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面巢母蛛一个劲儿举前爪擦试自己鼓出的复眼。
燕三郎将这异常举动看在眼里:“它怎么了?”
“死掉一个孩子,它伤心了。”千岁把诡面巢蛛收起,怒气冲冲,“那个女人捏死了我的蜘蛛!”
所谓术业有专攻,诡面巢蛛面对异士并没有多少自保之力。
燕三郎站了起来:“走吧。那女子对诡面巢蛛如数家珍,不会不知道它的监听范围。过会儿他们就要出来附近搜索了。”
他们最好早一步离开。
千岁随他往琳琅市集里走,四周人声逐渐鼎沸,很能带给人虚假的安全感。
踱出数百丈,千岁的火气消褪下去,倒是哧一下笑出声来。
燕三郎瞥她一眼:“笑什么?”这时候还能笑,心可真大啊。
他的猫儿一向无忧无虑。
“他们暗害海客的过程被我们听了去,必要想法子搜我们出来灭口。”千岁悠悠道,“你猜他们会怎做?”
“去宝华阁找记录。”燕三郎不假思索,“当时你就在隔间鉴定宝物,还有我这个同伴。他们只要去核查那时的记录,就能找出我们签过的契约!”
“可惜啊,查无此人。”千岁冷冷一笑,“也让他们吃一次瘪!”这才算扯平。
不过两人都明白,多亏了荆庆的情报,燕三郎签契时用的是假手印。否则对方顺藤摸瓜过来,就轮到自己吃大亏了。
“不过他们细查契约的话,就会发现我们动了手脚。”燕三郎正色道,“这招以后在官方店不能再用了。”
平时倒也罢了,官方店每天收进的契约数以百千计,没人会专门去盯他这一份儿。可现在那位神使变着法子要把他揪出来,今次因为假手印和红腥草汁而失败了,必然要求官方店从今往后严查。
千岁眼珠子一转:“对了,荆庆?”
“希望他今天没跟官方店打交道。”燕三郎一下子站定,“去提醒他一声。”
若是信察严查契约,不难发现他们造假。从现在开始,无论是他们还是荆庆再使出这种手段,只怕都要被抓个现行。
一旦荆庆被逮,作为同船人的燕三郎和千岁也会曝露。
……
对于滴入真视之光的人来说,无忧谷其实不大。燕三郎两人边逛边找,四个方向四条大街,半天时间就逛完了,却始终没有瞧见荆庆的身影。
这小子去哪了,没出来摆摊还是已经被官方抓走了?
千岁轻声道:“去他院子看看。”
这会儿又到傍晚,许多海客都要回朱仙楼休息。初临迷藏国的兴头已经过了,人们的作息开始规律起来。
荆庆的院门紧闭。
燕三郎留了个心眼儿,没有直接上去敲门,而是找上了住他隔壁的庄南甲。
老头儿消失两天终于回来,给燕三郎开门时,他仿佛也是刚刚回来。千岁在他靴帮子上看见了粘附的泥砂。
“荆庆可在?”
“不清楚。”果然庄南甲转身往里走,“我也才回来不久。”
千岁返身关上了门:“你的侍女呢?”他院里空无一人。
“让她给我拿晚餐去了。”庄南甲脱去罩袍,伸展一下脖颈,很是疲惫的模样。
燕三郎已经走去露天的院墙,靠在墙根底下听了一小会儿。
隔壁就是荆庆的住处,现在安静得很,半丝儿声响皆无。
“怎么跑我这里来找荆庆?”庄南甲也跟了过来,见状好奇不已。
“他惹了点麻烦。”燕三郎面不改色,“恐怕官方会找过来,最好先给他提个醒。”
“若无大事,官方不管。”庄南甲漫不经心,“每次开放,迷藏国里都有大小意外发生,只要不把天捅个窟窿,官方才不理你。”
“可见你对迷藏国不是一般地了解呢。”千岁负手踱了过来。这老小子说三分遮七分,明明晓得迷藏国不好惹,还指引他们跟踪笃信察。这要是普通人去闯禁地,恐怕没走上二三里就被逮住。
庄南甲回过头来,给两人一个慈祥的微笑:“去找过笃信察了?”
第669章 迷藏人(打赏加更)
“严格来说,不算。”燕三郎面色平淡,“我们想跟去他的住处,结果发现那里闲人免进,还有些古怪物事……”
他说到这里就住了口,凝视庄南甲:“我就不多说了,想来你也清楚得很。”
千岁走到他身旁,插口问了一句:“这两天你去了哪里?”
“也就四处走动走动。”庄南甲呵呵一笑,“药引子已经买到手,也没甚要紧事务待办,不若看看风景散散心。”
千岁也对着他呵呵两声:“敬酒不吃吃罚酒!”接着笑容一收,双手探出,闪电般按在他双边太阳穴上!
她出手如风,便是燕三郎也没法子躲避,何况庄南甲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老头?这一下被按实,他“啊”了一声,就要挣扎。
千岁哪容他挣脱?手上稍用了点力,他就动弹不得,痛得唉唉叫唤。
千岁指尖焕出浅淡的红光来:“不想被打晕,就乖乖闭眼。”
燕三郎知道,她要施展摄魂术了。这神通能令人在意识不清时吐露真话,但前提是“意识不清”。
阿修罗可不理会什么尊老爱幼,庄南甲要是顽强抵抗,她一指头就能把他戳晕过去。
眼下她强行施法,庄南甲恐怕要头晕脑胀胸闷。
这老头子忽悠他们去迷藏国禁地,十足不安好心,千岁从来不吃闷亏,至少要给他一个教训。
庄南甲的确是皱眉瘪嘴,很是难过的模样,一张脸突然变得赤红,无端肿胀一圈,连脑门儿青筋都突突直跳,像是下一秒就要爆开。
燕三郎瞧得心中一跳:从前千岁施展摄心术,可没遇过这种情况。
是庄南甲体质不耐受?
千岁手指忽然下移,扼住了庄南甲的脖子,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冰寒:“说,你是什么东西!”
这话说出来通常是骂人的,但燕三郎看她脸色不像怒气冲天,反倒是如临大敌。
奇哉怪也,她向来瞧不起任何人。
庄南甲被她扼得喘不上气,脸肿得更红了,十个指头来掰她的手,却哪里能掰得动?只能拿求救的眼神看向燕三郎。
燕三郎手还拢在袖子里,只说了句:“捏死就没用了。”
千岁当下手一松,庄南甲猛力吸气,一下子咳个半死。
少年这才问:“怎么了?”
“他的魂魄有古怪。”千岁盯着庄南甲目不转瞬,仿佛那张脸上能开出花来,“与你们都不同。”
她不待燕三郎发问就接下去道:“人有三魂七魄。但他——”她指了指庄南甲,“这东西却不是呢。并且他的魂力强大,甚至还要远胜于你。”
庄南甲缓上几口气,抬眼看向千岁:“彼此彼此,你也不是人!难怪不曾在船上出现。”
他眼里透出了然的光:“其实你一直跟着我们罢?”
此时的庄南甲目露精光,哪里还有先前的老眼昏花?
千岁抬起下颌,冷冷道:“搞不清现在是谁审谁么?你魂力虽强,体质太差,我一抬手就能捏死你。”说罢,指尖燃起一点红莲业火。
此物专烧神魂,也不知庄南甲是否明白它的神通,反正他眼里露出警惕之色,看看她,再看看燕三郎,半晌后长长吁出一口气,眼里的精光又慢慢黯淡。
他再缩一缩脖子,又是原来老朽昏聩的模样。
“罢了,你们想问什么就问,不要动手动脚。”
千岁收起红莲业火:“先说说,你是什么鬼?”这玩意儿与人间的生魂、死鬼都不一样。
庄南甲轻咳一声:“我便是迷藏人。”
这答案实出两人意料。千岁皱眉:“什么意思?你是小世界的原生土著?”
“正是。”庄南甲拿镜子一照,脖颈上一圈红指印,“土生土长,但不是你们在各个岛上见过的迷藏人。他们都是人间来的。”
燕三郎目光微凝:“你是说,他们来自我们的世界?”
“他们的祖先来自人间,在迷藏国繁衍生息罢了。”庄南甲耸了耸肩,“所以,他们是你们的同类。”他看着燕三郎又更正一句,“你的。”千岁不是人,和这小子不同类。
燕三郎恍然。
数年前初闻迷藏国,他是有些好奇的,想瞧瞧天外世界的人长何等模样。结果无论是读过的典籍也好,他亲自来这里看过也好,发现迷藏人与他们并无不同,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有脑袋有四肢,手生五指,充其量就是皮肤黝黑一点,粗糙一点,那也是海风吹的。
现在终于有答案了,这些所谓的迷藏土著,原本就来自人间。
都是同一个物种,再变化还能变到哪里去?“知情人多么?”
“不多。”庄南甲慢慢踱回屋子里,拿了一瓮好酒出来,“便是曾经的人间后裔、如今的平民,也以为自己真是迷藏人了。这种事儿,我们不会特地纠正。”
外来的海客,更不知这里的底细了。对他们来说,迷藏国只是个六十年才开放十五天的淘宝圣地。
“迷藏国的平民,有数万之多?”
“上一次离开之前,我记得是四万两千七百人。不知这几年有无增减。”庄南甲拔开酒塞,深吸一口酒香。
燕三郎看向他的目光已有不同:“你的族类,又有多少人?”
“也就千余。”他取出青瓷杯,给两人斟满,“有减无增。”
千岁随手拿起酒杯,轻啜一口:“少数人对上多数人……唔,这样看来,神使和信察也是迷藏土著?”
“是。”
千岁又问:“他们是你族人?”
“是。”
她了然一笑:“所谓‘进迷藏国来买药引子’,这话是骗人的吧?”荆庆的推断没错,这老小子的迷藏国之行是有进无出了。本来他也是迷藏人,穿过雾墙就是回到了家乡。
“……是。”庄南甲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我这次回来,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再离开了。”
燕三郎往后倚去靠背上:“当年你为何要离开迷藏国?”
“出去找点东西。”庄南甲眯着眼,“是族里派遣的任务。”
千岁斜睨着他,判断他话里有几分真实:“找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