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玫回到家里的时候,利俊正在小客厅里心事重重的踱步。陈妈不在,说是家里正闹蟑螂,准备买蟑螂药清理屋子,请了半天假。
利俊看到相玫回来,急忙把她拉到僻静处,低声道:“雁翎回来的时候铁青着脸。看她那副样子,像是着了懊恼!”
相玫道:“就她那样的死脾气,能不生气吗?”
利俊问道:“为什么呢?”
相玫便把她在佟家的所见所闻详细的叙述了一遍,引得利俊不由得啧啧的叹着。
他听完相玫的话,道:“佟家的性子还是有些莽撞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分明让雁翎下不来台了!弄巧成拙!真是太猴急了!你也不提前多个心眼,要佟家少爷放长线钓大鱼!”
相玫冷笑道:“雁翎压根就没把安迪放在心上!她对安迪压根就没那种感觉!不管是长线还是短线,雁翎那条鱼都能挣断线,一切都白搭!我们趁早死心吧!”
利俊不由得顿足叹息,刚要说什么,却听相玫神秘兮兮的道:“我看安迪的意思,他分明已经喜欢上了雁翎!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他也许不会罢休的!我们不妨先冷眼看着!事情说不定还会有转机的!雁翎说,文彬的父母要来香港了……就这两天的功夫。”
利俊道:“他的父母即便来了又能怎么样?除非他们能拿出像样的彩礼!”
相玫意味深长的道:“先等一等吧!要是真拿不出,我再说话也不迟!哼!我猜是拿不出来!等着吧,我肯定要和文彬的父母见面的!他们要是知道了雁翎的身世,肯定会迫着文彬退亲的!到那时候,我们再继续观摩佟家少爷的表现吧!”
相玫上了楼,蹑手蹑脚的从雁翎的房门口走过。房门虚掩着,雁翎卧在床上,背对着屋门,身上搭着一条枯黄的羊毛毯子。那条羊毛毯子用的久了,像一片枯叶。
相玫故意敲了敲门。雁翎一转身看到了相玫。她的眉头一皱,装作没看到相玫,耷拉着眼皮。
相玫坐在她的身侧,故意问道:“怎么了?不打声招呼就走了!害得我还一直担心你呢!后来,安迪少爷说,他派司机送你回来了。我才算放心!”
雁翎不吭声。
相玫故意生气的问道:“到底怎么了?谁招惹你了?说出来,我也不觉得冤枉!”
雁翎被相玫缠着,心烦意乱的,索性坐起身,靠在床头上,抱着胳膊,道:“我可真觉得冤枉。总算出了风头。”
相玫盈盈的笑了起来,故意摩挲着羊毛毯子,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要命的事儿呢!看来,你真的没见过世面。也难怪,你自小到大,哪里见过那样的场面?偏偏你又是个嫩脸皮,觉得羞臊了?”
雁翎一把扯过羊毛毯子,不耐烦的道:“佟安迪分明是故意的!”
相玫劝道:“何必认真呢!他即便是故意的,连带着让你出了一会儿风头,也是很划算的买卖呀!你不知道!那些在场的姑娘们都眼红死了!她们哪里能讨得你这么标志的长相、这么出众的气质呢!她们都巴心巴肝的盼着能出一会儿子风头呢。可她们全被安迪少爷撂牌子了!”
雁翎道:“这话没得让人恶心!那些姑娘们个个打扮的珠光宝气,一副弱不禁风的娇小姐模样!安迪少爷真成了皇上?选秀女撂牌子?真要是那样,我岂不是被蒙在鼓里?都是你闹得!”
相玫嗔怪道:“你瞧一瞧你!竟然把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当成了棒槌!有那么严重吗?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交际应酬,歌舞才艺,都是这里上流交际界必修的功课!”
雁翎道:“我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金枝玉叶,凭什么要学交际应酬?以后,我不再到佟家去了。这次的事情,就不提了。”
相玫见雁翎一副带搭不理的样子,心里生着闷气,可却不敢撩拨。
雁翎指了指衣服架子。相玫看到,那身洋礼服正挂在衣架上,上吊了似的挂着。
相玫气嘟嘟的拿下那件洋礼服,匆匆出了雁翎的房,嘀咕了一句:“真没见过世面!上不得台盘的木头!简直糟蹋了我的衣服!”
雁翎见相玫出去了,立即睁开眼,把身上遮掩的羊毛毯子掀开。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呆呆的想着心事。这会儿,不知道文彬怎么样了?
此时,文彬正在苏公馆里吃晚饭。
文彬这头的事情要从早晨的时候说起。
让我们回到那天早晨,也就是雁翎和相玫准备去佟公馆的时候。那时,文彬和哥哥文泉正站在站台上,候着快要进站的火车。
站台上的人等的无聊,一个个实在没事儿干,只好把文彬文泉俩兄弟当成风景。人比风景好看!
众人一眼就看出俩人是亲兄弟。可文泉和文彬还是有差别的。仿佛,文彬继承了父母身上所有的优点......从长相到身材。
而文泉却只是继承了其中的一部分。他虽然不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男子,可在大众人群里也能排到中上水平。在女孩子们的眼里,文泉像是卸了妆的男明星。虽不是那么的完美无瑕,可毕竟有帅气的底子在。
过了半个钟头,火车长啸一声,呼哧呼哧的开来了。
文彬的父母下了火车,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因为太重了,俩人刚下车,就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儿的放在站台上,招手喊着文彬和文泉兄弟。
文彬看到,爸妈带来了一竹筐米粉,大包椰奶饼,一捆三花酒,好几罐腐乳。
文彬和文泉两只手都不闲着,拎着竹筐、纸包、瓶瓶罐罐的桂林特产。
廖太太一见文泉,便一叠声的说大儿子清瘦了好些。又急忙把目光转向文彬,说文彬也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说着说着,她竟然开始淌眼抹泪的。廖老先生觉得太太丢人,急忙劝住了她,催着她往外面走。
四人来到车站外面。苏公馆的车正停在不远处。司机看到了文泉,扔掉手里的香烟,急忙跑了过来,帮兄弟俩人提东西。
司机很好奇的打量起文彬的父母,觉得俩人还算穿的体面,不像乡下人的打扮。文彬爸妈曾在香港生活过多年,认真的算起来足足快二十年了。老夫妻俩岂能不知道香港这地方穿衣打扮的规矩?所以,俩人临下火车前,都特意的精心收拾打扮一番。
四人坐车回到了苏公馆。
苏公馆位于香港名流云集的富人区。那里正是佟肇源别墅的所在地。只不过,苏家位于那座山的近山顶,而佟家位于那座山的半山腰。
苏公馆的二层洋楼隐在一簇罗汉松的后面。花岗岩大理石的墙面,从屋顶垂下阴郁郁的藤蔓,几乎遮掩了墙体,只把几只白框的窗户露了出来。
文彬的眼里,苏公馆被密匝匝的藤蔓遮掩,像神秘的阿拉伯女人,包裹的严严实实,恪守着不露庐山真面目的森严教条。
这座宅院建在高台上。黑漆漆的大铁门下面接一条台阶。台阶下面才是公路。
汽车开不上去,只能停在石阶下。
廖太太随众人上了石阶。她毕竟是个中年发福的女人,走了几步便觉得有些气闷。抬头望着上面的房舍,觉得心里愈发的透不过气来。
自从文泉结婚后,廖家的人还是第一次登门拜访。
文彬记得上次来这里是在哥哥结婚的时候。他和梦川一起来的。现在,他再一次来到这里,觉得恍如隔世了。哥哥结婚的时候,毕竟人多嬉闹,并且四处张灯结彩。那时候,倒不觉得这里有多压抑。可这会儿看起来,苏家让人觉得像先皇驾崩后的宫苑,透着凉匝匝的邪和冷。
苏家的老爷子真的驾崩了,就在三个月前。那时,文泉刚入赘苏家三个月!
这会儿,众人来到最高层的台阶上。文泉揪了几下门铃,显得规规矩矩的。
叮铃叮铃!
有一个俏皮的丫头跑来了。细看身材,这丫头生着高挑儿的个子,浑身上下细溜溜的,像是一根水葱。再看长相,淡淡的小山眉,瑞凤眼,鼻子稍显鹰钩,丰满的唇。
她梳一条油光闪闪的大辫子,荡悠悠的托在脑后。辫稍系一根大红头绳,垂着红流苏。穿一件佛青对襟袄,腿上套一条墨绿色的绸缎裤,裤脚挽起,显出两道暗红色的边。她穿的不是绣鞋,而是一双平跟的系带牛皮鞋。
文泉见到倪月,笑问道:“家里都准备妥当了吗?”
倪月先把客人们仔细的打量几眼,随即开口笑道:“姑爷,太太带小姐去闺蜜家拜寿了!太太临走前交代了,要亲家老爷和奶奶好生的歇息。”说完,便不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笑。
文泉有些失望的道:“咦?不是说好了吗?怎么临时又出去了呢?”
倪月道:“太太前几天就接到那家子的请柬。本打算推脱不去的,可谁能想到,你早上刚出门,那家子的太太就打电话来了。太太实在却不过多年姊妹的老情面,所以带小姐去拜寿了!那家子的太太点名要小姐去呢!你说说,这事儿是不是赶巧了呢!太太还说了,亲家老爷和奶奶要能过几天来,一切就皆大欢喜了。”
这席话说的廖家的人哑口无言。司机拎着竹篮瓶罐上来了。倪月机灵的一闪身,急忙上前接着。
文泉引着家人进了客厅。
客厅里的光线阴沉。因为苏太太不在家里,所以没开灯。
倪月紧赶着开了吊灯,屋里瞬间明澈。客厅的布置古板枯燥。家具是清一色的古董式样,墨守成规。偏偏又都漆成棕黑色,显得老态龙钟,像博物馆里的陈列品,载满时间的殇。
这真的是富家孀妇的养老院!活死人墓!没有人味儿的博物馆!
廖家的人坐在沙发上,眼瞅着倪月没影儿了。周围没有一个丫头婆子,冷凄凄的,实在不像话。
文泉试着喊了几声,可压根没有人答应。满屋子里只有他的回音空茫,让廖太太觉得有些害怕。
廖家的人只好干坐着,像是蜡像,陈列在没有人味儿的博物馆里。
过了好一会儿,倪月进来了,笑道:“实在对不住亲家老爷、奶奶和少爷。顾妈和乔妈都随太太去那家子了。公馆里只有我一个下人。方才,我给峨眉春饭庄打了电话,要那里紧赶着把订好的饭菜送来!太太临走前嘱咐过的!要姑爷陪着多喝几盅!太太要能赶回来,肯定会自罚酒的!”说着,便去备茶点了。
廖太太不由得冷笑道:“这还像个家吗!这么大的公馆就雇了三个下人!苏太太也太省事儿了吧!”
文泉听到母亲的抱怨,低声道:“先前的崔妈,祝妈,还有玫儿都走了。”
廖太太当然问为什么?
文泉叹息一声,见倪月端着托盘进来了,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倪月放下茶水便退下了。她刚走到楼梯口,却被一个黑影子挡住了。倪月吓了一跳,差点儿把手里的托盘落到大理石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