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楠道:“时候不早了。雁翎明儿还要上工呢。”说完,便把那三只红丝绒首饰盒子收拾好。
雁翎起身穿上大衣,把那三只红丝绒首饰盒子送到大衣口袋里。她的手一直停在大衣口袋里,覆着那三只红丝绒盒子。
文彬和她告辞而去。
相楠默默的望着俩人远去的背影,欣慰着。
不知什么时候,念慈从最深处的房间里出来了,悄悄的站在相楠的身后,冷笑道:“俩人不会恩爱到头的!”
相楠觉得念慈实在不可理喻,没有搭理她。
念慈道:“我的感觉罢了!以后的事情,走着瞧吧!”
相楠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母亲的样子。”
念慈道:“对待冠豪,我这个母亲难道不合格吗?”
相楠道:“可你对亲生女儿竟然如此恶毒。”
念慈冷笑道:“我们后天一早就回去了。眼不见心不烦!”说完,便扭头回去了。
相楠白了她的背影一眼,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焕铭在兰眉齐的房里。
他咬牙切齿的望着母亲的满脸憔悴,道:“我和妹妹恨不得去死。”
兰眉齐猛然抬起头,眸光里早已是波光嶙峋,挣扎道:“原谅妈。妈都是为了你们。”
焕铭道:“我和妹妹真的巴不得能去死。”
兰眉齐踉跄的来至沙发前,缓缓的坐下,喘息急促。
细烟进来了,眼瞅着母亲像是病了,急忙跑过去。
她坐在母亲的身边,用手摩挲着她的脊背,一叠声的唤着。
焕铭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疯疯张张的踱步。他脚底下的皮鞋恨不得能把木地板踩出几个窟窿眼。然后,他跳进窟窿眼里,把自己陷进去。
眼前的这个母亲为了拯救一双儿女,竟如此荒唐。作为儿女应该感恩?还是应该陨灭?
兰眉齐睁开眼,哭道:“妈已经够惨了,你们何苦还要来逼我呢?”
焕铭呢喃道:“与其这种活法,还不如去死。”
兰眉齐咬牙切齿道:“我们死了,苏家的人岂不是称心如意了?你们难道愿意眼瞅着苏家的人在我们仨的坟上欢呼雀跃吗?”顿了顿,道:“上次,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什么都不要管,等毕了业,拿着妈妈的私房钱去学做生意,为妈争一口气。这才过了几天,你竟然忘了?”
焕铭的心抽了一下。他呆了呆,眼前显出苏太太和苏梦锦的癫狂嘲笑。
兰眉齐坐起身,恨道:“你们难道就这么心甘情愿的去死吗?嗯?我问你们!你们是不是就那么窝囊的去死?”顿了顿,继续恨道:“妈毕竟是已经结过两次婚的女人了,到了这个岁数,早都老皮厚脸的什么都不在乎了。你们可还年轻。妈牺牲了自己换来你们的安宁,妈难道有错吗?”
焕铭和细烟都没有吭声。
兰眉齐蓦然起身,冲到焕铭的身前,抓住他的衣领,喊道:“你要是男人,就从今往后卧薪尝胆,做出一番事业,让妈跟着你扬眉吐气!听见没有!男人!上次,你口口声声的答应过妈。”
焕铭的声音像是从血里抠出来似的,喊道:“我要为你争一口气!”
兰眉齐扑倒在焕铭的怀里,呜咽了起来。焕铭搂着母亲,没有流一滴泪。他心里涌出的泪变成了血。
细烟也凑了过去,陪母亲一起啜泣。她哽咽道:“妈,还有我呢。从今以后,我也要学会坚强。”
兰眉齐听闻一双儿女的话,觉得心里十分宽慰。她擦干眼角的清泪,淡淡的笑了。可却笑得勉强,挣扎。
那晚,兰眉齐躺在床上,压根不可能睡去。
她撩开头顶的茶色织金百褶丝绒窗帘,瞅着高挂穹苍的月亮。月亮也正冷静的瞅着她。天地之间,此时,仿佛只有她和月亮凝眸彼此,算是同病相怜。
高处不胜寒,月亮寒彻入骨。地上的兰眉齐也倍觉心冷。所以,她和月亮都很冷。
她不忍再看月亮,手一松,揪着的丝绒窗帘一角轻飘飘的落了。那一角正好从她的脸上拂扫而过,擦过两行滚烫的东西。
翌日。
文彬正料理着父亲的后事。
本来,他和文泉都很忙乱的。梦锦毕竟是媳妇,虽也帮着料理,岂能尽心尽力?苏太太去看过廖太太了,说了一些没有丝毫营养的客套话。
廖太太哪里有心思应付苏太太,便推说身上不好,匆匆的把苏太太打发走了。
廖正源这一走,实在让廖太太觉得麻烦。按照廖家祖宗的规矩,廖正源寿终正寝之后应该归入祖茔的。可谁能想到他竟客死他乡了。这里离桂林相隔那么远,怎么可能把他送回老家然后再大肆的祭奠呢?
所以,廖太太只好独自做主,要文泉兄弟尽快为正源料理后事。等一切事情办完,她在发电报通知桂林老家的亲朋好友们吧。她已经拿定了主意,打算在这里常住了。桂林那头,不过只剩下一处老宅院了,倒也没有值钱的东西。至于那些亲朋好友,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对于正源生前结交的那些人,廖太太也实在没有感情了。
相楠马上就动身了,就在明早。
文彬忙乱完,实在觉得看着母亲哥嫂的脸色很难受,便离开了母亲那里。
他给梦川打去了电话,偏偏梦川不在。
他刚放下电话,就看到梦川和车间主任敲门进来了。
文彬急忙上前迎接,迎着俩人上了楼。
廖太太和文泉看到是梦川,又见车间主任亲自前来拜祭,也都急忙迎接。
梦川和主任说了一些安慰的话,把带来的礼金送到了廖太太的手里。
主任要文彬不必挂心车间里的事情。反正刚开工,车间里实在没有什么事情。
不一会儿,梦川便和主任起身告辞了。
文彬送俩人到了楼下。梦川要文彬不要远送。文彬只好眼瞅着俩人走了。
待俩人的身影消逝,文彬便离开了廖家的家门。
他缓缓的走到弄堂口,上了一辆洋车,要车夫送他去大饭店。
他知道,雁翎还在厂子里做事。所以,他去陪一陪相楠。
相楠看到文彬,便和他讨论起了橡胶工艺。他情知文彬的心里正为父悲伤,所以故意和文彬讨论专业上的问题。文彬打起精神,和岳父仔细的讨论着。
到了晌午的时候,雁翎来了。
她告诉父亲,她请了半天假,专门来看一看父亲。
看到文彬正陪着父亲,雁翎道:“你还来干什么呢?你家里那样的忙乱,快回去吧。”
文彬道:“我想来送一送伯父。家里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我闲着也是闲着。”
雁翎点了点头。
相楠道:“雁翎也不能一直住在狄家,住在厂宿舍里也很艰苦。我想着,你们趁早物色一处房子吧。将来,你们肯定也要去物色的。”
文彬赞许的道:“伯父考虑的很是。我很早就觉得,雁翎住在姑母那里不太合适。等忙完我父亲的事情,我就和雁翎去看房子。”
相楠拍了拍文彬的肩头,用的力气很大。看得出,他是全心全意的把雁翎托付给文彬了。
他不再打搅文彬和雁翎,独自看着晨报。
晨报上登着一条消息:南洋和这里很快就要通飞机了。
相楠看到这个好消息,立即招呼着雁翎和文彬看了起来。
雁翎笑道:“太好了!以后,我们和爸爸就方便往来了。”
相楠道:“周末来回都可以了。”
雁翎道:“总算遇到一件好事。我倒是盼着能立即开航呢。”
文彬道:“报上说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能盼来的。”
三个人又说笑了一会儿。
文彬和雁翎去了大饭店旁的海滩。俩人沿着海滩并肩缓缓的走着。
文彬道:“梦川和车间主任去了。”
雁翎道:“梦川一项很热情。有他在车间里照看,你就安心准备家里的事情吧。”
文彬道:“我觉得,我的哥哥竟然还不如朋友。”
雁翎看了一眼文彬,道:“你不要难过了。兄弟之间因为太熟悉了,所以反而没有了顾虑。朋友之间即便亲密,可各自的心底总还存着一丝顾虑。”
文彬道:“这话很对。通过这次的事情,我才真真的看透妈和哥哥的自私。当初,我爸爸在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有小九九。为了打听你的事情,竟然暗地里叫探子跟着我们。”
雁翎道:“当时,我实在觉得气闷。这会儿,我静下心,觉得你爸爸也是一番好意……毕竟为了你着想。当初,我们毕竟在他的面前撒过谎。”
文彬道:“现在想一想,我不觉得我们当初的撒谎是错误的。相对于爸妈哥嫂的自私透顶,我们为什么不能自私呢?”
雁翎没有吭声。
文彬道:“我觉得,等忙完我爸爸的事情,我们一边看房子,一边去办理结婚登记吧。”
雁翎道:“看房子倒是其次,紧赶着把结婚登记办了吧。”
文彬道:“听你的。”
俩人觉得有些累了,便转身往回走。
雁翎道:“乔小姐欢天喜地的。她和她的第二任男朋友过的很自在。”
文彬道:“想一想我们,偏偏这么多的磨难。”
雁翎道:“她毕竟失恋过一次。上午,她说漏了嘴。其实,根本不是她甩了第一任男友,是她被人家给甩了。”
文彬笑道:“原来如此。她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吧。”
雁翎道:“所以,她也不容易。我们没必要觉得别人好命。”
文彬点了点头。
回到大饭店套房的时候,看到相玫夫妇已经来了。
相玫特意买了很多烧鹅卤肉之类的吃食,装满了五个大提篮。
另外,她还特意去求了两枚平安锁,一只是给相楠的,一只是给冠豪的。
相楠自然喜不胜收。
赵念慈去听音乐会了。这几天,她的兴致实在很不错。
众人见不到念慈,实在觉得轻松了许多。
相楠把飞机即将通航的消息告诉了相玫,相玫也兴奋了起来。她甚至准备拖家带口的去南洋那头看一看呢。
相楠当然表示欢迎。
利俊趁机笑道:“我们要是能在南洋常住就好了。”
相楠没吭声,觉得利俊这人贪得无厌。
相玫急忙给利俊使了个眼色。利俊讪笑着。
雁翎和文彬瞧见利俊的尴尬,都暗自一笑。
那晚归家,相玫刚在小客厅里坐下,就听到电话响了。
她接听了电话,听到是佟肇源的声音。
她笑道:“好些天不见了。可好?”
肇源叹息道:“家里冷清清的,只有我和几个下人在。你什么时候得闲,陪着我聊一聊天。我倒是巴心巴肝的盼着呢。”
相玫咯咯咯的笑着,道:“瞧把你说的可怜见的!我岂不知道?你和生意伙伴们整日家喝酒娱乐,岂能觉得孤单?”
正源跟着笑了几声,却立即叹息道:“毕竟都不是知心人。你不一样!我们可是多年的老熟人了。你要是来了,我的心里就不觉得孤苦了。”
相玫“嘘”了一声,道:“瞧把你说的。明儿一早,我去码头送弟弟回南洋。等闲下来,我就去看你。我们算是老相识了,坐在一起聊一聊,也是多年老相识的情分。”说着,便盈盈的笑着。
肇源道:“你知道吗?安迪紧赶着回来了。”
相玫觉得有些意外,不由得问道:“为什么呢?”
肇源道:“那头没有生意做,干等着实在浪费时间。不过你放心,他已经安顿好了奕祥。”
相玫道:“哦,我知道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安迪。”
肇源接口道:“我们上次商量的事情难道真的没戏了?”
相玫情知肇源惦记着要雁翎做儿媳的事情。她觉得很难启齿,拿了肇源送的玉佩,竟然让他白白的空等了一场。
其实,那时,相玫本来就觉得事情棘手,不过还留着一丝希望。等相楠回来之后,他悉心的安排了文彬和雁翎的事情,又诚心诚意的酬报了狄家,相玫愈发觉得事情毫无挽回的余地了。
肇源听到那话那头不做声,情知相玫心里的为难,便忍不住说道:“真要是不行,就不必勉强了。我也知道你的难处。雁翎的事情毕竟有他的父亲做主。”
相玫接口道:“谁说不是?事情真的不是我能说的算的。”
肇源有些不甘心的道:“其实,我还是喜欢雁翎那孩子。远的不说,单凭她的那股子待人的热忱,心里的温存,就能让我感动。”
相玫道:“多谢你的夸赞。雁翎已经和男友准备谈婚论嫁了。当然,这也是他爸爸的主意。”
肇源道:“我真后悔没有提前一两年说那话!”
相玫不吭声。她的心里琢磨着,即便肇源早些年提亲,雁翎也未必能看得上佟安迪。
肇源又说了几句别的,便失望的挂断了电话。
相玫放下电话,悄悄的回到了楼上。
她路过雁翎房间的时候,发觉房门紧闭,想着雁翎肯定已经睡下了。她明儿还要起早去送父亲呢。
相玫回到自己的房里,看到利俊正躺在床上吃山楂糕。床头柜的精致台灯底下放着一碟子的山楂糕。一块一快儿豆腐乳似的,上面插着牙签。
相玫忍不住也捏起了一只牙签,把那只小红方块送到了嘴里,细细的嚼着。一股子酸甜的味道萦绕舌尖,瞬间刺的口水愈发的涌出。