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掌柜眼里有精光闪动,拍了拍他的肩膀:“能吃是好事。等到我这样的年纪,想吃多点都不成了,唉。”
说罢,在伙计指引下去出恭了。
燕三郎抓起食盒就往外走。
趴在他肩头的白猫,一个劲儿催他:“快点,快点!”
他伸手抚了抚白猫的脑袋,猫儿正在欢兴头上,下意识扭身,但没有骂他。
走出几百丈,千岁突然问他:“马掌柜为什么来掀盒盖?”
又不是三岁小孩,马掌柜什么大鱼大肉没吃过,为什么会掀一个手下的饭盒?
这动作由他做来,未免古怪了些。
“他是不是以为,你打包回去跟端方一起吃饭?”自从他们发现马红岳派人盯住小院,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男孩没吱声。
回到家,关起门,燕三郎才把食盒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热气带着香味儿一涌而出的时候,千岁也化出人身,在桌边坐定。她接过燕三郎递来的箸,快乐地伸向桌面。
男孩今日得了十锭金,就同意陪她吃顿大餐庆祝。当然,千岁在乎的不是他,而是餐桌上的糟煎鳗鱼、大烤牛肋和其他大菜。
柳沛靠湖吃湖。虽说是湖,但地下河与外部相连,所以三大湖里都有鳗鱼踪影,眼下这季节正当肥美之时。会做鳗鱼的酒楼很多,顺香楼的最是有名,从火候到酱汁都有独步之处,咬一口那样的软腻肥韧,鱼油特有的脂香在嘴里爆开,才知人间乐事莫过于此。
千岁看燕三郎咬下第一口就呆住了,不由得笑道:“好吃吧?”
燕三郎光顾着吃,哪里顾得上说话?
好吃?哪里是好吃,简直是太好吃了。
千岁趁机教育他:“天底下好吃好玩的不知有多少,胜过它的也不知有多少。但凡你有权有钱,世上美味都是唾手可得。”
燕三郎看了她一眼。
“瞪我作甚?”她轻哼道,“成天窝在一个破商会给人算账,干到死都进不了顺香楼吃两顿饭的……啊,你给我留点儿!”
顺香楼的菜肴精美。而精美多半就意味着分量小,除了那六个包子……
燕三郎耸了耸肩,放开她的鳗鱼,一边道:“明天我该挑什么神通好?”
今天晚饭如此丰盛,一半是得了金锭可以阔气一把,另一半原因却也是要讨好千岁,让她给些意见。
“《饲龙诀》只是内练的心法,你还需要外练的神通,所以方才你向马红岳开出的条件很妥当。”千岁从牛肋骨上撕下一块肉,小口小口吃着。啊,好想大块朵颐啊,这肉烤得恰到好处,又反复刷了十几次秘制调料,真是一次把酥、脆、嫩、爽都塞进嘴里。
贵就是有贵的道理啊!她到柳沛县以后只下过一次馆子,该死的小三,委屈她这么久!
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武器,随手一掷。
“嗖”地一声,它飞过来扎在燕三郎足边,把他吓了一跳。
“这是?”燕三郎立刻减了吃饭的兴致,取清水洗净手,才将这把武器拔了出来。“木剑?”
剑的长度为标准的三尺,份量轻得像玩具。最重要的是,剑身上的纹理看起来很有些眼熟,尤其是那个剑柄还残留一个小窟窿,形状似曾相识。
他咦了一声:“木婆婆?”
木婆婆的本体怨木灵,被安抚使手下射了一箭,身上就留下这么一个窟窿。
“是啊,这是用怨木灵残留下来的本体制成的法器,费了我好久功夫才炼好。”说起炼器,她没甚趁手的工具,只能用琉璃灯小火慢烧,炼了好几个月才收工。宝灯本来就不是做这个用途的,并且还格外想吃掉怨木灵,她都能感觉到琉璃灯传递过来的小情绪了。
男孩抚着木剑,喜不自胜。“谢、谢谢!”
他终于也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武器了!
头一次看他笑得合不拢嘴,像得了心爱的玩具,千岁撇了撇嘴,素手支着下巴指点他:“注意别用剑尖划手指。一旦被它划伤,它就会源源不断从你身上吸走精气血——好了,滴血在它把柄上,就能认主了。以后,你作为主人可以免疫它的特性。”
燕三郎咬破自己手指,将血涂在剑柄上。
果然,一股奇妙的波动从剑上传来,温顺、恭敬,甚至还有一丁点熟悉。
他拿着剑顺手比划两下,那姿势真是让千岁没眼看:“劈柴的都比你舞得好!”伸手扯过一张木凳,朝他丢了过去。
燕三郎还未反应过来,木凳已经兜头砸下。他捺住躲开的冲动,木剑用力一劈,那姿势果然就如农人砍柴。
然而紧接着就是“咻”地一声轻响。他没有被砸到满脸开花,反而是木凳从中被劈作两半,掉落地面。
木剑劈开它,就如切开蛋糕那么容易。
燕三郎咧着嘴,手抚剑身。剑刃也不锋利啊,摸起来钝钝地像孩子们的玩具,怎么有削木如泥的本事?
同样是木头,差别这么大?
“琉璃灯出品,哪有次货?不过小鬼拿木剑,倒真是绝配。”千岁奚落他一句才接着道,“这把怨木剑只要扎在对方伤口中,就能源源不绝吸取敌人生命力,即便对方挣脱,伤口也会流血不止,数个时辰不能痊愈。这特性称为‘败革’,继承自怨木灵原有的能力。”
“吸取来的敌人精气血会贮存在剑柄当中。存量越丰,剑柄颜色越深。当你需要时,可以将它们兑成血灵珠取出。对,就从剑柄上那个窟窿——”千岁伸指在剑柄一点,“服下去能加速你自己的伤口愈合,或者补足精气、恢复疲劳。这在长途奔袭战中会很有用。当然,如果你平时用不上,也可以把剑插到土壤里,催长植物。不过效果就没有怨木灵自己活着时那么好。”
用灵物和妖怪身上的零件炼成的法器,往往会随机保持一部分原主的特效。
第135章 夜袭
她运气也真不错,哦不对,是这小要饭的运气真不错,怨木灵最重要的两个特性都保留下来了。
“明日去秘库挑选神通,我建议你专选一门剑术神通配合怨木剑,另要一门身法神通。”千岁吃掉最后一块鳗鱼,幸福地眯起眼,“攻和退都很重要,打不过没事,只要你还跑得掉。”
“好。”燕三郎认认真真记在心里,又摆弄几下就收起木剑。
他现在有真力了,这种认主的武器就可以收到身体里去,不需要随身放置。收放也很简单,在心底默念即可。
他收收放放玩了几次,边上的千岁就不耐烦了:“有完没完?”
也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之故,燕三郎这晚药浴行功,居然一下打通了胃俞、三焦俞两个窍穴,那条真力“小虫”又壮大了一丝。它在经络的溪流中反复游走,显得格外活泼。
不过好成绩的取得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收功以后,燕三郎也累得要命,倒头便睡。
……
至下半夜,燕三郎肩膀被轻推两下,千岁的声音传了过来:“醒醒,有客人上门了。”
貌若天仙的红衣女郎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可说出来的话却将燕三郎浓重的睡意一下惊飞天外。
深更半夜,谁会上门?
他轻手轻脚起床,从床头摸出一包东西,转念一想,又将枕头蒙到被子里,扭出个臃肿的形状。然后,他才避开照进屋中的月光,躲到窗边昏暗的角落里去。这样即便有人从外头窥探,也望不见他的确切位置。
好在他的床很结实,没有发出一点嘎吱响声,否则这些动作都要泡汤。
这个时候,他才发觉怀里一枚花钿正在微微颤动,上头嵌着的红宝石还焕出浅淡的亮光。
千岁一把夺了过来,放到自己怀里:“你警觉性也太差,连阵法示警都未察觉。”
她在院子里布下阵法,有外人闯入,花钿即会示警。不过燕三郎今晚睡得太沉,根本没有觉出。
“几人?”他把音量压到最低。
“三个,都是壮年汉子。”千岁就站在他身边,笑咪咪地。那些人未出手之前,她也不会出手。
事实上,燕三朗没被砍死之前,她也没打算出手。
“什么来路?”
“我哪知道?我又不曾离开三十丈外。你知道什么,我也才知道什么。”千岁抬起手,五指并拢,仔细检查自己的指甲。
嗯,很白,形状完美。她笑吟吟地:“要不要我救你一命啊?”
他若向她求救,估计付出的代价就是和木铃铛解约吧?
燕三郎不理她,只放缓了呼吸,反正她也不能坐视他丢掉小命。今晚刚入手的怨木剑从袖底滑出来,被他握在掌心。墨绿色的剑身,在黑暗中半点儿也不反光。
千岁早知他的反应,切了一声,准备看戏。
燕三郎刚刚背墙而立,屋外就响起了“啪吱”一声,紧接着是极细的一声低咒:
这些人踩到一块松动的木板。
不过燕三郎若是睡着,就算四野寂静也听不见这种微声。
他静下心,真力传去听觉,果然就听到一点点细微已极的异响,已经到了门外。
与此同时,窗户外头也有黑影闪动。
看来对方很有经验,分工守住屋子两个出口,以防屋里人逃走。
燕三郎看出窗外只站一人,还有另一个在门外。千岁说过,有三人潜入,那么还有一个在哪?唔,应该是分头去另一个房间打探了。
今晚有月光,外亮内暗,站在外头是看不透乌漆麻黑的屋内情景。好在窗边那人长得瘦小,缩着身子从窗子爬进来,动作相当灵活。
木窗不大,他再矮瘦,想爬进来也是脑袋前伸,弯着腰先跨进一条腿。
这么尴尬的一个姿势,自然没什么防卫能力可言。这人脚还未着地,就觉出膝上一凉、一痛!
与此同时,有一只手在他颈后重重一推!
他膝盖凉过之后就是又痛又麻,一时竟使不出力气。这一记推力又大,直接将他推倒在地,变成个滚地葫芦。
“啊……”他抱住膝盖痛呼出声,手上一股湿黏——那里被捅出个洞来,血流不止,并且伤口还传来一种奇怪悸动,好像身体当中有某种重要东西飞快流逝。
门外那人听到痛呼,“砰”一下夺门而入,第一眼就见到同伴痛得在地上打滚,一边喊道:“小心!”
他眼角瞥见一抹暗影,然后就是白茫茫一片,对方像是投来一大捧面粉,可他眼睛立刻刺痛,像是淋上了沸水滚油!
他立刻倒地,哀嚎得比同伴还要大声。
石灰!
这么坑死人不偿命的东西,这不要脸的小狗居然藏在自己卧房里。
第三人也不是死的,听到动静飞快奔了过来。
这却是个高大壮汉,手长脚长,两臂伸开几乎就能占掉半个屋子。燕三郎想从他肋下钻过去,被他一捞就捞着衣领,一下提了起来。
燕三郎还未修习神通,充其量也只是比普通孩子力气大些、动作灵活些,但说到要与成年壮汉正面对抗,十岁孩子还是不够瞧的。
他举起怨木剑去削对方手腕,结果这壮汉张开簸箕大的巴掌,一把将剑拍了出去,另一只手扼住他脖子提了起来,狞笑道:“小狗,想往哪里跑!”
被石灰沸眼的不管不顾,高声哀号。这么大半夜的嚎起来,也不知多少人会被吵醒。被捅穿膝盖那人再顾不得抱住腿了,一把捂住他的嘴,回头对壮汉低吼:“别跟他废话,快弄死他!”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要赶紧杀人跑路。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燕三郎侧过头,就看见了一张万万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熟面孔——胡文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