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远离甲板,几乎没人逗留。
“怎么回事?”他才站定就开问,千岁看他有些迫不及待,不由得轻笑一声,“我在白天只能以灵体出现,乃是受到人界规则所限。这里可是另一个世界呢,里外法则并不通用。”
燕三郎懂了。迷藏海国并不在人界,千岁在这里,不被人界的规矩限制。
看来,此行压力能减轻不少呢,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别忙着高兴。”千岁望着远处的海平面,“这地方给我的感觉可不好。”
“怎么说?”
“唔……”她斟酌用词,毕竟这种感觉很不好形容,“天地间弥漫着淡淡的不祥,仿佛被混乱和绝望笼罩着。”
燕三郎不懂:“绝望不是生灵的情感么?”
“也就是这么一说。”千岁悠悠道,“不管它,早些套到我们需要的消息就走吧。”
燕三郎哦了一声,也不当回事。迷藏海国开放了不知多少次,人界的海客来过一批又一批,这里绝望与否都跟他无关,他只是匆匆过客中的一员罢了。
他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只要安静而迅速地找出苍吾石的来历就行。
“不过,大白天能出来的感觉可真好啊。”千岁一把挽住他的胳膊,“走,陪我去晒晒太阳。”在人界,她白天只能以灵体出现,或者附在猫儿身上。
想自由自在地沐浴阳光?唉,哪有那么容易。
虽是衣袖摩挲,并无肌肤相触,燕三郎还是有些不自在:“晒太阳?你穿着罩袍戴着面具。”这还遮盖得不够彻底吗?
他想抽臂,千岁不让:“懂什么?”她幽幽道,“你知道我多久没体会过阳光的温暖?”
她说得幽怨,燕三郎可以相象她的表情,心里不由得一软,也不坚持抽回自己胳膊了。
甲板上洒满阳光,千岁美美地晒了一会儿,下意识伸了个懒腰:“舒服吖!”真身好久没晒过太阳,她感觉自己都快长蘑菇了。
宽大的袍袖落下,露出两截嫩生生的藕臂来。
那指尖如春笋,格外惹人怜爱;那肌肤胜雪,仿佛能反射阳光。
何况她这么一伸展,宽大的袍子反而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周围的人都看直了眼,袍子底下罩着个什么样的尤物?
看着她的动作,燕三郎倒是突然想了起来:
过去几个冬天,她附在白猫身上时,也喜欢把自己摊在阳光底下,一睡就是两个时辰。
怎么就不能感受阳光的温暖了?
他又被她导进了误区。
眼看有两个黑袍人立刻往这里靠近,像是想要结识千岁,燕三郎倒是很主动地抓着她往回走了几步,回避之意很明显了。
千岁乖乖跟着他走,拐进人群之后,那两个就找不着目标了。
眼前清一水儿面罩黑袍,谁有辨人之能?
“别出风头。”燕三郎低声道,“这里不安全。”
千岁嗯了一下,声音像是带着一点笑意:“都听你的。”
商量完毕,两人才走回庄南甲等人的小圈子里。荆庆赶紧对大伙儿道:“上岸之后,我们就去找个单门独户的小院住,这样方便集体行动。”
别人都没有异议。窦芽的目光时不时在千岁身上逡巡,明显到连燕三郎都注意了,转头问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窦芽像是有点儿紧张,摆了摆手才问,“千姐姐也有修为在身?”
“也就一点点保命的本事,登不得大雅之堂。”燕三郎还未开声,千岁已经悠悠一叹,“我和三郎都没进过玄门,所谓修为,都是黑暗之中自行摸索,也不知道对了多少,错了多少。”
旁人虽然见不到她真面目,可是她的声音悠扬如琴,谈吐间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荆庆就听得心中起了怜悯之意:“原来千姑娘身世坎坷么?”
“是啊,世道艰难,三郎幼时就与我相依为命了。”千岁晃了晃燕三郎的胳膊,微嗔道,“你都不知道我穿过浓雾见到你有多高兴!现在你长大了、有本事了,该轮到你保护我的安全啦。”
她说的每一个字,燕三郎都能听懂,但不明白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保护她的安全”?就眼下情形而言,她说反了吧?
见他没有回复,千岁暗中伸指,在他腰间的软肉上一捏:“三郎?”
她唤得温柔,掐得却狠。燕三郎一个激灵,立刻应了声:
“好。”
庄南甲向窦芽看了一眼。当然,小姑娘戴着面具,他看不出什么来,只能听到她说:“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引荐你们进入我们宗派呢。”
拢沙宗的真传弟子是有这个资格的。
“多谢。”燕三郎紧接着摇头,“但是不必。功法已经固定。”如果他想加入拢沙宗,几年前端方就开过这个口了。
窦芽转头问千岁:“千姑娘呢?”
“我就算啦。”千岁轻笑,“我资质不佳,比三郎可是差得多了,这辈子跟拢……唔,跟你宗门没有缘份呢。”
她险些说漏嘴,临时才改了口,但窦芽当然能听出她要说的是“拢沙宗”,不由得瞪了燕三郎一眼。
他们才走出去说那么一会儿小话,他就把她的底都透露给这个奇怪的蒙面女人吗?
第630章 海外有金山
要知道,进入迷藏国的每一个外人都会小心隐瞒自己的出身和来历。燕三郎看起来比谁都谨慎,怎会在这个女人面前口无遮拦?
当然,她戴着面具,燕三郎接收不到她的瞪视,只是对千岁微一摇头。
这种小动作,就显得很有默契了。
窦芽咬了咬唇。
这时边上的矮胖老人笑呵呵打岔道:“他乡遇故知,人生一大乐事。上岸以后,我们该找个地方好好吃喝叙谈。哦——”他转问荆庆,“岛上有饭馆子吧?”
“有。”荆庆答道,“只要有钱,你想要什么服务都有。”
“那我还得再找两个小姑娘来替我按按背、松松筋骨。”庄南甲长长舒一口气,也伸个懒腰,结果骨头咯啦一声响,他也“哎哟”一声,“我这身老骨头,都快被海风吹锈了。”
象鼻岩距离海岛不远,画舫驶上两盏茶功夫就到了。
这些群岛在海上错落分布,燕三郎目测至少有数百个之多。距离很近的岛屿才有桥梁相连,而多数岛屿之间必须借助船只方能通行。他们站在画舫上就能看见不计其数的小舟往来穿梭,一派繁忙景象。
岛屿草木茂密,也是鸟类的天堂。船只驶近,时常能惊起丛林中许多飞鸟盘旋天际,都是外头罕见的珍禽。
窦芽喃喃道:“这儿可真美。”
“看那个!”庄南甲向着更远处一指,声音洪亮,“那才叫作壮观!”
画舫刚刚驶过水上群山,海客们的视线不再被峰峦所挡,这时都齐刷刷倒抽一口冷气。
这片最开阔的水域正中,赫然有一座水晶之岛!
它有峰峦,有坡谷,但毫无疑问,构成这座海岛的每一块水晶都是通透纯净无瑕疵的。趁着天光正好,人们于是被它的璀璨迷得眼花缭乱。
穿过水晶岛的每一缕阳光都从不同角度被反射出来,织成了浪漫唯美。
阳光底下,它在熠熠生辉。那是其他任何珠宝都无法比拟的耀眼和宏伟。
这座岛本身,就是一块巨大无伦的珠宝啊。
荆庆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这也太、太……”他一向伶俐,今回受到的冲击是太大了。他听长辈提起过迷藏国当中的水晶岛,可是听闻和亲见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
这不应该是梦幻当中才能出现的场景吗?
就连千岁也轻轻“哇”了一声。
毕竟,女人对于美是没有抵抗力的。
窦芽低声道:“我听说深海里面的龙族会建水晶宫,但想来不会比它更壮观了。”
现在,画舫就向着水晶岛的方向驶去。
越靠近,越觉其宏伟。
荆庆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又给同伴讲解道:“据说迷藏海国中还有金银岛,即是金和银构成的海岛,体积比水晶岛要小一些。”
“上面全是金子和银子?”千岁抚着下巴,“难怪这里的金银不值钱。”
“正是。平时不许外人靠近。”她的声音里满满都是不怀好意,荆庆笑道,“千岁姑娘可别打它的主意,迷藏国里好似有许多强人。”
庄南甲接了口:“打它主意的恐怕不止一两个人,也不知下场如何。”
其他海客也是兴致高昂、议论纷纷。
就在无数人翘首以盼中,画舫靠岸了。
舫上的船员很有礼貌地引导众人下船,井然有序。
既然走到这里,人们反而不着急了,都抱着异国观光的心情举步。
不过登岸时,众人仍然又被震撼了一把:
别人家的码头,栈桥都是木头制的;而水晶岛的栈桥,一块一块都由赤金打造,在阳光照耀下几乎要闪瞎人眼。
栈桥长一百多丈(近四百米),那么这就是金光闪闪、壕气冲天的一百多丈。
所以每位乘客下船的第一步,就是踩在金子上。
并不是每个人都曾有过这样特殊的感受,包括燕三郎。踩在黄金上的感觉分外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少了金属的铿锵,但是冰冷而威严。
这,大概就是把财富踩在脚底的感觉吧?
千岁侧头,在燕三郎耳边低语:“行啊,这迷藏国还真懂得摆弄人心。”
迷藏海国六十年才开放一次,能进来的多半都是一方权贵,普通量级的财富怎会看在眼里?但眼下这个嘛……
金银是最基础的财富,这里谁身上没有金子?可当它们海量积聚在一起时,就会产生无以伦比的魔力。
迷藏海国就是大大方方给所有外来者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财富——只要你有本事拿走。
走完栈桥就是脚踏实地了,依旧是赤金铺路。举目望去,这条黄金之路蜿蜒上山,直至远处被林木峰峦挡住。其实纯金本身柔软,并不适合铺地承重,所以迷藏国按配比炼成了赤金,抗酸抗压抗腐蚀,价格和黄金也是相差无几。
这个时候,客人们的目光就被岛上的房屋吸引了。
码头附近的建筑很少,但越深入岛屿腹地,房屋的密度就越大。
千岁笑道:“看来这里同样也有贫富分化嘛。”
水晶岛上的建筑,按大小和外观也分三六九等。最普通的屋宅和外界的并没有什么两样,木架搭起、棕榈铺顶,外墙用贝壳碎片和沙浆夯成,保证坚固的同时也绘以鲜艳的色彩,倒是充满了海岛风情。
“这里的建筑款式,很杂。”越富有的住家,房屋建材就越高档,占地面积也越大。至于风格,那简直就是各派大杂烩,什么款什么型都有,燕三郎甚至看到了卫国特有的、飞檐上一字排出由大到小共六只檐兽的独特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