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渣。”
满地狼藉,每一颗不规则的玻璃碎片支离破碎地躺在地上,反射着头顶上暖黄的光。
白糖惊慌失措的求饶断断续续地围绕着他,蒋云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什么无力的言语都梗在了喉咙里,鲜艳的血沾在尖锐的玻璃渣上,刺得他眼睛生疼。
彻骨的凉意从脚底传到头顶,游于全身,冷得他僵在原地。
一根无形的线将每一个被割裂的片段都串了起来,一切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白糖不上桌不睡床不吃肉,为什么白糖身上有淤青,为什么白糖时时刻刻精神紧绷,两人关系不好却对自己自己唯命是从。
蒋云书想起自己之前问过白糖,那一柜子的鞭子棍子是拿来做什么的,那时候的白糖脸上血色尽失,双腿不听使唤地往后退了一步,失神地说:“先生我错了,我会改的……”
那时候的他是怎么回答的呢,他似乎对白糖从来的答非所问已经不抱希望了,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站起来回了房间:“算了。”
蒋云书暗骂一声,恨不得现在穿越回去一拳打向那个轻描淡写的自己,他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样对白糖就是种二次伤害!
白糖看着他的背影会不会以为他是要上去拿东西来打他,白糖是不是害怕地缩在哪个角落企图能稍微保护一下自己?
因为此时此刻的他在蒋云苏的身体里,所以先入为主地代入了角色,认为自己绝不可能家暴——但他忘了,他和他不是一个人。
人渣,蒋云书指骨发白,他竟然重生在他最讨厌的一种人身上。
一个星期以来他对白糖的态度和所作所为就像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蒋云书咬紧牙关,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我之前打你?!”
玻璃碎片插进脆弱的脚心里,鲜血淌了一地,可白糖像是没有感觉到痛一样,他蹲在满是碎玻璃的地上,抖着抱紧自己的身体,微弱地喘息着,像是在呜咽什么。
听到蒋云书的质问,他吓得一个哆嗦,情不自禁地往后退,可半蹲着让他重心不稳,身子一歪,为了保持平衡,白糖反射性地伸出手——瞬间,整个掌心直接摁在了玻璃碎上。
蒋云书瞳孔一缩,齿关发酸,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稳下白糖的情绪才是最重要的。
他往后退了好几步,放柔了声音,“白糖,我不会打你,我刚刚抬手是因为怕你踩到玻璃碎,不是想打你。”
蒋云书胸口起伏,温声安抚:“你先别动,脚是不是很疼?我不会打你的,真的。”
白糖脸色惨白,没有再动。
“好,白糖好厉害,” 蒋云书微蹲着身子,慢慢走近,“别怕,因为你的脚受伤了,所以我现在先把你抱出来,好不好?”
家居服上全是血污,手心里的血流到指尖,淅淅沥沥地滴在地上,白糖听话地蹲在原地,缩成小小的一团,可细看,他的唇因过于用力抿着而发白,脸上全是细密的冷汗,攥着布料的手一下又一下发着抖。
难道白糖不想躲吗,他想,但他正努力压制恐惧带给他的逃跑的冲动,因为他知道,现在听话才会挨最少的打。
蒋云书越靠近,一股甜味就越发的明显,应该是白糖信息素的味道,他想起小册子上说的,鲜血、唾沫和体液里的信息素是多的。
蒋云书有一瞬的不清醒,这是omega的信息素在对他起作用,他定了定神,屏住呼吸,“我现在伸手把你抱出来,不要动,没事的。”
触及的身体僵硬,重量轻得几乎不像个成年男性,全是骨头,瘦得铬手,蒋云水压下心中的无名火,把白糖轻轻地放在沙发上。
“坐着等一下,不要碰伤口,” 蒋云书起身去找药箱,“白糖,药箱放在哪里了?”
“在柜子右边第二个……” 疼痛让白糖的声音带上了颤,他脸色苍白,垂着眼睛,细密又尖锐的痛从手和脚传上来,他摊开发着抖的手心,伤口已经血肉模糊了。
作为一名肿瘤外科的医生,处理伤口是最基础的东西,蒋云书拿着药箱回来,伸手握住白糖纤细的手腕。
长期虐待形成的肌肉记忆让白糖反射性地想往回缩,但缩到一半就硬生生地停住了,“对、对不起先生,我……”
蒋云书摇了摇头,“是我道歉才对,我现在要握住你的手腕处理你的伤口,会痛,忍一下。”
掌心下的身体一直在抖,蒋云书觉得自己握着的是实验室里人体骨骼标本,手腕细得他仿佛用点力气就能折断。
他用消毒过的镊子,一片又一片地把玻璃碎片从肉里夹出来,又稳又快,“喀啦”,玻璃砸到垃圾桶里的声音。
“还好没有扎得很深,” 蒋云书用清水轻轻地冲洗伤口,鲜艳的血被冲至粉色,甜腻的omega信息素直扑上来,“不然就要去医院缝针了。”
白糖死死咬着唇,一阵又一阵的刺痛让他脑子有些迟钝,眼睛蒙上了一层雾,视线变得模糊,还有身体受到刺激下意识的躲避,但都被蒋云书轻轻地握住了。
“接下来我要用碘伏消毒,会有点痛,忍一忍。” 蒋云书说。
“唔!” 白糖压根没反应过来,剧烈的痛意让他脑子一片空白,一声闷哼溢出齿关。
蒋云书用绷带绑了个利索漂亮的结,“好了,我抬一抬你的脚。”
白糖浑身都躬了起来,生理泪水坠在下巴上,眼尾红了一大片,明显在极力忍受痛苦,却没有喊疼。
“闭上眼睛,我尽量快些。” 蒋云书于心不忍,他不知道的是,由于omega敏感的身体,痛感是会比 beta 和alpha放大好几倍的,“脚放松,别绷着,不然会更痛。”
脚心的伤口很大,玻璃碎片拔出来之后,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淌了满脚的血,蒋云书反应极快,托住白糖的小腿放在自己大腿上,大力地将棉花摁在血流不止的伤口上。
“我先止血,” 蒋云书握着的那截小腿绷出了漂亮的线条,正微微抽搐着,他安慰道,“很快就好了。”
白糖脱力地躺在沙发上,额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黏在湿漉漉的脸上,手和脚已经疼到麻木。
蒋云书包扎好之后松了一口气,他终于知道小册子上 “ao 之间的吸引不可抗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他疲惫地擦了把鬓角的汗,刚刚在满是omega信息素的空间内竭力维持自己的清醒就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就跟在毒瘾发作的人面前放满了海洛因一样,和本能作对太难受,也太难。
此时此刻的蒋云书无比感谢自己的拖延症,幸好他还贴着阻隔贴,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第6章 “守护他。”
蒋云书翻找了下药箱,没找到第一类止痛药,其他的也不是不能吃,但副作用会很大,他站起身,“白糖,附近有药店吗?我去买止痛药。”
白糖闻言想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起身子,被蒋云书阻止了,他只好听话地跌坐回去,“…… 小区里有一家,在出门左转。”
“好,” 蒋云书换了套衣服,倒了杯温水放在白糖可以拿到的桌子上,问,“想上洗手间吗?”
白糖抿了抿发白的嘴唇,“不想的,先生……”
“好,你就坐在沙发上,不要压到伤口,” 蒋云书拿上钥匙,“我很快就回来。”
出了门,空气顿时清新了起来,他总算是能无所顾忌地大口呼吸了。
等回到家时,房子里的信息素已经散了很多,他把两颗布洛芬放在白糖手心里之后就去打扫厨房的狼藉。
“先生……” 由于刚刚流了眼泪,白糖现在有些鼻塞,他张着苍白的唇微弱地呼吸着,过长的发丝黏在汗湿的脖颈上,他怯弱地说,“我、我来打扫吧……”
“没事的。” 蒋云书说。
晚饭还没做好,所以刚刚他顺便点了外卖,是附近的一家菜馆。
外卖还没到,蒋云书坐到沙发上,语气平静:“白糖,我们先聊聊,好吗?”
白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瘫着无力受伤的右手,低头缩在沙发的一边,坐姿僵硬,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蒋云书又再次痛恨自己的迟钝,明明每次两人相处,白糖都是低头弓背的姿势,从心理学上讲,全是满满的自我保护意味。
视线落在了白糖的左手上,蒋云书发现上面有细碎的伤痕,他轻声问:“我们领结婚证了吗?”
搭在膝盖上的手立刻攥了起来,白糖愣了一会才小声回答:“…… 领了。”
蒋云书组织语言,尽量委婉:“我们,都是自愿的吗?”
白糖的指节开始发白,他再次点了点头。
蒋云书不再绕弯子,只是这话他说得艰难,宛如卡了根鱼刺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我以前对你很不好?打你?”
这下白糖有反应了,他 “唰” 地一声抬起头,又快速地垂了下去,左右摆头连带着发丝都剧烈地晃着,声音不难听见带着颤:“不、不是的,先生我错了……”
就那么一秒,可蒋云书仍然看清了白糖眼里全是要溢出来的惊恐。
他沉默了。
在安静中,白糖攥着布料的手越发用力,那一小截露出来的脖颈好像变得更苍白了。
半晌,蒋云书打破了这个僵局,说道:“对不起,如你所见,我失忆了,所以不知道以前具体对你做了什么,但我会尽力弥补,可间隙已经在了,如果你想……”
他对白糖的举动那么恶劣,白糖绝对很憎恨自己,那么离婚应该是白糖最想要的结果。
“我们可以离婚。” 蒋云书平静地说,“我会用尽全力补偿你,无论是财产抑或是……”
“不要!”白糖 “噗通” 一声膝盖着地跪在了地上,屁股抵着脚后跟,不顾伤口,小心翼翼地抓着蒋云书的裤脚,仰着头,脸上全是乞求,“先生、先生我错了,我不要离婚…… 我会、我会改的…… 求您了,求您我会改的……”
蒋云书着实是震惊了,心吓得一颤就要把白糖扶起来,可白糖不愿,嘴里只来来回回那几句:“错了,先生我错了…… 不要离婚。”
“不离婚,” 蒋云书怕伤口裂开,只能先答应,他把白糖抱回到沙发上,连抽了三四张纸,解释道,“我没说要离,决定权在你,只是说如果你想我们可以……”
眼见白糖膝盖一弯又要跪,蒋云书压下内心的疑惑,立刻改口:“我们不离。”
“谢谢先生……” 白糖颤着声音说,手里的纸却没敢用。
“擦擦眼泪。” 蒋云书提醒道。
白糖这才用纸巾碰了碰脸。
“真的对不起,” 蒋云书重复了一遍,咬字清晰,语气认真,“但之前我对你做过那些不好的事,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
其实蒋云书对白糖的感情很简单。
第一,他是个医生。
第二,他现在是 “蒋云苏”,白糖作为他名义上的妻子,他会尽力去负责,去弥补原主犯下的错。
第三,人都是视觉动物,他从心底上不忍心一个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变成这副病态模样,并且,他有余力也有足够多的钱财去伸出援手。
最后一点,白糖长得太像他的病人周安了,那个小男孩…… 蒋云书垂眼看着白糖的头发,估计活不过一年了。
周安从县医院转来市医院的时候才 13 岁,蒋云书是他的主治医生。
小男孩一双笑眼,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上,见到蒋云书来查房,就会露出一个笑容:“蒋医生,你来啦。”
这么乐观温柔的周安却每天都要忍受骨癌带给他的剧痛,冷汗浸湿了病服,连白床单都会洇出一个清瘦的身形。
周安蜷缩在病床上,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指,见到蒋云书,他虚弱地伸出手,抓住白大褂的一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笑了笑:“蒋医生,我是不是很厉害?”
“嗯。” 蒋云书用纸巾轻轻擦着周安额头的汗,“小安好厉害。”
周安 14 岁的时候,长期的化疗带走了他一头漂亮的黑发,可病痛无情,骨癌持续恶化,继头发后,让周安失去了左腿,但这还不够,截肢并没有让这个小男孩捡回一条命。
在蒋云书死之前,周安刚过完 15 岁的生日,第二天例行检查却发现肿瘤转移到了肺部。
蒋云书作为肿瘤科的医生,见过太多太多的病人,见过太多太多的生死,但从没有一个人能让他这么心疼,心疼到什么地步呢。
他陪着奶奶去寺庙时,鬼使神差地帮周安也求了一个平安符。
这是为什么蒋云书第一次见到白糖会先问有没有病史,是蒋云书听到白糖 21 岁时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的原因。
也是为什么一片空白的蒋云书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却快速地信任了白糖,因为他先入为主地断定,有着和周安相似外貌的白糖不会伤害他。
周安在那个世界已经过得够痛苦了,因为他的无能,他甚至没法留住那个小男孩的生命。
但在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 蒋云书暗地里握紧了拳头,虽然不知道白糖为何不愿离婚,但既然选择了留下,那么他一定会守护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