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高权重、仿佛能将众生都踩在脚底的摄政王,把她压迫得气都快喘不上的颜烈,就快要死了?
慢着,所谓梦中相会,这会不会是他的诡计?
颜烈看出她眼中的疑虑,不由得自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只是有些疑问,不想带入黄泉之下。”他顿了顿,又问,“当年给你下毒的人是谁,你可知道?”
吴漱玉点了点头:“端长老。”
颜烈目光一凝:“拢沙宗的端方?”
“是的。”吴漱玉点头,“我没亲见他下毒,但是那天他偷溜进太傅府了。”
“你怎知道?”
“我、我在窗边惊鸿一瞥,望见园中有他的身影,那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吴漱玉当然不能说是燕三郎所言。
颜烈不置可否,只问:“他为何要杀你?”
“我在王宫中凑巧撞见他行踪诡异。”吴漱玉回忆道,“我那一晚睡不着觉,也没叫醒忍冬,起身去竹园里散心,突然听见会沅阁传来一声惨叫。我穿过竹林,看见一个女人倒地不起,脸肿得厉害。可她的同伴,唔,也就是端长老从她储物戒里掏出一摞纸张翻看,抽出其中一张藏好,然后又往纸上倒了什么东西,这才原路藏好。”
“我后来才知,倒地的女子是裘娇娇,拢沙宗的长老。”吴漱玉想起来还心有余悸,“那时她已经说不出话,正好跟我对了一眼,目光里全是怨毒。”
颜烈不需回想就明白了,她正好撞见端方偷取契约、抽走端木景画押的那一张,还看见了他在纸面下毒。
“我想起来了,后来我正好赶到,阻他进竹林探个究竟。否则,你会步裘娇娇后尘。”
吴漱玉咬了咬唇。当时她走得快,不清楚后面发生了什么。
“那么,是谁救了你?”颜烈紧接着道,“时隔这么久,可以说了罢?我也不知你真实位置。”
吴漱玉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我当时昏过去了,醒来时已在安涞城外。”
颜烈仔细看她神情,不由得笑了:“你还是没学会撒谎。”
“我没有。”她否认。
颜烈上前一步,惊得吴漱玉立刻后退。
即便在梦中,她也是这样怕他。
颜烈诚恳道:“救了你的人,手中有解药,也能救我性命。”
吴漱玉仍然坚持:“我真地不知道!”
“你若不知,这一路是如何离开宣国边境?”颜烈笑了,“从安涞城外到最近的边境都有数百里之遥,我下令布设重重关卡,你们主仆都是弱女子,怎么能悄无声息逃出去?”必定有人相助。
吴漱玉词穷了。她当时是乘巨鹰走空路离开宣国的,但这也不能说出去,谁知道颜烈会不会追查到巨鹰主人头上?
“如果这里是我的梦境,我要醒来!”吴漱玉坚定道,“从前的玉太妃已经死了,跟你也再无瓜葛。”
“玉儿。”颜烈换了称呼,“当时,你应该将奕儿一起带走的。”
吴漱玉闻声动容:“奕儿他怎么了!”
“目前还好。”尽管在梦里不会感受到身体抱恙,颜烈还是弯腰咳嗽几声,“但我若是死了……你可知宣国现状?自从阿焘战死,我病倒之后,宣国每况愈下!”
吴漱玉失声道:“不,不会罢,我怎么听说还好!”
“听谁说?”颜烈抓住她的话头。
吴漱玉又不吱声了。
她一直觉得,奕儿有颜烈这个父亲相护,应该无恙才是。不曾想今日一见,颜烈已经毒入膏肓。
他说得无错,他若是死了,奕儿怎么办!儿子今年才六岁,落入谁手不得任人摆布?甚至可能被、被……
吴漱玉一把捂住耳朵,不敢想象下去了。
可是燕时初于她有救命之恩,于她父亲有打退来敌、平定桃源之功,她怎可能出卖恩人!
“你就不能将奕儿悄悄送走?”
“送去哪里你会放心?”颜烈苦笑,“送到你身边最好,可是你敢给我地址?”
她不敢。
颜烈定定看着她,仔细琢磨她神情里的纠结和矛盾。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声:“是不是燕时初?”
第1173章 印证
吴漱玉大惊,赶紧抬头否认:“不是!”
颜烈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罢了,与其受毒性折磨,死了反倒解脱。你指定一个地点吧,我死了之后,自然有人护送奕儿过去。届时你可以去接他。”
他语气颓然,吴漱玉目不转睛看着他,不觉出神。
这个人,真地已经穷途末路?
颜烈又问她:“玉儿,再见到我,你当真没有一点欢喜?”
她为什么要欢喜?吴漱玉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在颜烈面前隐藏情绪的习惯还没有改掉。后者看着她道:“但说无妨。”
“为什么要欢喜?”吴漱玉想起他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这时不过一场梦境罢了,终于鼓起勇气,“我十五岁就被迫委身颜枭,后来又被迫委身于你。你们只将我当作了玩偶,可以随意亵玩,可曾有人真正怜悯我、爱护我?你们姓颜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瞪着颜烈,从前压抑的情绪终于化作咆哮渲泻出口:
“我恨不得你们都死!”
……
头好疼呀。
吴漱玉刚刚睁眼就觉太阳穴一阵疼痛袭来,不由得捂住低吟。
忍冬匆匆走进来:“小姐,您怎么啦!”
“做了个噩梦,头疼。”痛感如针扎。
忍冬赶紧道:“我去找刘大夫。”刘大夫是土生土长的桃源人,医术虽不如王爷原本的手下孙大夫精湛,但看个头疼脑热还不在话下。
“不用。”吴漱玉摆手,入住桃源一年多了,她哪就那么娇气?“乐乐呢?”
她给女儿取的小名就是乐乐,希望孩子健健康康、平安快乐。
“天刚亮,乐乐还没醒呢。”忍冬道,“这才几个月大的孩子,每天得睡好长时间。”
吴漱玉捂着脑袋,可不是,东方刚刚翻起了鱼肚白。
过去一个晚上,她都在做梦。可是梦里那人说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也没漏掉。
平时做梦,醒了就忘掉大部分细节了。
那么,那只是个噩梦,还是真像颜烈所说,他托梦给她了?
好一会儿,她的头疼才渐渐消褪:“我爹呢?”
“王爷已经起身,正在中庭里打拳呢。”吴陵已经不是当年的得胜王了,但忍冬还是习惯性称他为“王爷”而非“城主”。
吴漱玉洗漱完毕,抬腿就往中庭里走。
山中早晚温差更大,草木早就凋零,红枫鲜艳如火。
果不其然,吴陵正迎着朝阳打一套长拳。方才恰逢紫气东来,他抓紧对日吐纳,采清晨那一缕阳气傍身。
“爹爹!”吴漱玉快步而来,也不待吴陵回话即问,“宣国早就乱成一团了,是不是?”
吴陵一怔,收拳按气才道:“胡说,谁告诉你的?”
知父莫若女。他只分神一瞬间,吴漱玉就已经看了出来,又气又恼:“您还要瞒我!”
“宣国好得很,国泰民安。你不要听外人瞎掰扯!”吴陵安抚她,心想着哪个游方商人又把外头的消息乱传进来?待他查出,定不轻饶。
“是么?”吴漱玉冷冷道,“那么您拿我发誓,我便信您。”
“哎?这怎么能胡乱发誓?”掌珠失而复得,昔日的得胜王将一大一小这对母女都当作了宝贝,哪敢拿她赌咒发誓?
“爹爹!”吴漱玉气道,“您当我自己问不出来?”
吴陵一看,这是瞒不过去了,只得长叹一口气:“好罢好罢,我不瞒你了。宣国内乱,铎人在西边建国,童渊人在国都争权,一团糟糕。”
“那奕儿呢!”别人打生打死她不关心,可儿子在安涞城啊,宣国内斗的漩涡正中心!
颜烈说得对,当初她应该将儿子一起带离安涞城!
为什么那时她会觉得,颜烈可以护住奕儿周全呢?
“奕儿在宫里,一切都好。”吴陵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时常派人前往宣国打探消息,只要颜烈还是摄政王,奕儿不会有危险。”
身为守护者,他本身不能离开桃源,但手下却是来去自如。
吴漱玉不受安慰,反更着急。吴陵的话,印证了颜烈所言都是真的:“可颜烈中毒后一天天虚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待他毒发,奕儿怎办?童渊人凶悍,不会善待我的奕儿!”
想到这里,她眼泪都掉了下来。
吴陵心中的怪异感更强烈了:“小玉,你从哪里听来这些消息?”
“就是颜烈!他昨晚托梦与我,还问我当年下毒的人是谁!”她一抹眼睛,将昨晚的梦境都说与父亲。
吴陵一字不漏听完,并不着急否定,反而中间几次提问,而后就陷入长久的思索。
他半生见识不知胜过多少凡人,又曾与弥留接触,知道这世上奇术无数,或许真有那么一种可以千里托梦,约人梦中相见。
假设那都是真的,颜烈快死了,他的大孙子怎么办?若非守护者重任加身,他早就离开桃源、亲自去接孙子。
吴漱玉等了好久,等不来父亲接话,不由得追问:“颜烈说,待他死后,我们可以去指定地点接回奕儿,此话能当真么?”
“待我想想。”吴陵摆了摆手,面色沉重,“待我好好想想。不过他既已弄清解药何在,未必就会死了。”
“嗯?”
“你已经替他指证了端方就是凶手。”吴陵的思路很清楚,“凶手有解药。颜烈只要找到他、弄到解药,或许就不必死了。”
“这……”吴漱玉脸色复杂。原本强壮得可以搏击狮子的男人,短短两年就变得油尽灯枯,这事情太不真切了。
他到底会不会死呢?
她想了想,又问父亲:“对了,他说我在梦里很安全,他伤不了我,动不了我。这话是不是真的?”
吴陵伸手抚着她秀发,嘴角挤出一丝微笑:“那是当然。”
吴漱玉低着头,没看见他眼里的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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