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在他耳边道:“俱有血烈之气,都是久经沙场之人。”
阿修罗对于这种气息格外敏锐。
吴城主向众人介绍燕三郎。时间紧迫,这些人看他年纪小,神色就有些怠慢,燕三郎也不以为意。尊重么,别人不会平白给你,都得靠自己争取。
桌上一具沙盘,演化潘涂沟所在的青甸原。南北两翼都有高山,山形如龙,而潘涂沟就卡在双龙的龙尾位置,谓风水绝佳。这里也是山谷当中少有的、可以修建城池的平地。
最难得的是,还有一条河流从西城门外流过,是天然的护城河。夏季正是丰水期,河面宽达十丈(三十多米)。
燕三郎看这沙盘,河流、山谷、尖峰、沟壑,都具象得明明白白,就像是整个青甸原按比例缩小了千倍,吴城主甚至还可以在上面做出记号。
沙盘也是法器,质量有好有坏,价格有贵有贱。燕三郎在卫国的镇北军中常见沙盘,一眼看出这具至少价值千金,是稀缺的战略物资。
普通异士手里,怎么会有军用级的沙盘?千岁喜欢收集宝物,但这样东西她也是没有的。燕三郎对吴城主的来历更加好奇了。
众人已经商议许久,燕三郎进来,吴城主就简明扼要道:“哨兵已在西部黑泥湾侦测到饿鬼众的行踪。”他知道燕三郎是外来户,不知这里具体地址,因此顺手在沙盘上一点。
“这么近?”少年怵然动容,但很快又道,“不过一整个白天都没攻到潘涂沟,已算桃源行大运了。”他一直认为汪铭直先前的估算太乐观,现在看来,蛮精准的。
从沙盘测算,黑泥湾距离潘涂沟不过五十里。饿鬼众都是不知疲倦的泥身,急行军只是小菜一碟。也即是说,最多再有一个时辰,它们就能赶到!
吴城主摇了摇头:“我接到消息,小半天前西边的四个村子已经被血洗,饿鬼众吃光人以后就憩在村庄和周围的树林里,不再前进。”
“为何?”
“那一带林地很密。”
“很密?”燕三郎随即恍然:“这些东西惧怕日光?”正午阳光最强烈,今天偏偏还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这会儿正值盛夏,骄阳晒得人都快秃噜皮,饿鬼众更不用说了,魂体受不住这样的暴晒。
它们原本生活的世界里就没有这样的艳阳天。既然大战当前,还是吃过饭睡个午觉,等天黑了再来神清气爽地进攻为妙。
燕三郎也不禁微汗:“算我们运气好。”这要是个大阴天,饿鬼们拔腿就到潘涂沟了,说不定就开启了屠城模式。
千岁在他耳边哼哼:“是我运气好,我!”这些人分明就是沾了她的光,她的福气!
燕三郎却在心底算盘。吴城主派出去的人想必也不是庸手,否则怎能在海神使眼皮底下来去自如?
紧接着,吴城主就问起迷藏幽魂和饿鬼众的战力来。燕三郎在绝地里早有观察,这时就一一作答。
众人见他对答如流,措词精准,不似普通少年那般犹疑,也稍稍收起轻视之心。有个四旬左右的壮汉抱着膀子道:“这般对比,潘涂沟的乡军比起饿鬼众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拿血肉之躯和恶鬼打群架,他喋血沙场多年都没干过这么疯狂的事。可以想见,乡兵见到来犯敌人的真面目时,会有多震惊。
“不可同日而语,但这是防守战,并非郊野的遭遇战。籍城墙地利之便,以四千人御两万众,勉强可以一试。”吴城主分析客观,燕三郎注意到他用上“勉强”一词,可见他心底明白双方硬扛根本没有胜算,“再者,我们只要坚持最多半个时辰,让饿鬼众都聚集到城墙上下即可。”
这才是重点。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我比较担心的是,它们分兵从其他方向突袭潘涂沟,那就难办了。”
潘涂沟人手紧缺,能上战场的青壮年汉子满打满算也就是四千人,除了堵截西城墙,其他三个方向也要放兵,以防来敌突袭。至于后勤运输,连老弱妇孺都得上场。
燕三郎摇头:“饿鬼众只听从海神使的号令,其他幽魂指挥不了它们。”
海神使从绝地带出来的,毕竟不是训练有素、上下协同的部队,而只是一群爱吃人肉的乌合之众罢了。海神使本人吞噬罗刹醴、震慑饿鬼众,这才拥有了控制权,却不能要求饿鬼众也听从其他迷藏幽魂的命令。
这就像狼群、蚁群只有一个王,而没有其他可以协同指挥的“小王”。
“也即是说,海神使指哪,他们就打哪儿?”
“只会从一个大方向进攻。”燕三郎点了点头,“如果不算幽魂们自行从别处潜入潘涂沟的话。”
第924章 剖析利弊
“不能分而攻之,这便好办得多。”
“那怎么确定,她会率众从西线进攻?”先前那大汉又开声了,燕三郎记得这人名为左迁,观他身形伟岸,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隐隐一股骄悍之气。
这种感觉,比起威武侯石从翼犹甚。
燕三郎心细,还发现他双手虎口、掌心都结有硬茧,应是擅使长兵。
只一眼,少年就能判定这人出身行伍,大半辈子大概都在马背上度过。
左迁接着道:“西墙最高最厚,外有护城河,并且还有我们严阵防守。这个海神使要是脑子还算好用,改道从其他方向进攻不好么,何必非打西墙?”
“因大山阻隔,绕去南、北向进攻潘涂沟,至少要多花几个时辰。饿鬼们白天战力大减,所以这场攻城战一定要在太阳高升之前结束,不可久耗。”
一晚就要攻下潘涂沟?众人听了,心头都觉沉重。
不顾一股子丧气在偏厅蔓延,少年顿了一顿才接下去:“这就是我们的优势所在。”
众人想笑,但笑不出来,左迁摸了摸鼻子:“这还叫优势?”
“是优势。”燕三郎却正色道,“首先,海神使不能分兵;其次,时间有限,头尾也就是五六个时辰,饿鬼众必须拿下潘涂沟。这就是说,她基本会从西线正面进攻。”他问左迁,“如果你是海神使,会怎么攻城?”
左迁想了想,只说了两个字:“强攻。”
“她也只能强攻。”燕三郎强调道,“饿鬼乃是乌合之众,和诸位平常养兵、练兵不同,和迷藏幽魂又从本源上不同。”迷藏遗民非本世界生灵,跟饿鬼有本质不同,“海神使号令它们不可能如臂使指,顶多下发几个简单命令。攻城时,也只能命它们一窝蜂冲上。”
众人不得不承认,人类士兵难以匹敌的饿鬼众,被他这么一说,似乎也不算太难对付了。
“恕我直言。”燕三郎正色道,“海神使恐怕都不将潘涂沟放在眼里,只以为饿鬼大军一到就所向披靡。既然一力降十会,她何必费心去想什么战略战术?”
“我和这位海神使交过手,她对人类极是不屑。”吴城主语气森然,“若她攻城时也是这种态度,我们可巴不得。”
众人都是会心一笑。白苓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得其解。
燕三郎却知道迷藏幽魂对于人类的态度有多傲慢。海神使率领饿鬼众大军,大概想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接踏平潘涂沟,又怎么会特地绕个远路,找其他方位进攻?
这时外头忽然有人来报:“有巨鹰自西来,盘旋于高空。城中雀鸟落地,都不敢上天。”
这季节有鸟儿飞在空中,再正常不过。但燕三郎早就告诫吴城主,对方有空兵,因此潘涂沟的守军也是不止一次仰望天空,现在终于看出端倪来了。
众人赶出屋去,一抬头,果然看见天上有巨鹰翱翔,越来越靠近潘涂沟。
偌大的天空,只有它一个身影。
偏厅外头原本有好几株大树,白天都有鸟儿啾鸣,但现在却静得落针可闻。
燕三郎就听吴城主身边传来一声轻咦:“这东西怎么又上天了!”
吴城主也正好道:“金羽,不是说你打伤它了?”
说话这这男子瘦高,长一张马脸,满身风尘仆仆。他方才一直站着,默不吱声。吴城主方才就给燕三郎介绍过,这位是前线刚返回来的哨探,擅匿踪之术。
左迁呸一声:“太不小心,关键时刻掉链子!”
“你行你上。”男子抹了把脸,有点不解,“方才我潜去黑泥湾,不管是人还是鬼都没发现我,就是天上飞着的大鹰太讨厌,直扑我藏身之处!然后饿鬼就奔我来了,好不容易才甩脱它们。”
一句话,他被天上的鹰眼发现了。“但我的确打伤它了,千真万确!”
“伤在哪?”
“腹部!”金羽肯定道,“就算没打个对穿,它也不该能再上天才对。”
“或许海神使有秘法或者灵丹,暂缓了它的伤情。”
吴城主皱起眉头:“这是个大麻烦,海神使通过它,能看清潘涂沟的城防布置。”巨鹰看见什么,海神使也就看见什么了。
战争的制胜因素之一,就是要知己知彼。
要是潘涂沟的军队调动、防御工事甚至人员构成都被天上的巨鹰看去了,这场敌强我弱的仗就更没法打了。
燕三郎突然道:“给我一套弓箭。”
众人闻言,望向燕三郎的眼里都是惊讶。白苓忍不住道:“那巨鹰飞得太高,不好射中的。”她见过的,那巨鹰在高空翱翔,离地至少数百丈。
燕三郎笑了笑:“你们有更好的法子?”
众人相觑不语。
左迁问他:“你有把握射下大鹰?”
燕三郎反问:“何妨一试?”他从来不立军令状。
吴城主也不犹豫,转头对霍东进道:“取‘寒宵’弓来。”不错,反正众人对高飞的巨鹰也是束手,让这少年试试又有何妨?
稍顷,弓来。
这是一张黑沉沉的铁胎大弓,表面朴实无华,连一点惯常该有的装饰都欠缺。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这弓立起来有四尺,超过了小童的身高。
随弓而来还有一套箭矢,平平无奇。
燕三郎掂了掂,入手冰凉彻骨,并且长弓重量至少超过了五十斤,等闲人举起都吃力,更不用说瞄准了。
时迁嘿嘿一笑:“你试试。”若是驭弓都不能自如,谈何射鹰?
燕三郎不理会他笑声里的不怀好意,轻轻拨了拨弓弦。
弦极细,韧性十足,并且居然隐现锋锐。少年举弓往桌上用力一蹭,“笃”一声轻响,桌角居然被弓弦绞了下来。
其切面平整,不啻于被钢刀劈断。
这要是贸贸然伸指去拉弦,指头都被切断了吧?
这弦古怪就古怪在,它静止时不造成伤害,只有拉伸切割时才能伤人。燕三郎看它两眼,轻声问:“蛟筋?”单这一条弦就价值连城。
那哨兵一竖大拇指:“好眼力!”
第925章 射鹰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这小子内行啊。
第一时间认出蛟筋的是千岁而非燕三郎。但他面不改色,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黑黟黝的扳指戴在手上,而后抓起寒宵弓,一把拉开!
他并没有蓄力,这动作自然而然,一下就拉了个半满。
众人都微微动容。
这弦极紧,拉得越开,弦上传来的阻力就越大。燕三郎暗提一口气,原本躺在经脉里面打盹的六条小龙,飞快给他传送真力。
而后,他就挽了个满弓再放手。
“噔!”
一声绷响,燕三郎正对面的白墙上多了一道劈痕,深及二指。
不加箭矢,光是弓弦的气刃,就有如许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