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座高台上还另有数十位武林豪杰,但是大家都安静着,静听琴箫合奏,静看夕阳残照。吴晴当然知道龙业在关注着自己,但是久经世事的她,又怎会轻易去看他,让一个男人轻易见到自己无比璀璨的眼睛,未必是件好事。所以,她只是轻轻地、款款地姗姗一动,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便足以让一个心神荡漾的男人魂牵梦绕无数。对待那样所见世面不多的漠北中年男人,如同对待一位十四五岁未经俗事的少年一样简单,在他的视线中,若隐若现,总是拒绝,便能让他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卖命。但是她也许低估了龙业,龙业绝不会沉迷于一位女人,他是王,所以只会喜欢最终会臣服与他的女人,能让他甘心卖命的或许只有这经营十多年的无上的权利。
夜,圆月初上,光华无限,洒在高阁之上的所有角落,一位三十岁的女人,轻轻的站在铜雀的左翼之巅,她一身黑衣劲装,在月光下,像从银河泻下的仙人。迎着晚风,最外层的一身衫袖飘飘。她很美,洒脱的美,劲爽的美,傲视天地的美,这样的美吸引不了在座的男人们,却让每一个女子欣羡不已。这时,湖上驶来两艘大船,大船被一整块平整的木板所连接,木板成方形,长宽各十余丈。一个女孩子领着一位少年立于木板当心,少女傲慢,自视甚高,频繁地远远地望着铜雀顶上的黑衣女子,少年纤瘦,卑躬屈膝。木板之下的船中,有人放下了重重的铁锚,船,就停在了铜雀台下十丈之外的湖中。木板上四面围着一圈桌子,桌上摆满美酒美食和全天下的精妙瓜果,酒,黔州深山窖藏百年的美酒,美食,有牛舌,鹅肝,鸭舌,煎海鱼片,苏式点心,漠北羊排,荆州鳜鱼汤,滇边的竹笋和西湖的莲蓬。瓜果,有西域的冰镇蜜瓜,岭南的冰镇荔枝,蓬莱的樱桃,崂山的桃子,两广的芭蕉,泉州的红李。
船初定,铜雀上的女子足尖轻点,借着风势,缓缓飘落,如一片黑色的羽毛,翩翩而下,轻轻地没有一点声响地落在木板中央,轻轻地一个踱步,拱手朗声道:“小女子蜀中唐门后辈唐水水,感谢众位英雄不辞万里辛劳,卖小女子一个面子,聚于此地盛会。小女子在此谢过众位英雄。”言罢,轻轻拘礼,继续说道:“今日,小女子欲在此效仿魏晋高贤,曲水流觞,乘船赏月,以武会友。还请众位高贤上船一叙。”言罢,转过脸冲着身侧的唐蓦秋点了点头。
唐蓦秋顿时会意,朗声说道:“龙唐,点灯。”
龙唐点了下头,漠然轻声回道:“是,主人。”
高阁上顿时议论纷纷,近些日子以来,龙唐在漠北的名声早已传遍整个中原江湖,传的神乎其神,玄乎其玄。但是没人会料到,这个在漠北独战七位高手而大获全胜的漠北持刀人,竟然会是一位年轻女子的奴仆。高阁上众人不得不对那位约末二九华年的少女另眼相看,她是那么的骄傲,是那么的美丽,是那么的不屑一顾。
灯,龙唐一声令下,木板四面霎时间升起了十六根木柱,柱顶安放着数盏华灯,仿佛刹那间,整个玄武池便明亮了起来,甚至能看见湖面的微波粼粼。龙唐安排罢了,转身回到了唐蓦秋身后,毕恭毕敬的站着,那把黑色的刀,仍然在他腰间别着。
龙业和龙将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为何一个如此在乎尊严的年轻人,突然之间会心甘情愿地成为别人的仆役。一个月前,他的腰是那么的坚挺,不屈不挠,死战不屈,如今却在一位花季少女面前卑躬屈膝。于是,他们都开始鄙视龙唐,一个愿意为了美色而放弃尊严的人,和他师父龙邕一样的人,已让漠北在天下英雄面前蒙羞,龙业不得不面对高阁上群雄不时看向自己的那带着冷笑的目光。顿时,心中愤懑不已,回头再看,吴晴若有若无地冲着自己微微一笑,龙业更是羞愧得低下了头,他太在乎漠北的荣誉了,荣誉似乎等同于他骨子里的权利,荣誉越高,权力越大。
唐水水欠身迎客,运足功力,浅声说道:“诸位,请!”声音不大,却如同利刃般直刺人心脉,令人不由全身一震。
一众人等均飞身上船,一顿互相谦让后终于坐定。龙业坐于吴晴身侧,被那幽幽的清香熏得有些酥软。四位公子立于吴晴身后,龙将亦立于龙业身后。各派掌门和一众高手皆装作很是相熟的模样,互相恭维着。唐水水独坐首位,唐蓦秋坐在她左侧,龙唐站在唐蓦秋身后,似有似无的回避着台上众人的眼光。
唐水水起身,端起一杯酒,祝酒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席上众人只是自顾自的饮酒,并无一人回应。似乎对盛气凌人的唐水水并没有太多好感,十多年来,自唐木公子销声匿迹之后,江湖上对于唐家似乎便没有那么尊重了,而唐水水偏偏逆上意而为之,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此欲仿效魏武制霸天下,唐家近年来虽有中兴之意,但是在江湖上对于心狠手辣,盛气凌人的唐水水并没有太多的认同。也许是唐家兴盛太久,江湖人都愿它永久的沉沦下去。但是,任谁都知道,这一年多来行走江湖连续战败诸多高人的唐水水已经是绝顶高手,能与之相提并论的还在江湖行走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还有一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真龙侠士唐印冬岷山一战已成传奇,虽未在江湖上行走,但是已入超一流高手之列,甚至传言,其已从唐佣处得到了唐木公子的绝学,凭借天分甚高,七道掌力已练满六道,而唐佣苦心经营多年,才练至四道,便足以于江东称雄,故江湖推测唐印冬已能与唐水水相提并论。而唐蓦秋经昆仑山一战之后,自创寒冰剑气,已是江湖准超一流高手。所以,江湖人虽心有不忿,却不得不重新开始尊重唐家,只是这份尊重需要一个酝酿的过程。
唐水水见场上如此情形,转脸冲唐蓦秋点了点头,唐蓦秋会意,欠身说道:“小女子行走江湖时日尚短,今日在此献酒杯舞,望诸位前辈指正。”言罢,一樽青铜杯斟满清酒,沿着指尖飞在半空中,只见唐蓦秋轻轻弹指,席上寒气顿生,青铜杯在寒冷的剑气中若赵飞燕般翩翩起舞,仿佛有掌托着,身姿轻盈,体态曼妙,沿着四面的酒席轻轻地飘了一圈。一曲舞罢,青铜杯借着余势轻轻的落回唐蓦秋掌中,满满的一杯酒,竟未溢出一滴。坐中群雄顿时被这一手折服,无不叹为观止。身后的龙唐也看得如痴如醉,他心知主人武功高深,却万万没有料到其对功力的运用已经精妙如斯,不由得心生敬佩。
唐水水趁势飞身而起,借着月华拔出软剑,将席上的莲蓬轻轻的擎起,只见软剑一动,便收回了腰间,莲子四散而去,每座一粒,落在坐中诸位英豪的盘中,而后起身作揖,道:“晚辈献丑,斗胆为诸位前辈剥莲子。”言罢,轻轻坐了回去,轻轻一笑,仍然骄冷着,傲视群雄。
台上众人目瞪口呆,这样精妙、快速的剑法,他们生平未见,群雄纷纷敬酒恭维唐水水。这时,恒山寺掌门坐下三大神僧,上前说道:“唐施主,请恕贫僧三人无礼,今日我与漠北王有旧仇,想要借贵宝地理理旧账。”
唐水水见有人欲煞风景,不由一愣,起身回道:“今日聚会,只是尽高雅之事,劳烦三位神僧给小女子个面子,报仇之事,还请会后私下再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望三位神僧多行慈悲。”
三大僧人见此情形,有些进退维谷。这时,漠北王龙业飞身而起,立于当中。今夜龙业多饮几杯,胸中不免豪气顿生,再加上堂堂漠北王,怎能如此畏缩。拱手说道:“多谢唐大当家的美意,我漠北男儿顶天立地,今日就在此地。我龙业有何惧哉。”
“当年你为何杀我师弟?”
“令师弟先屠我漠北军士十余人。”
“是漠北军士南下劫掠百姓,我师弟乃护百姓。”
“是岁大旱,我漠北军士也要生存。”
“为了自己生存,就要杀人。”
“那年,他们没有杀人,只抢了粮食。”
“抢了百姓粮食,不是置其于死地?”
“云州地区不是有你们恒山寺嘛,你恒山寺不过数百僧众,却占据数万亩良田土地,你们就是这样普度众生的?为何从未见过你们将粮食发放给当地百姓?”
“那是祖产,恒山寺地僻,无甚香客,我们也要开销。今日只论报仇之事。”
“哼,三位请!”言罢,龙业抽出一把精钢刀,精钢呈乌黑色,灯光下丝毫不漏斜光。和之前的那把黑刀相差不大,但是似乎更轻一些,是从西方引入铁石铸就,相传,产地于西方万里之外的大海边的一座黑石山上,乃上古的遗落的一颗陨石,阿拉伯名刀便是混杂了此种陨石,故能名扬四海。此刀比漠北那七把黑刀更加锐利和精纯,刀过肌肤,永不愈合,只能用烙铁将伤口灼坏,才能止血。
那三位僧人手执降魔杵,瞬间便将龙业围在当心。三人眼神会意,同时飞身而起,三根降魔杵有千钧之力,重重地向着龙业头上砸去,其势如雷霆,不可挡。眼看便要砸至龙业头顶,龙将手心冒汗,上前数步,进了场上,随时准备出手助龙业逃离包围圈。
龙业举刀架住了两根降魔杵,双足已经深深嵌入木板之中,另一根降魔杵凌空换了方向,砸向了龙业后背,无论从任何角度看,他似乎都难以躲过这致命的一击,席上数十位高手皆暗自一惊,替漠北王捏了一把冷汗。难道漠北王就要殒命于此吗?龙业手足被禁锢,眼看就要被那根降魔杵震碎后心。唐水水亦是紧皱眉头,心想要不要出手相救,毕竟此次集会乃唐水水精心安排,意欲学齐桓晋文会盟天下,今日若此地有人丧命席间,必定有损本就不高的威严。唐水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暗自揪心,密切关注,等待时机上前劝阻,这件事只有当漠北王占据上风的时候才有余地劝阻,可此刻,眼看漠北王就要命丧当场了,龙唐也似乎按捺不住,意欲上前救人。龙业从未经历过绝望,此刻听得身后的风雷之声,不由得心寒了半截,他似乎只能静待着死亡的降临,当然,他自己也知道。夜,如水,玄武池轻轻地荡漾着,这一刻,世界宁静了下来,仿佛铜雀台上二桥连珠,月下一片静谧,似仙境。这是龙业闭上眼睛前,最后的景致,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