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泉从教会医院回到苏家的时候,看到初夏夫妇又来了。
文泉的心里觉得奇怪,初夏为什么频繁来公馆里。他以为初夏是来打抽丰的,心里百般厌恶初夏的贪得无厌和老脸厚皮。
初夏得知廖正源住院的消息,客气的问候了文泉几句,便紧赶着上楼去见苏太太了。
梦锦见文泉回来了,道:“爸爸怎么样了?”
文泉道:“照旧昏迷不醒。”
梦锦没再吭声,催促着顾妈为文泉放洗澡水。文泉去洗澡了。梦锦来至母亲的房门前。房门深掩,梦锦敲了敲房门,喊道:“是梦锦。”
苏太太开了房门,对梦锦使了个眼色。梦锦看到,母亲的眸光里正涌着喜悦。梦锦猜到,初夏肯定已经得知了兰眉齐以前的事情。看来,焕铭是谁的私生子已经有眉目了。
果然,初夏说道:“巡捕房的欧阳蓝已经问明白了兰眉齐哥哥的话。另外,欧阳蓝也派人去吓唬了她的嫂子。夫妻俩人的说法一致。兰家原先住在胭脂镇上,经营着一家杂货店。后来,兰眉齐认识了一个唱小生的戏子叫牛半百,俩人私定终身。兰家的人竭力反对,可兰眉齐竟不顾廉耻,从兰家逃了出去,和戏子拜堂成亲了。后来,那戏子外出做戏遇到意外,一命呜呼了!兰眉齐继承了戏子的全部家产,解散了戏班子,回到了兰家。后来,兰家为了躲避口舌是非搬到了城里。她嫂子说,兰眉齐在嫁进苏家前,已经怀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苏太太听闻,冷笑道:“哼!可惜老爷子到死都稀里糊涂!他以为兰眉齐为苏家生养了男孩子,可以继承苏家的香火。现在看来,岂不是荒唐?老爷子要是有在天之灵,岂不是要自己扇自己的嘴巴子。”
梦锦冷笑道:“只可恨爸爸一世糊涂!竟然把一个杂种当成心肝宝贝。”
初夏叹息道:“可怜姊姊在苏家受了那么多年的气!现在真相大白了,姊姊终于熬到头了。”说着,便把兰眉齐哥嫂的口供画押递给了苏太太,继续道:“证据在这里,兰眉齐岂能狡辩?”
苏太太接过字据,咬牙切齿的道:“现在到了我们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梦锦道:“接下来怎么办呢?”
苏太太抱着胳膊踱步片刻,幽幽的道:“请苏家合族众人来公馆。当着合族人的面,大家一起评一评理!”
初夏道:“姊姊放心。到时候,欧阳蓝会带着巡捕们前来的。当着众人的面,要兰眉齐的哥嫂把事情的原委说一遍。到那时,兰眉齐岂能狡辩?”
苏太太点头道:“你说的很是!事情完结之后,我们肯定要好好的酬谢徐长官的。这会儿,先不要惊动那个婊子和她的崽子们。”
梦锦道:“这是自然。”
初夏道:“我这会儿就去欧阳兰的家里,和他约好时间,然后再回电话告诉姊姊。”
苏太太道:“劳烦弟弟了。”
招娣道:“你快些去吧。我陪着姊姊和外甥女说会儿话。晚上,我自己回去吧。”
初夏转身出门了。
苏太太缓缓的坐在窗前的摇椅上,慢腾腾的摇晃着摇椅,微微的闭着眼,嘴角凝聚一丝报复的笑。
梦锦守在一旁,难得见到母亲涌出喜悦之色。以往的日子里,母亲总是神色凝重,眸光晦暗,心事重重。如今,眼瞅着兰眉齐即将被扫地出门,她由不得喜形于色。
梦锦低声道:“趁着这会儿捏住了兰眉齐的把柄,必须对她来狠的。决不能让她再有咸鱼翻身的机会。”
苏太太笑眯眯的点着头。晨光婆娑,溜在她的半边脸上。她涂脂抹粉的脸上明晃晃的,连带着皱纹沟壑也显露的清清楚楚。
招娣很好奇文泉爸得病的缘由,细细的问着梦锦。梦锦添油加醋的把雁翎妈当众疯闹的事情说了一遍,引得招娣啧啧的感慨着。
苏太太冷笑道:“真是有人旦夕祸福。亲家刚来我这里拜完年,紧跟着就遭遇不测。”看了一眼郁郁寡欢的梦锦,道:“恐怕你婆婆要孀居了。”
梦锦道:“那个姓穆的简直就是扫帚星,把廖家折腾的翻天覆地。偏偏我小叔子竟然鬼迷心窍,非那个女人不娶。”
招娣叹息道:“这就是孽缘。就好比那个姨太太,竟然在苏家作祟了这些年。闹了半天,她竟然是寡妇再嫁。啧啧!”
苏太太的脸上一阵难堪,气鼓鼓的道:“只怪老爷子糊涂。他当初怎么那么的糊涂。”
招娣道:“谁说不是?那时候,我们两口子都觉得姊夫太过偏宠那个野种,可也不敢多嘴。白白的看着姊姊受了那些年的气。外甥女也是可怜见的!”
苏太太道:“总算闹了个水落石出。”
楼下,兰眉齐正和焕铭兄妹用早饭。她眼瞅着初夏匆匆的出了公馆,心里正暗地里嘀咕着。她以为初夏借着过年的机会,又来公馆里寻觅银钱上的好处。她不由得对焕铭兄妹道:“有些人真没有骨气,三天两头的跑来公馆,不是要金的,就是要银的。”
焕铭道:“大太太的娘家人就是不争气。真好意思!”
兰眉齐冷笑道:“有些人的脸皮修炼的比城墙还厚。那些人岂能听得进礼义廉耻的道理?”
焕铭低声道:“我倒是觉得,我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兰眉齐好奇的问道:“你想说什么?”
焕铭继续低声道:“苏梦锦一手遮天,实在让我无用武之地。”
兰眉齐听出了话头,故意没有再问。当然,焕铭也没有再往下说。
细烟听闻,没有吭声,只顾着低头吃饭。她的心思停在昨晚读过的那篇短篇小说里,觉得里面的故事很耐人寻味。
倪月端来了水果蜜饯。她正准备下去,却被兰眉齐叫住了。
兰眉齐捏着精致的小勺,故意舀着碗里的莲子汤,慢悠悠的道:“倪月,上次姑爷和你闹着玩,你白白的挨了苏梦锦的一顿打。姑爷现在一见你就躲着。真可怜见的。”说着,故意乜斜着眼,朝着倪月一个劲儿的笑着。
倪月眼瞅着兰眉齐鄙夷的神色,心里情知兰眉齐故意取笑她。谁让倪月是大太太的心腹呢?
倪月一声不吭,只装着没听见。
兰眉齐继续冷笑道:“你都被苏梦锦打了,竟然还死心塌地的为大太太卖命!哼!不过是为了那点儿赏钱罢了!真是没出息。”
倪月气的憋红了脸,照旧一言不发。
焕铭听闻,不由得细细的问起了缘由。兰眉齐像是讲故事似的把倪月受辱的事情讲了一遍。
焕铭听完,呵呵大笑了起来,道:“文泉哥也真是的,竟然招惹倪月。我猜,文泉哥因为经常和苏梦锦吵闹,所以觉得空虚寂寞了。”
倪月拼命的用手揉搓着衣服角,恨不得能用手指在绣着的凤仙花上戳出几个洞。
细烟看不过去了,道:“这里没事了,倪月先下去吧。妈,哥,你们都快些吃饭吧,眼瞅着饭都凉了!”
倪月转身走了。她失魂落魄的来到了公馆后面的小园里。
那座小园虽然不大,倒也别致,取名为“苏园”。
地上摆满了棕红色的花盆,里面栽种着蝴蝶兰。她在一簇紫红色的蝴蝶兰盆栽旁坐下,默默的出神。
兰眉齐说的没错,她确实为了多得苏太太的赏钱才忍辱负重。
作为底下人,受累受气看人脸子,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多得赏钱吗?
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儿。母亲早逝,父亲是个洋车车夫。自小到大,她眼瞅着父亲靠卖苦力挣钱养家糊口,实在懂得一分钱都来之不易的道理。当初能在苏公馆里找到事情,是因为她父亲死乞白咧的求着荐头。她好不容易得到这个事情,自然要忍受一切刁难。
想起那晚上和文泉开玩笑的事情,她觉得实在是犯贱了。
要不是因为她偶尔心血来潮,和文泉开了一个玩笑,岂能被苏梦锦劈头盖脸的乱打一顿。
倪月叹息一声。
兰眉齐和焕铭的话在耳边时隐时现的。兰眉齐不过是个姨太太,仗着生养了少爷,在公馆里作威作福、张扬跋扈,连大太太都要让她三分。如此看来,生养男孩子是能彻底改变运命的。
兰眉齐就是榜样。
蝴蝶兰花丛里正好有一只椭圆形的玻璃鱼缸。里面养着几尾金灿灿的金鱼。
她看到的不是那些泡泡,而是吐着泡泡的金鱼。她发誓,一定要抓住金鱼。到了那时后,她就可以扬眉吐气了,出尽这些年在苏家忍受的窝囊气。
她看金鱼看迷了眼。
上次,苏太太含沙射影的和她说起了一门亲事。等过完年,她就要带着倪月去那家子相亲。
苏太太满口承诺,一个有钱人家的太太看上了倪月,要倪月去做正房少奶奶呢。
她琢磨了这些天,心里想着,也许那家子的少爷有不好的毛病。否则,那家子的太太岂能看中倪月这个使唤丫头呢?
要是给小门小户人家做媳妇还说的过去,可偏偏要去大户人家做正儿八经的少奶奶。这岂不是像做梦似的?
这些天,倪月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可方才,兰眉齐和苏焕铭的嘲讽让她铁了心。哪怕那家子的少爷百般不好,恶习累累,她也要嫁到那家子去!只要能生养出男孩子,她就可以扬眉吐气了!
想到这里,倪月的心里舒服了很多,把残花碎屑丢在地上,任由过往的风把残瓣拂扫而尽。她笑嘻嘻的起身,捏起鱼缸旁的长柄铁勺,给鱼缸里添加了不少鱼食。
金鱼们争相争食。倪月脸上的笑愈发的明晰了。金鱼身上鳞片的光明晃晃的,直刺着倪月的眼。她的眼里满是金光粲然。她的心里带着几点明晃晃的金光,缓缓的回到客厅里。
顾妈正找她呢。倪月随着顾妈去了厨房里。她三心二意的,引得顾妈一叠声的抱怨道:“想什么呢?你瞧,你把豆荚皮扔到了豆子碗里!”
倪月急忙把几只脆生生的豆荚皮捡了出来。
顾妈絮叨着,倪月只装着听不见,徜徉在自己心里的小世界里。
乔妈进来了,要准备果碟。
顾妈眼瞅着乔妈趾高气扬的样子,冷笑道:“等会儿,你把厨房的地扫出来,并且用拖布擦几遍。”
乔妈道:“我还要伺候二太太呢。”
顾妈道:“你出去游荡了好几天,家里的事情都是我和倪月干的。我们不管,这两天的打扫都归你!”
乔妈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催命鬼似的。也没见你脏死!”
顾妈嚷道:“你听听你念叨的是什么咒?你和我们都一样,都是下面使唤的。凭什么你就比我们高贵?”
乔妈故意笑道:“因为我是二太太的人。你们大太太要是能生养出儿子,你也跟着扬眉吐气。”
倪月一直沉默着,压根不愿多管两个老妈子的闲事。
乔妈见倪月不吭声,冷笑道:“倪月自从被大小姐教训过,一直老老实实的。”
倪月道:“我是不屑和那种女人计较。要是惹火了我的性子,我大闹一场,连带着也把你这个老货修理一顿。到那时时候,你们就知道姑奶奶的厉害了!别让我骂出好听的。老不死的!”
顾妈笑的前仰后合。
正闹着,外面传来了兰眉齐的催促声。乔妈低声骂了几句,端着果碟出了厨房。
客厅里,兰眉齐正小资的品着咖啡。
焕铭和细烟正坐在沙发上。焕铭照旧把双腿搁在面前的小圆茶几上,双手抱头,眯缝着眼,哼唱着流行的电影歌曲。
电话响了。
乔妈接听了电话,紧赶着上楼喊来了梦锦。
梦锦接听了电话,听到是文彬的声音。文彬要她立即去教会医院里照顾妈,随即便压断了电话。
梦锦情知文彬又和廖太太闹别扭了。当着兰眉齐一家子的面,她什么也没说,放下电话,心急火燎的上楼了。
她把文彬的话转告给了刚洗完澡的文泉,文泉骂道:“他分明是故意的,故意气妈。”
梦锦急忙道:“你累了一晚上,趁早歇着吧。还是我去吧。反正家里也没有事情。舅母陪着妈说话呢。”
文泉道:“我略微的睡一会儿,紧赶着就去。文彬实在不懂事,为了那个姓穆的女人,竟然不顾爸爸的重病,丢下妈独自跑了。真是岂有此理。”
梦锦道:“真是鬼迷心窍。我这就去陪着妈。妈还不知道会怎么伤心呢。文彬太不懂事了。”
文泉叹息一声,没有吭声。
梦锦去苏太太的房里告诉了一声,引得苏太太抱怨道:“文泉的弟弟竟然这样!真是没良心的种子!还没娶媳妇就已经忘了娘。哎!我那亲家真是可怜,竟然生养出如此大逆不孝的种子!”
梦锦没吭声,紧赶着出去了。
她下了楼,要司机送她去教会医院。
兰眉齐眼瞅着梦锦匆匆出门的背影,心里觉得很好奇。
她上楼了,见到正在走廊里抽烟的文泉,忍不住上前问起了缘由。
文泉把他爸爸生重病的事情诉了一遍,引得兰眉齐一叠声的叫嚷道:“这是怎么说的呢?好端端的人怎么说病就病了呢?两三天前,他还在这里有说有笑的。索性,我去看一看亲家吧。”
文泉道:“多谢姨娘惦记着。昨晚,我熬了一宿儿,实在有些扛不住了,先歇一歇。过两三个钟头,我还要紧赶着去呢。到时候,我陪着姨娘一起去吧。”
兰眉齐道:“这也好。你先回房歇着吧。我也回房里准备准备。”说完,叹息一声,紧赶着回房了。
文泉把烟头扔出窗外,托着疲倦的身体回房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