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残月渐浓,云似乎被风散尽了,夜空清明。房中,篝火渐渐式微,拼命摇曳着最后的余光。唐蓦秋立于门前,但见屋内晦暗,乞丐此刻早已就食完毕,就侧卧在篝火旁的草堆中,甚至顾不及擦去嘴角残留的已经干了的血丝,眯着眼睛,便要入睡。唐蓦秋这才认真地端详着乞丐,只见他虽是满身残破不堪,但是似乎有一股先天的傲气,是那种一个乞丐不应该拥有的傲气;从他粗糙的皮肤上满身的伤痕,看得出这一生没少受苦。唐蓦秋不明白,在这样荒废的村子,为何会出现乞丐,乞丐在这样的地方,又能靠什么裹腹呢?于是她就好奇地看着这个乞丐,猜想此人若非疯子,就一定是个非比寻常的人,或者是胸中揣着非比寻常之事的人。
火渐渐熄灭了,残留的碳还有些余热,未燃尽的木头在一旁冒着烟。这时,乞丐翻了个身,眯着眼睛,依旧没有看唐蓦秋。唐蓦秋更加确认,这个乞丐的非比寻常,一个男人,能不看唐蓦秋这样世间少有的绝色女子一眼,那一定就表明,他一定是有一定修为的人。于是唐蓦秋笑了笑,上前说道:“能在棺材铺睡得如此心安理得坦然自若的人,想必一定是见惯了死人的人吧?”
许久无言,只见乞丐又轻轻地翻了翻身,伸出满身油腻的手,挠了几下后背。继而,一个沉闷的声音沉沉说道:“能在这子夜之后,来棺材铺不肯走的女子,一定是孤魂野鬼吧!”
“前辈莫不是怕鬼?”
“我不怕鬼,我只是怕鬼差。”
“鬼差?莫不是鬼差要来捉拿我这孤魂野鬼?”
“不信?你看院中。”
唐蓦秋满腹疑虑,猛然转身,顿时惊愕万分,只见方才还空空荡荡的院中此刻静静伫立着四位黑衣人,一人于前,似乎身份颇高,另外三人躬身于后,正是天台山遇见的那三位剑客。唐蓦秋不由得心惊肉跳,唐蓦秋竟然不知他们何时来的,可见来人武功之卓绝,而此刻她更加确认乞丐乃世间高人,其功夫远高于自己,至少耳力胜自己十倍。
唐蓦秋轻轻走出门,战战兢兢,手心和后背都沁出了许多汗珠,凉风袭来,很冷。
当中的黑衣人身材纤瘦,鹤发童颜,似乎是一个道人,但是又不像,他那身黑衣在月关下还反射着光辉,材质远胜于另外三人,能穿如此黑衣的人,一定是不同寻常的人,因为他不用靠黑夜来隐藏自己,鞋子,一双黑色犀牛皮缝制的鞋子,轻巧舒适且耐用。而与他身材不成比例的是他那一双又黑又肥又厚的手掌,手指似乎都有些变形。唐蓦秋不由得心中一惊,脑中灵光一闪,心念莫非此人便是在江湖销声匿迹多年的铁掌摘月邹林?念及此,唐蓦秋轻轻地作揖,说道:“前辈轻功神乎其技,晚辈道行浅薄,一时间竟未有丝毫察觉。”
那人笑了笑,说道:“老了,大半夜睡不着,出来走走。惊扰的小姑娘了?”
“没有,没有,是小女子打扰了前辈雅兴。”
那人笑着说道:“无妨,无妨。老朽正是为你而来。小姑娘你可让我等一路好找啊。”
“敢问前辈前来,所为何事?”
“前几日,我这三位下属无能,未能试出唐小姐的高招,今日,特来为海上仙阁,试试唐小姐你的成色。”
“敢问家兄何在?”
“海上仙阁,温柔乡中。”
“我不信。”
“不信,就和我过招,通过了测试,就可以亲自去瞧瞧。”
“只能如此了?”
“不,我不和重伤未痊愈的人过招,所以,我会先让你暂时能康复。不过此药药效只能撑十二个时辰。”言罢,那人随手扔出一小瓶,借着柔柔的风,轻轻飘到唐蓦秋身前停下,唐蓦秋轻轻伸出手,小瓶便轻轻地落下,如一枚冰凉的羽毛落在了唐蓦秋手心。那人笑了笑,接着说道:“上好的治内伤灵药,老朽给唐小姐半个时辰的疗伤时间,半个时辰后,请移驾到院中。”言罢,轻轻的一个转身,坐在一口棺材之上,闭目养神。
唐蓦秋接过药,硬着头皮将瓶中的那粒带着腥味的药丸吞下,而后轻轻飞身而起,坐在另一口棺材上,调息内伤。整个棺材铺顷刻间便沉寂了下来,屋内的火也熄灭了。整个世界除了月光,什么也没有。
半个时辰后,唐蓦秋只觉得浑身神清气爽,昔日的那种轻盈和充沛之感又回来了,不由得有些兴奋,飞身而起,轻轻地站在草棚之上,借着月光,舒展着自己的身子。那人也轻轻起身,笑着说道:“唐小姐准备好了?”
“感谢前辈赐药。不过小女子有个疑问,不知当不当讲?”
“唐小姐请说!”
“有没有人觉得前辈像是十年前江湖传言的某位声名显赫的侠客?”
“既然来了此地,必然就不问过往。曾经的那个人早已不是现在的这个人。”
“也是,敢问前辈以前可姓邹?”
“哈哈,唐小姐果然聪慧,老朽十年前就是邹林。得江湖人抬爱,尊称一声铁掌摘月。”
唐蓦秋内心又是一阵诧异,只觉得世事太不可思议,呆呆地问道:“不知海上仙阁有何等的魅力,能令邹老前辈这样的身份,也为之沉迷。”
“极乐之境。可抛下这世间所有一切,只为了身处其间。”
“世间若真有此地,那也应该在阿弥陀佛座下的西方极乐。人间悲欢离合,不过只是欲望和享受所迷惑了灵魂而已。”
“人若没有灵魂地活着,岂不是一件极其快活的事。到了我这个年龄,还能放下所有的名利,放下那高傲的灵魂,享受那些人生极乐,岂不是一件极为美妙之事?”
“邹前辈高见。小女子绝非邹前辈对手,又何必动手呢?”
“不试试又怎会知道呢?我先前以为,这十年间断剑丁雨便是这世间第一剑客,可是,令兄却轻而易举的击败了他。可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世事大都如此,不必厚古薄今矣。”邹林言罢,捋着胡须,微微一笑。
唐蓦秋拱手说道:“兄长武功已有父亲当年的六七分火候,小女子怎敢相提并论。”
“令尊当年可真是堪比仙人。我记得二十多年前与令尊于夔门一遇,那时令尊尚是翩翩少年,不过十七岁,我携显赫声名欲与之一战,令尊当时只是笑笑,而后,轻身而起,凭空攀上了数百丈绝壁悬崖,取夔门之巅一枚红叶,而后翩然而下,落于奔流翻滚的滔滔江面,如一卷白云浮于江面,足尖踩着那枚红叶,就那么轻轻站在了江面上,一动不动,足下连波纹都没有,仿佛长江没有流水一般,最让老朽惊愕的是,令尊从数百丈高崖下落,比叶子还要落得慢些,踩在叶子上的那只脚,连鞋底都没有被打湿一分,叶子也没有荡漾一分。神乎其技,若非天上仙人,何人能有此能耐。从那之后,老朽自惭形秽,渐渐便淡出了江湖。说来,能到海上仙阁享受人间极乐,也有令尊一分缘由。哈哈哈。姑娘,见笑,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