忘了我们如何说的,沈离征开城门,你不伤公主!”
萧霈不屑地看他一眼,儿女情长,焉能成事?
然而即便如此,那箭矢所指的方向并未挪动分毫。
锦上仰起白皙修长的脖颈,迎面注视锐利的箭矢,面色平静,无惊无惧,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